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盈袖(穿越)上+番外——风流君

作者:风流君  录入:10-01

“你别多想。本来这舞鞋就是要为公主跳舞时穿的。既然你现在是‘公主’,自然就是你穿了。只是我们未曾料到你们皇帝要公主来跳盘舞,这盘舞却是非脱了鞋不可的。你且穿了去,若是他们玩真的,你到时想穿都没法穿。”那侍女的一番话叫我目瞪口呆。应该说果然是胡族的女子么?竟然连丫头都这般不羁。

我自然算不上开心。但也只得提起裙摆,让侍女为我在眉心补足了朱砂,额上绕了银环,一步一摇一叮当地随门外候着的仕女步回金銮殿外。

越是走近那地方,我的心越是跳得猛烈。我几乎怀疑身旁侍女能听到我强烈的心跳声。我心中不平,脑海里嘶吼着:我是男人,怎么能去跳那舞?!

虽然当初同桂师父学得挺顺当,但那终究是被迫,我打心眼里排斥跳那艳丽之极的舞蹈,此刻却真要我舞出来,我只感到头脑发昏,期盼着谁将我一棍子打昏了事。

霓虹之彩灯越来越近,我终究是白着脸来到了那方红毯之上。毯中央架起了三根雕花木柱,柱上摆着一只青龙大盘。盘心阴刻绽放牡丹。大盘周围相距十二尺,围起三圈鼓。最外层乃纹虎朝阳大鼙鼓,中层为蛇纹红漆皮鼓,最内一层却是一拳斜向内的花斑镂木支柱小鞶鼓。我一见这架势腿便是一软,心知这一回是绝对逃不了的了。仅仅在那三圈之内的一角,一张紫檀木金银花镂空圆凳上,坐着一席白衣。衣角带青莲,青丝束扎,流泻于肩,目光下视,一动不动地坐待着。一张我常常在铜镜里看到的脸沉静若水,仿佛周遭喧闹于他毫不相干。我见即便是那张脸,覆在桂师父身上也自有一番风流,顿时心中苦笑了两下。我这等俗人,自然是拍马也赶不上这凉夏的大公子。

可现下,我却实在没有时间来自贬身价了。那厉王甫一瞟见我,便道:“公主来得好快。”厉王这话一出,周遭顿时静了下来。我心知这是反话,却不敢回驳,只是缓缓走到了灯下,向皇上一礼道:“我来迟了。”这话完了,我却不知该说什么。自请起舞?我实在说不出口。

而这会儿周围一片寂静。与方才为敬厉王不同,这静之中多了几分异样的氛围。

那皇帝又一次接上我的话道:“朕与众卿早已候公主待观公主盛名了。”

我咬咬牙,知道躲不得,便闷闷转了身走向那盘。那盘子大小同我方才桌上呈野鹿肉的巨盘相差无几。但盛的是野鹿肉觉着大而气势足,若是人,那可就说不准了。

这时背后忽然响起厉王爷的声音,仿佛是隔了很久才喘过一口气来一般道:“公主美貌,果真名不虚传。”我身形一僵,心道:等你见了真的公主再说这话吧。

有仕女上来,为我在那盘下摆了凳子好助我上盘。那盘有半人身高,身旁有侍女上来,替我除鞋,眼里颇为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我认出是那说话泼辣的侍女,瞪她一眼,凳上了盘。我用脚尖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试探了探严实,才慢慢将整个脚掌落下。幸亏当初同我那师父学轻功时也练过立在荷叶上,不然此番就要暴露了身份。我轻功学得不好,总觉得自己会掉下来,因此也就仅仅能立在荷叶尖上不出半个时辰。这盘子虽然比荷叶坚实,我心中却始终绷着根弦,不敢微微放松,因此才方踏了双足上去,鼻尖便已渗出了薄薄一层汗。我眼角瞥到桂师父,见到我上了盘,他仿佛才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我这登盘,仿佛挑起了所有人的心弦,见到我稳稳立在了盘上,下面顿时有人抚掌叫道:“好!”我面无异色,心中却着实紧张,眼见着一排身着胡服的汉子手执鼓棍上来,一人左右前后共六个鼓,一个朝阳大鼙鼓,两个红漆皮鼓,三个花斑小鞶鼓。一圈围下来,三十三条大汉。我心中一动,看了看下首桂师父,缓缓蹲下了身,跪作“莲花式”。桂师父知道这是起势,当下,怀中琵琶砰然一声泠音,四弦一划乍破夜风。周遭胡汉抬起壮硕右臂,高举夜空,顿然沉喝一声,齐齐震响纹虎鼙鼓,气势如虹贯顶。我手中长袖顺音而发,直指长空——音下琵琶急弦,拢捻抹挑齐绝。我起身一个胡旋,踝上金铃“嶙嶙”一阵金石之响。长袖收手,鞶鼓一震间当空划出太极,挑右足左手做“鱼目”,呈飞天佛态。琶音促促转柔。舞到此处本应水袖双划左右圆弧做心结双扣,呈莲花态,我却蓦然间跃起,凌空将双袖往两边长展,内力鼓袖而出!“嘭!——”两旁虎纹朝阳大鼙鼓轰然震响,余音不绝。花斑镂木支柱小鞶鼓原被胡汉敲打着,奏出急缓鼓点,我这一震鼓,几条大汉一怔间神色猛然兴奋起来,大喝一声,皮鼓鼙鼓俱为喑哑。桂师父一惊,手下柔音却不停,衬着强有力的鼓点,恍然令人同时想起大漠胡杨同碧水净莲。

我缓缓牵起了一个笑。这才是我该跳的舞。不仅为女子,也不仅为男子。这是胡人生来从血脉里带出的顽强,这是胡杨般坚韧的生命。不是大楚的江南,抑或是大楚仍显秀气的北可比的。这是塞北的鼓!

我足踩鼓点,一手当胸,一手指顶,后仰震袖,素练猎猎而出,在皮鼓上略为一点,翻转身形,双袖斜向侧击出。桂师父怀中琵琶亦失了原调,双袖击出间音弦一转,尖利高亢,眼见他指尖如风,双目圆睁,身躯亦微微颤抖,眼前犹如看见了什么在这大楚决然看不到的壮阔景色。三十三条大汉一齐低吟,急促的鼓点如同急弦,嘈嘈切切,砰砰震响心弦。这同血脉一同跳动起来的鼓乐令我浑身血液沸腾。我有一时间忘却自己身着公主的舞裙,站在金銮殿前、天子足下、青龙大盘上赤足舞蹈,我恍惚看到了狼烟落日,听到马嘶长萧。

“嗵!”三十三人一齐震鼓。

我半伏在青龙大盘上,呼吸急促,身上肩背俱已滚烫浸湿。臂上经脉犹自崩跳不息。鼻尖上汗珠落下之时,两侧失了力的白练才缓缓飘摇而下,如同万千李花百蝶纷飞。

也不知是谁在一片静默之中叫了一声“好!”,随后耳中掌声与叫好便纷争着涌入进来。我斜眼瞟了一眼桂师父,他近乎脱力一半坐在那圆凳之上,神色有些恍然。周围一圈胡汉,背后都已一片洇湿,鼓面上点点水渍。

我摇晃了两下站了起来,气息一时没有收束住,青龙大盘也随之摇晃了一下。我慌忙屏息,这才想起自己还站在这半人高处,方才消失的惊惶重新回了过来。自有人上来替我安置了踏凳,我步下来时脚一落地,又是一阵摇晃,身畔侍女忙扶稳我。我顾不上穿鞋,自分开的鼓道中赤足踏出,在皇上面前一个不稳,跪了下去。我心叫一声不好,却有人上来立刻拉了我起来。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厉王。他一只手中托着那双冰蚕丝舞鞋,将其摆在了我脚下道:“公主玉足万不可磨坏了。”我心中惊骇,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却被他拉住。他朝我一笑,俯下身来,握住了我的脚踝套入舞鞋之中。我惊疑不定地看着厉王,忐忑地由他套上了鞋后,便见他朝皇帝一躬身道:“皇上请赐婚。”

我一愣,有一会儿没有弄清情况。只见皇帝笑起来道:“皇兄好没耐性。公主自然要嫁与你,却还在朕这儿摆显。”我心道这二人当真是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抱怨完了才蓦然醒过神来。难道公主和亲的竟不是这皇帝,而是厉王?!

我心中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待众人皆回了座之后,又有楼兰、穆吉使者上来献演。只是使者来人少,这一回凉夏是大头,演出却也没有方才热闹。倒是厉王频频向我敬酒,大有不灌醉我不罢休的架势,眼睛却一直不停地往我胸口、腰臀上瞟。我心里暗骂着,回绝几次也只得就着黑纱在纱后饮酒。还听了厉王几句不干不净的调笑,心绪越发差了。

待罢了宴,想必我的面上已若冰霜,连身旁那泼辣的侍女也没敢来搭我的话。厉王大有跟随我到殿里去的想头,可惜皇帝招呼了两王留宴,我等自然被“开罪释放”,乐颠颠地回去。一回到公主的寝殿,我立马脱下那身舞裙。就在我穿上自个儿的衣裳时,桂师父回来了。我一见到他便一阵怒气,摊手道:“面具拿来!”

桂师父似乎自知理亏,默不作声地将脸上面具撕下。我将面纱摘下,覆了面具,抬头才发觉桂师父直直地盯着我看。我怒道:“看什么看?”我心中有气,却也不知向何处去发,看了看周围想看不敢多看的侍女一眼,负气跺脚走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我料到自己必将再一次被传召,只是未曾料到会这么快。

十七夜里闹到了很晚,第二日一大早有人便来敲响了门扉。我头一回醒得早,去开了门,竟然是公主的一个侍女。她见到开门的是我颇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公主寻回来了。”我心中顿然也是一松,忍不住牵起了个笑来道:“那就好……烦你跑一趟了。”那侍女看了看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是欲言又止,只抬了抬手,最终仍是叹了口气走开了。我一头雾水地合上门,正转回身向屋,方开了门,却听见苑门“砰”的一声,一个大腹便便的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踏了进来,收束紧袖一抖,脸颊上的堕肉也颤了几颤。尖细的嗓音自苑门扩了开来:“来人呐!”我头皮一阵发麻,苦着一张脸面向了那太监。这不是罗福又是谁?

皇帝传我至御书房见驾。

听到不是金銮殿,我心下略为一松。那罗福依旧一副讨喜的谄笑,双手袖在袖中,掐着嗓子对我恭维了几句,又支开众人,隐蔽地对我说了几句无非是献媚讨宠的手段云云。我心里厌恶他,却也不敢回绝,只冷冷哼上两句,便随着他身后望御书房步去。

那皇帝寻我做什么我略略是有个底的。桂师父冒充我在宴上出了彩,若是没有桂师父的琵琶音,那出舞断断不会这般震撼人心。可是桂师父顶着的却是我的脸!

我叫苦了一番,也只得无奈,穿小廊绕花园,走了一通御花园后来到了御书房前。大门闭着,罗福照旧一声通报,里头便有一个小太监来开了门缝,引我二人进去了。罗福的那两个小太监却是留在了门外。我随他走进去,眼见着罗福在我前头一步跪下,忙也就势跪了下来,听得他道:“皇上万岁!”我跟着叫道:“贱民九袖叩见皇上!”

上头响起了那皇帝的声音,显得比平日里有些微的柔缓,他道:“起来吧。”罗福赶紧起身立在了一旁。想来他平常是不愿做这事的,也就是做给我这个外人看看。他起了身,我却不敢起,依旧跪着,只是听到罗福带着谄音对皇上道:“皇上,这……”他讨好邀功的话尚未说出口,皇上已打断了他对我道:“你也起来。”

我不敢抗旨,也缓缓站了起来。罗福又道:“皇上,那日金銮殿……”我脸色一变,这罗福,以为我是他引给皇帝的,这般急切地想要讨赏么?!“你出去。”那皇帝依旧面不改色地打断了他的话。罗福的谄笑有些挂不住了。“你去母后那里看着,她老人家身子骨近来不好,没有朕的传召,今日不用来当值。”皇帝这一句话让罗福彻底变了脸色。我看到他张大了鼻孔,忍了许久才没有将那一声“哼”哼出鼻。他生硬地对皇帝一拜道:“奴才尊旨!”说罢踏着挺重的步伐出去了。他的身子本来笨重,这一来踏得青砖地面砰怦直闷响。皇帝再看了一眼身侧小太监道:“你也出去。”我心里一凉,有些害怕起来了。

那小太监不敢摆架子,慌忙出去了,合紧了门。

皇帝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九袖——九袖。”我不知他这重复有何深意,战战兢兢地道:“贱民在。”

皇帝道:“你可希望朕用何打赏你?”我心道:如何打赏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就算一顿板子我也得谢恩。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敢逾矩:“贱民不希求。”

“哦?既然你不要赏,那么就来谈谈怎么罚吧。”我听到这一句,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皇帝,又慌忙垂下了眼帘。皇帝单手支着下颚,眼睛发红,看上去很是疲惫。手下朱笔却仍在不停地写着什么。

我一颤,腿一软,险些跪下去道:“贱……贱民不知……”

“不知?”那皇帝漫不经心地道,“冒充凉夏公主,你可知罪?”

这大好的天气蓦然间就降了温。我感到冷汗瞬间从背上渗了出来滑下去。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嗓音都有些不稳,却竭力冷然道:“贱民不知。”

那皇帝放下了那只支着下颚的手,看了我一眼,眼光盯在我头顶。我感到冷汗下得更多了。他冷笑了一声。“你道朕真认不出一个戏子和凉夏公主之别么?”我心中涌起了一股绝望。我早应知道这皇帝精明,哪怕一点儿小小的差错想要在这皇帝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也着实难了。

事到如此,我却冷静了下来,对皇上道:“皇上明鉴,我一个戏子当日在庭下为公主演奏,如何又扮作了公主?假使给九袖十个胆子,九袖也不敢犯这欺君罔上之罪!”

那皇帝却冷哼一声道:“你的胆子怕是不止十个。朕听萧乐师的曲子也有数年,你当朕分辨不出么?而况再怎么像,一个男人的骨架子终究不得模仿女人。”我听这话,心里已然凉了一半,却依旧挣扎道:“皇上又怎么知道贱民冒充公主?这可是丢脑袋的事!”

“你也知晓这是丢脑袋的事?公主失踪你胆敢冒充,”那皇帝的口气里含着浓重的嘲讽,“如何认定是你?”他慢慢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来到我面前,托起了我的下巴,“你那身公主的衣裙,后腰那朵青莲朕还不认得么?”我的心蓦然全凉透了。总觉得当初那身衣服不妥当,我却一时忘记了那纹身。公主的衣裙在腰腹上是空的,我竟然忽略了这!我浑身颤抖起来,不敢迎上那皇帝的目光,只感到嘲讽的意味愈来愈浓,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你知道公主失踪了?”

那皇帝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冷笑道:“自然。是朕请公主在御花园游乐一番的……”

我猛然惊起:“你……”

“……公主想要散心,朕让湘王替她寻了门路。公主自己贪玩忘却了时辰罢了。”我听到这话顿然一阵心惊。敢情这皇帝早知公主来此和亲心不甘情不愿,正利用了这一点让公主干脆来了个失踪。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无疑会将矛头指向凉夏,使两国的关系趋于恶化,说不定征战便由此始……

慢着。矛头指向凉夏……

我的脸色顿时变了,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皇帝。那皇帝也正盯着我。

我的脸色由白转青,再变白,沉思了数个弹指时间,忽道:“皇上方才不是问贱民要何嘉赏么?”那皇帝的笑变为讥讽。“怎么?现在倒想到了?”我面不改色地道:“贱民……贱民欲求一官职。”我一拜而下,额头紧紧磕地。大约是我这话太过惊世骇俗,上面迟迟没有声音。我心里忐忑,仿佛有十几只兔子窜上窜下。我心里明白,这一个不好,这皇帝就能将我拖出去腰斩。气氛顿时僵着起来。待我背后的内衫全然被浸湿,我才听那皇帝缓缓地道:“我要你一个戏子做什么用?”我心中蓦然一喜。皇帝说:我要你一个戏子做什么用。而非:大楚命官怎可以是一个戏子。这口气便令我明白——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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