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天下(第一部) BY: 我是狼喵

作者:  录入:09-30

两名家仆屋外听命。

“送这位裴公子下山!”

展云风默默地跪着,内心几番挣扎,终不敢出手阻拦。展老爷见状,走了进来,“夫人,这位裴公子好学问好见识,虽说曾沦落风尘,但也并非他自甘堕落所致……”

“老爷!”展夫人埋怨地止住他的劝说,附在展老爷耳边言语了几句,老爷脸色渐变异样,听完,忿忿地掴了展云风一掌,骂道,“你荒唐!”

老爷负气走后,展夫人坐回原处,与仍跪地不起的展云风僵持了一会儿,若无其事道,“晚上二老爷请我们去做客,答谢你救了展义少爷。你去拾掇拾掇,换件衣裳。”

展云风纹丝不动默不作声地跪着。

展夫人哽咽地温言道,“你起来,去换衣裳,晚上要出门。”

三个成年的儿子里,这个大儿子向来最乖最懂事,不贪酒不嗜赌不好色,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即便事业有成之后也一惯乐善好施与人为善。展夫人不明白,无可挑剔的大儿子怎么这一次就下定决心要忤逆自己。

“你起来,一定是那小倌勾引你的,娘不怪你。”

展云风平静地低声道,“娘,儿子与他从未有过苟且之事。”

展夫人试图说服他,“那就是一时兴起了?”

展云风深吸口气,眨了眨蒙着薄泪的眼,“不是,儿子从小到大无甚喜好,唯独这一次,儿子真的很喜欢他。”

展夫人沉默了片刻,置若罔闻地伸手去搀他,“你起来,我们不提他了。”可展云风的膝盖始终执着地扣在地上。

展夫人愁眉深锁,流着泪,甩袖恨道,“你喜欢跪就到祠堂去向祖宗谢罪吧!”

淮安虽然南风盛行,可淮安城里人人都会说,南风之事,只可怡情,不可当真。怎么就他展大少爱钻牛角尖?!少源一边在心里数落他,一边又忍不住担心,世子回宫的事,如果有自己这个知根知底的人从旁策应终究稳妥些,现在可好,全乱套了,也不知展云风会不会被爹娘软禁。难怪人家说母子连心,展夫人虽对他二人之事一无所知,却一眼就能看出儿子情有所系。

福儿六儿送少源走了一段,递上黑布条,“裴公子,请蒙上黑布。”这是要入山门外的八卦阵了。

想当年少源他爹最爱拿花园里的盆栽摆些个乱七八糟的奇门遁甲阵,自己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能穿梭自如了,更别说这基本的九宫八卦。少源眼蒙黑布,嘴角微扬,计上心头,由他二人引领走了进去……

山门外传来几声沉闷的轰鸣,白鹤居内,不分主仆,闻声都跑来一探究竟,也包括正在祠堂罚跪的展云风。只见少源手掂着一颗小石子大摇大摆地重又出现在主屋外,身边却不见了护送他下山的福儿和六儿。

展老爷望见他手里的小石子,惊怒道,“你取了我阵中的天冲星?”

少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从袖子里倒出另八颗大小不一的石子。

展老爷惊愕得两道眉毛竖了起来,“竟摘我阵中九星?”所谓九宫八卦,九宫的主星都让他除去了,这八卦阵自然威力全无。

“庄主的八卦阵布得甚是精妙,可惜缺了几分灵动。”少源将手里代表天冲星的石子抛上半空,任由它落入地上的另八颗之中。

随着石子“啪”的落地之声,展老爷脸上阴云密布,“那裴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少源望向人群里的展云风,微微一笑,“只是想跟大公子单独聊几句,道个别。”

展夫人见展云风眼角往上翘着,流露出款款深情,不由气得浑身发抖。少源知她想出声替展云风拒绝,于是胸有成竹道,“庄主,夫人,八门位置已被我所改,六儿和福儿尚困阵中,在下只剩几句临行之辞,有道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二老何必执拗呢。”秋水眼一眯,柳叶眉一挑,自信中透着无所不能的诡诈,顺带着又将展大少的小魂魄狠狠勾引了一把。

卧房外几重人影监视,里头两个人活像在牢房探监。

“有学识有抱负不以色相侍人?”少源不无玩笑地说,“你可真能编。”

展云风认为自己很客观,“前两样是真的,至于最后那条是因为你没有色相。”

少源不甘示弱道,“没色相总比没脑子强,刚才给你那么多暗示,你全往反了说,不然何至如此!”

“我只是实话实说,为人子女,在外如何圆滑世故,对双亲总要诚恳才是。”

少源眼神闪了闪,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嗫嚅,“全是……全是实话?”为了自己,可以不娶妻,不要孩子?

展云风望着少源因紧张而微颤的手,心里甜丝丝的,许诺般诚恳道了声“是”,话锋一转,“你下山后不会逃到外地去吧?”

“嗯?”少源刚觉得心有悸动,因他一言急转直下,不满道,“都答应过永远跟着你了,我像出尔反尔的人么?”

“太像了。”展云风没信心道,手肘撑在桌上,举杯抿了口茶,长叹一声,“何况卖身契都撕了……”

人品受到了质疑,少源极为不满地磨了磨牙,“要跑我刚才就跑了,犯得着特意摆弄那个阵回来找你么?”

展云风心里乐着,脸上却严肃如常,“借钱免谈,找我私奔倒是可以考虑。”

少源这些天习惯了他的胡搅蛮缠,翻了个白眼,“你也就会跟我耍嘴皮子。”

展云风无奈地苦笑,“眼看卢将军就快回淮安了,可我爹却要软禁我,要不——你一个人去找他?”

少源撇了撇嘴反问,“我什么身份?见得着将军大人么?”

“不如向我父母说明真相,将小叶送到将军府去吧。”

少源一口否决,“那样不但世子死得快,更会给卢家满门忠良惹来杀身之祸。”

“各地大小官员,哪怕王府的皇亲,向来都有朝廷中人暗中监视,东厂和锦衣卫你听说过么,驿站的存在,根本不是单纯给当官的歇脚吃白食的。尤其像卢将军这昔年的封疆大吏,两朝名将,他府里的奸细更是防不胜防。相反,你这里才最安全。”

展云风越听越觉得心烦,“你说怎么办?”

少源一脸轻松地笑道,“你刚才跪祠堂呢?”

展云风心说,我为了你罚跪,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皱眉道,“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得向祖宗谢罪不是。”

“那就接着跪,我估摸着晚上要下雨,你就委屈点儿,淋一场,明天开始一病不起。”

展云风沉思了一会儿,豁然心道,原来是想骗卢将军来探病。

“我走了,你好自为知,太子的事切莫提及,即使皇上了解真相,他老人家要儿子还是要孙子谁都猜不准,不提最稳妥。”少源正想起身离开,一看展云风眼里满是诀别之意,脑门一热,欺身过去抓住他椅背,将他围在身前。

“咕咚。”展云风重重吞咽了一下。房门外传来展夫人警告的咳嗽。

少源向他腹下瞧去,一小片衣料水涨船高,欲火奔腾,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少源知道展大少对自己的亲近毫无抵抗能力,也习以为常了。其实这事要搁在一般登徒子身上,把小倌儿翻来覆去做到无趣也就结了,哪儿用得着求什么你情我愿,少源说不清是心疼他的隐忍,还是抱怨他的顽固,亦或许,自己真的被感动了,确实有点小小小小的喜欢他?

“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个小倌儿,你明不明白?”

那人实在地点了点头。

少源接着说,“你付给鸨头的钱,能买我几年夜夜春宵,你知不知道?”

漂亮的俊脸渐泛红潮,尴尬地再度点头。

“知道你忍个鬼啊!”少源定定地看着他,结结实实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展夫人怒气冲冲地踹门而入,厉声送客。

少源跨出房门之际,展云风红着脸回过神来,刷一下起身,不顾众目睽睽,大声问道,“你喜欢我吗?”

众家仆不复严整的站姿,全都探头探脑地瞧起了热闹,天哪,原来大公子跟这位裴公子有私情啊……

少源回眸一笑,比着无名指的一小节手指,“有那么一点点。”

疯了疯了,两个大男人当众调情!展夫人觉得丢脸至极。

第二十一章

少源走后,六儿和福儿安然归来,白鹤居里到处是家仆的窃窃私语。

“那位裴公子好大的本事,老爷的八卦阵说破就破,说改就改。”

“可不,瞧把咱大少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能是泛泛之辈么?”

“哎,你们知道么,那裴公子原是暮暮馆的小倌儿,是咱大少爷花大价钱买回来的。”

“小倌儿啊?”

“不像!哪儿有这样的小倌儿,既无姿色更无媚态。你瞧他今天这股傲气劲儿,在欢场上混得下去么?早让客人弄死了!还活得到今天?”

“那是被大少爷救出火坑了,谁知道他以前在南馆里是个什么浪荡样子。”

少源抱着膝盖独自坐在翠云山脚下,天边的风云几度变换,影子从身前幽幽绕到身后,四肢僵了,心也沈了,扬起嘴角轻蔑地问自己,答应展云风的,究竟是少源相公,还是裴公子?南馆里头当惯了信口雌黄的少源相公,展大少对他的过分尊重让他错误地以为自己做回了裴公子,裴公子不会背信弃义,但是少源相公可以!

展云风是对的,一旦回到淮安的世俗生活,少源便立刻有了远走天边的欲望。十年风尘,装挺尸被多少人上过自己都记不清了,往淮安城的大街上一站不被人笑死也被人看死,不走才真是傻子!想自己伶牙利齿,心思活络,小时候又跟司天监的老爹学了些奇门遁甲之术,日后云游四方算卦为生,也不失为快意。

承诺飘至九宵云外,走到城门口天已经黑了,远远看一眼翠云山,心中千头万绪,那句“你喜欢我吗?”犹在耳边,真的有一点点舍不得。二十七岁了,第一次被另一个人这样喜欢着呵护着,纵使厌恶被同性压在身下予取予求,仍旧会对展云风克制的拥抱和笨拙的亲吻有所动容。可是要留下,这还远远不够,令他痛恨的回忆也都在这里。

直至赴宴的时辰,展云风仍怅然若失地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他心里清楚,无论那个人答应得千好万好,一旦回到城里是决计不会为他停留的。

午后,展桀跟在父母身后沿着山道石阶往二叔家走,小嘴几张几合,终于问道,“二叔要谢的是大哥,为什么爹爹和娘亲不让大哥来?还罚他?”

夫妇俩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大哥犯了错,当然要受罚。”

没眼力见儿的展桀仍在追问,“那个裴大哥看起来不坏呀,为什么要赶他走啊?”

“不许提那个人!”爹娘同时回头冲他吼,展桀蓦地倒退一步,摔在叶熙明怀里。

至青松居,展老爷轻描淡写几句话搪塞了展云风缺席的原因。待主客聚齐,筵席摆开,展义和表妹见到叶熙明大吃一惊,两人桌边一番交头接耳,随即双双摆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架势。

展义指着叶熙明,义愤填膺道,“爹,孩儿的泰阿剑就是被他所夺!”

展桀咬着筷子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叶熙明冷冰冰地瞥了展义一眼,镇定自若地举筷咽食,一派事不关己。

展义十四岁,叶熙明十一岁,两个人身形发育相差许多,二老爷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有些讽刺地反问,“你的剑被他所夺?你多大?他多大?”

“姑父,是真的,当时我也在,真的是他!”十三岁的弄月开口替表哥辩解。

“弄月啊,姑父知道你与义儿感情好,那也不能帮他撒谎骗人哪。”二老爷笑道。

“泰阿……”展桀想起了什么,嘟囔道,“太笨太爱哭啊……”

“你说什么!”展义冲展桀怒道。

叶熙明一派天真地踮起脚尖像是要够远处的食物,筷子没有去夹菜,却突然夹住了展义正指着展桀的食指。展义刹那间疼痛钻心,耳边甚至传来指骨不堪重负的脆响。

“断了啊……断了……”展义惨兮兮地扭过半边身子嚎道。

“失礼,夹错了。”叶熙明松开筷子,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

在座凡是习武之人,都看得出他是故意的,二老爷现在不但相信展义的话,脸色也不好看了。

“我儿的剑是小叶公子所夺?”

“是。”叶熙明答得毫无心虚之色。

“小叶公子为何要夺他长剑?”

叶熙明抬头冷冷扫了展义一眼,怪他拿剑抵着自己的脖子?跟他争个面红耳赤?于是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技拙。”

“爹,你看他都承认了!”展义心里虽对他有忌惮,但一想有爹撑腰,自己又占理,于是依旧气势汹汹,“我的泰阿剑呢?”

“丢了。”

展义横眉怒目正欲接着发难,二老爷一摆手止了他的话匣,恨铁不成钢地望向展义,“丢了就算了,要怪就怪你学艺不精,技拙!”

花容月貌的表小姐起身替表哥据理力争,娇声辩驳道,“姑父,才不是表哥武功不济,是因为这小孩使了阴招!”

八仙桌轻摇,展桀猛站起身来,童音虽软却怒意昭然——“不许说我媳妇坏话!”

叶熙明坐在他身侧,轰地一下烧红了脸。

叮呤!啷……

展夫人打翻了碗,展老爷的酒杯从手中滑落,二老爷家所有人纷纷撂筷,一张张意义不明的脸齐刷刷朝向展桀,连站在屋里服侍的家仆也新奇地偷偷看他。

十岁的小毛孩初时还敢做敢当的模样,不一会儿便被大人们围观得心慌怯场,没来由地就往叶熙明身侧靠,叶熙明低着头红着脸,纤细的手却大大方方伸出去握住了他的。

手心里软乎乎暖洋洋的,展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挺起胸膛,底气更足地厥嘴道——“不许说我媳妇!”

屋里悄然沉寂,须臾,举座哄堂大笑,先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就连咄咄逼人的展义和表妹也笑得前俯后仰,唯有两个孩子一脸委屈。

展夫人将无辜的小儿子拽回座位,笑着教训,“什么都不懂别胡说八道。”

展义见小堂弟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写满了憨傻天真,不再计较泰阿剑的事,转而一门心思取笑他,“哎,小七,你媳妇是男的啊?”

展桀觉得他展义堂哥笑得很坏,于是气呼呼地股起腮帮子,一字一顿道,“我讨谁做媳妇关你神马事!”

话音刚落,展义笑得更欢了,“哈哈哈哈……男媳妇……哈哈哈……”

二老爷轻声喝止展义,“小七还年幼,你跟他认真什么。”转过头,慈祥地微笑,“小七啊,听说你被狼咬伤了,好点没?”

展桀转瞬笑得阳光灿烂,“好得差不多啦,谢谢二叔关心。二叔最近有没有去茶楼听书呀?说书先生给我编故事呢。”

“切——全是瞎吹牛。”展义不屑道。

“哼!不吹牛我也很厉害!”展桀跟他这堂哥杠上了,“有本事你打赢我呀!”

推书 20234-10-01 :爱上爱丁堡 下+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