哈??
朱高炽心里的问号更大了些,实在不知朱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虽然他对这个怀抱的确是肖想了很久,可他一直都明白以他们目前的身份,要逾越非常困难。朱棣虽然不屑礼数,但也绝对不会跟自己的儿子做出什么乱了伦常的事情,这一点从上次在骡子岭那个晚上他的隐忍就看得出来。
所以,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真是让自己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不解。
不解的不是这个拥抱,而是他那句话。
什么叫“父王以前太过忽略你了?”他到明朝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个月,他这话……难道是说给以前的朱高炽听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话呢?他明知道他现在不是以前的朱高炽。
难道……
朱高炽脑子里灵光一闪,缓缓从朱棣怀里抬起头来:“父王是不是看了我枕头底下的东西?”
朱棣也不否认,径直点点头:“是。本来是想拿开让你好好休息的,没想到会是炽儿的手记。”
“我……”这一说倒让他不好意思了,挠挠头道,“我不是故意偷看的,那是在鎏华院的书房里无意间找到的,出于好奇就看了看。”
“没关系,那也算是你的东西。”朱棣说完放开他,“颐香斋的白玉莲子糖,也是在炽儿的手记里看来的吧?”
朱高炽点点头:“之前在北平就看过了,这次正好回应天,出去给你抓药的时候打听了下。没想到那店早就搬了,我问了好多人才在南城外街找到的。怎么样?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朱棣笑笑:“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糖的味道还是没有变。”
朱高炽坐在床上对着他呵呵乐:“你看,糖的味道没有变,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这么多年来不也没有变吗?其实你是很爱炽儿的吧,只是你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说到一半朱高炽才发现这话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怎么听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原本纯洁的父子感情顿时裹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异样色彩。
朱棣听他话没说完,疑惑的看他一眼,却没想到竟然看到他一张小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赶紧将手探到他额头:“怎么脸这么红?又发烧了?”
朱高炽哭笑不得,拿下他的手,有点负气的倒到床上,拉被子准备睡觉,却不料碰到手臂,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叫你别乱动了,知道自己受伤了就不能安分点儿?”朱棣看他疼得厉害,口上责备,心里却跟着疼个半死。
朱高炽见到他担忧关切的眼神,原本该高兴的,心底却没来由的一阵悲凉。因为他眼中的担忧关切,明明白白就是父亲关心儿子。也许,穷其一生也变不成他期待的感情。
朱高炽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怨恨过老天,让他穿成什么身份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儿子呢?就算是王府的一个下人也好,他麾下的一个士兵也好,或者只是一个街边的普通人也好,至少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爱他。
朱棣见他咬牙忍痛不说话,眼里还闪着泪花儿,就知道他伤口肯定很疼,不然依他的性子,断不会在自己面前流泪的。
“很疼么?要不要找大夫开些止疼的药?”
朱高炽摇摇头,吸吸鼻子:“不用了,孩儿困了,想休息了。”
“也是。”朱棣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回过头道,“都快四更了,你赶紧睡吧。”
“父王不回去休息么?”
“不了,卯时就得起来去皇宫,现在睡也睡不踏实,你好好休息,父王在这儿守着你。”
“那父王上来一起睡吧,就算只休息一个时辰也是好的。”朱高炽说着朝里面挪了挪。
“不用,你自己睡……”
朱棣话音未落,就被朱高炽截下了话头:“孩儿都挪出地方来了,父王还要推辞?再说了,在北征的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朱棣想想也是,加上自己的确有些困了,要他现在离开又不放心,万一他睡到半夜又要喝水什么的,起来扯到了伤口怎么办?
于是在朱高炽殷切真诚的目光下,朱棣点点头和衣躺了上去。
摇曳的被窗外吹进来的风给扑灭,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朱高炽在黑暗中睁开眼,听着朱棣渐渐平稳的呼吸,偏过头借着月光正好可以看清他俊挺的五官。
生活真的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杯具。老天一定是看他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小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整整他。不然这么英俊年轻的男人,怎么会成了自己的爹呢?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当你的儿子,朱棣。”
朱高炽如同叹息一般的低声呢喃,趁着朱棣熟睡之际轻轻凑上前去,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才闭上眼睛挨着朱棣睡了过去。
而在他睡着之后,原本熟睡的朱棣竟然睁开了眼,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儿子,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唇瓣,一夜未眠。
第三十二章:太子发丧
迷迷糊糊间,朱高炽听到门外人声鼎沸,喧哗不已。通明的灯火影影绰绰,晃得他实在没有办法入睡。偏过头看向一旁,发现朱棣早已不见了踪影,下人侍卫的脚步声从门外的走廊纷至而过,惊得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是疼痛。
捏了捏眉心起床,披了件外衣打开房门,见院子里的下人们将灯笼都换成了白色,各门廊之间也用白纱素缟装饰,才想起来今日太子发丧,各藩王公侯文武百官都要前去送葬。而自己作为燕王府世子,当然是理应前去的,可怎么没人叫自己?
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万一耽误了送葬,朱元璋给他一个藐视皇族的大罪,别说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恐怕朱棣也少不了被责难。
想到这里,朱高炽赶紧叫来这些天伺候自己的下人,问道:“现在几时了?”
“回禀殿下,卯时初。”
“卯时初?太子发丧怎么也没人叫我?父王母妃出门了吗?”
“殿下不用着急,王爷吩咐了,殿下伤病未愈,今天不用去送葬了。”
“废话怎么那么多?我问你父王母妃出门了没有?”
“应该还没有……殿下你身体还没好,这是要干什么?”下人见他着急穿衣,扯得胳膊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赶紧上前帮忙。
“去把准备好的素服拿来,快点。”朱高炽三两下扯上衣服,走到一边自顾梳洗。
那下人动作也快,等朱高炽梳洗完毕,一件素服已经捧到他面前了。
朱高炽也不多话,抓过素服边往身上套边跑出了门去。
等他到达前厅的时候,听下人说王爷王妃已经出门了,朱高炽又不顾疼痛往大门跑。
跑到大门时,看到那马车刚刚起步。
“父王,等等我!”
赶车的福叔听到他的声音,“吁”了一声,停下马车。
“怎么了?”里面的朱棣探出头来。
“王爷,是世子殿下。”
朱棣皱起眉头,说话间朱高炽已经跑了上来,气喘吁吁道:“还好赶得及。”
“本王不是吩咐了下人不准吵醒你?你伤病……”
“伤病未愈,不用前去送葬是吗?”朱高炽接下他的话,“可孩儿是燕王府世子,太子大丧,满朝文武、各地藩王都要前去送葬,唯独燕王府世子没有去,父王让皇爷爷怎么想呢?孩儿不想落了他人口实,说燕王仗着战功,居功自傲,藐视皇权,对太子殿下大不敬,若是让有心人传到皇爷爷耳朵里,添油加醋就不好了。”
朱棣看了他半晌,把目光移到他的手臂上,满眼担忧。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可送葬之事异常繁杂,东陵离皇城又远,他怕他的身体会吃不消。
朱高炽看出他的担忧,但跟整个燕王府比起来,他的身体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父王不用担心,孩儿已经好很多了,就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朱棣还在犹豫,里面的徐仪华已经撩了门帘出来:“王爷,让炽儿一起去吧。他都跑这儿来了,再让他回去他也是休息不好的。更何况,他说的也在理。”说完根本不等朱棣回答,直接朝朱高炽伸出手,“儿子,快上来。”
“谢谢母妃。”朱高炽笑眯了眼。
福叔赶紧拿下踏脚凳放在地上,方便他上马车。
朱棣无奈笑笑,握住他没有受伤的手臂,稍一用力,便将他带上了马车。
几人到达洪武门的时候,偌大的广场之上已经停靠了无数辆形态各异的马车,一众文武百官个个身穿素服,腰缠孝麻,等待司礼监宣布列队。
朱棣的马车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进入了洪武门,朝内皇城而去。
朱高炽这才知道,皇亲是不用在洪武门外等候的,而是要经过承天门,端门,五龙桥,直接进奉天门,在奉天殿外等候。
而朱元璋此刻,便在奉天殿。
出门的时候是卯时初(早上五点左右),现在已置卯时中。朱高炽撩开马车门帘朝外看去的时候,东方已经亮了开来。只是想来天公亦知今日太子发丧,竟然乌云压顶,天色浑暗。
福叔将马车停在奉天门外,朱棣先下了马车,然后将徐王妃,朱高炽及两个幼子接了下来。
初入皇城,其实朱高炽真的很想好好欣赏欣赏这南京的紫禁城当时是何等气势,是不是跟后来北京的紫禁城一般恢弘?但碍于礼数,也只敢用眼角余光扫视一番。
却没想到这一扫视,竟然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对了个正着。
那人二十多岁,外表俊朗,见到他时微愣了一下,竟然咧开嘴对他露出个灿烂笑容。
朱高炽不认识他,想着应该是某位王爷,也就是朱棣的兄弟,自己的叔叔,随即礼貌的回了一个微笑。
那人见他笑开,竟然抬脚朝自己走了过来。
朱棣没注意,整理好衣冠准备带领妻子(古代的妻子指的是妻子和儿子)进奉天门。
才刚举步,便听到了那人的声音:“四哥。”
朱棣回过头,见到来人,严肃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拱手叫了声“五弟”。
朱高炽才知道这便是朱元璋第五个儿子周王朱橚,也是朱棣的同母兄弟。据说他为人谦和,医术高明,最重要的是,他跟朱棣关系很好。
朱高炽听朱棣提过他几次,说他之前也是一名武将,功夫不弱,常跟他一起上阵杀敌的。只是有一次在战场上意外受了重伤,不宜再动武,才在家悉心研习医道。所以对于这个传奇一般的五叔,朱高炽是早就想要见见了。
朱橚跟朱棣见了礼,眼睛毫不避嫌的朝朱棣身后的徐王妃看去,直接就叫出了“仪华”两个字。不料被徐仪华截下了话头,毕恭毕敬行礼道:“见过五叔。”
朱橚听她一声“五叔”,眼里闪过一抹不宜察觉的伤痛,退了两步,恭手行了个大礼:“见过四皇嫂。”
虽然他们的对话没什么特别,但朱高炽却是怎么听怎么怪异,总觉得有哪不对劲儿,可一时又想不出来。
正当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朱棣已经转头朝他们兄弟看了过来:“还不给皇叔行礼?”
朱高炽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赶紧跟两个弟弟一起恭身行礼:“侄儿见过五皇叔。”
“不用多礼。”朱橚做了个免礼的手势,转头看像朱棣,“四哥,时辰快到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朱棣也不再多言,跟朱橚一起朝奉天殿而去。
大殿之外的广场,已经有很多人比他们早一步到达,司礼监的宫人正在点人列队。各位王爷按照长幼秩序分列两行,依次下去便是各位皇孙、公主,再后面是旁系皇亲和护卫。
队伍前后由数十顶绣金嵌玉的华盖以及无数描绘着各路神灵的招魂幡,队伍两旁是身穿素服的上百名宫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纸钱金箔,再往外一层是手持刀剑的御林军。
队伍阵容之豪华庞大,让朱高炽看得咂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队伍前面他望不到尽头的竟然是一百零八名手持念珠的高僧,口中一直念着超度的佛经。
卯时末,另外一队送葬的人群从西边的武英殿出来,朱高炽随着动静儿看过去,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口由二十四人抬着的黑木大棺,上面一个金漆“奠”字在晨光中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走在最前面端着灵牌的,便是朱允炆了。
朱高炽几乎是惦着脚尖儿在人群中朝他看过去。建文帝朱允炆,这个在明朝大历史中只做了短短三年皇帝却留给后世人无尽谜团的皇帝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要他不激动那是不太可能的,但由于人太多,距离太远,朱允炆又披麻戴孝,低垂着头遮住了半张脸,他根本就看不清他的样子。
朱允炆身边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儒雅的中年男人,朱高炽不知道是谁,但从他跟朱允炆亲近的程度来看,应该是他很信赖的人。
朱标的大棺之后,是一众妃嫔宫女,无不痛哭流涕,悲痛欲绝,一时间哭声震天,纸钱金箔铺天盖地。
待那队人马走到队列的前面时,司礼监的人才宣布吉时已到。
由于朱元璋是父亲,历来没有父亲送儿子的道理,更何况他是皇帝,于是只送到奉天殿外。
出了洪武门,前来送葬的文武百官个个神情悲痛,更有甚者,老泪纵横,待队伍走出洪武门后才紧跟其后。
送葬的队伍绵延三里,出了皇城,穿过京城最为繁华的东正街,一路朝东陵而去。
京城的百姓不知是看热闹还是真的前来送葬,反正挤满了街道两旁。守卫在旁的御林军和前后压阵的侍卫都提高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戒,惟恐会出什么乱子。
东陵位于应天东郊钟山南麓,离皇城二十余里,送葬的队伍走了两个多时辰才看到墓道。
长长的墓道掩映于参天古木之间,远远望去,似乎没有尽头。卯时到皇宫等候,辰时初出发,到现在已过午时,滴水未进,许多年纪老迈的大臣都有点坚持不了。
朱高炽受了伤,昨晚又因为高烧前半夜几乎没有睡着,一大早就起来,也没吃东西,到现在脑子的确是有点混沌。
手臂上的伤大概是因为没有换药的关系,热辣辣的疼,低头一看,衣服上竟沁出些血丝来。还好众人都低头前行,没有人注意到他。
朱棣走在前头,却忍不住频频后望。
朱元璋的儿子有二十多个,一直排下来,朱高炽这个皇孙站的位置就离朱棣十分远了。也好在这个距离,他看不到朱高炽手臂的伤口裂开。
朱高炽远远的接触到朱棣关切的目光,给他一个让其安心的笑容,朱棣才放心的将头转了回去。
朱高炽吁了口气,轻轻蹙起眉头,强忍着自己头部的晕眩,定了定心神继续前行。
四月末的应天虽然算不上炎热,但正午的温度已经不低了。而且因为天空乌云密布,空气异常沉闷,让人感觉有点呼吸不畅。朱高炽都担心自己这副虚弱的身子会不会在还没到达陵寝时就直接晕倒。
果然,当队伍终于到达陵寝大门时,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说是有人晕倒了。
让朱高炽惊讶的是,晕倒的不是自己,而是走在最前面的朱允炆。
第三十三章:削藩初倪
按照祖制,各路藩王发丧之后必须尽快离开皇城,回到封地。但由于朱高炽身体没有康复,燕王一行并未及时返回北平,而是在应天多逗留了些时日。
太子发丧之日傍晚,下了一场暴雨,第二天便放了晴,笼罩在皇城之上数日的阴霾竟然一扫而空。
五日后,周王朱橚离京。
此前朱元璋担心藩王联手谋逆,早就颁发了禁令,已经封藩的王爷们是不能够私下会面的,否则按谋逆论处,所以朱橚并未到燕王府辞行。但依然派了心腹下属执了书信交与朱棣,道离别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