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光。
为什么呢?
心疼,却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已经认定了是喜欢你,去做别的事才是真的浪费时间。”
孟仟愈不依不饶,涂昔的眼底也仍是一片漆黑,他转过身,漠然道:
“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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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的。
那次午后,竹帘小筑,琴箫合鸣,一曲终了,涂昔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急急地问:
“你会死吗?你不会的吧?”
对方愣了愣,却是笑得坦然:“我自然会死的,不论早晚,人总有一天会死的。”
一时无语,涂昔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道:
“可是,我不会死啊。”
那人愣住,转而笑道:“我都忘了,你是仙。”
涂昔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
那人看着他的样子,继续笑道:“你担心什么?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我去修仙不就成了?”
“……真的?”
松了一口气,心瞬间从谷底跃回山峰,涂昔站起身,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那是当然。”
那人答得坦然而轻松。
——可是结果呢?
抬头望望天空,头顶烈日当空,蝉噪不绝,宅院清冷。
终究,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第12章:交友不慎
一句送客辞,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孟仟愈叹了口气,却还是微微地勾着嘴角,转身走出了庭院。
环儿看看自家的公子,又看看院中背过身去的涂昔,犹豫半晌,还是默默跟上了孟仟愈的步子。
宅中无人,头顶骄阳似火,空气里满是绿树青草的蒸热,一丝微风都没有。
两人漫无目的在宅子里走了一段,总算是找到了座凉亭,孟仟愈迫不及待地坐下歇脚,无意间看了环儿一眼,小姑娘站在他身边,眉目间竟甚是忧愁。
孟仟愈疑道:“怎么无精打采的?中暑了么?”
环儿道:“涂公子生公子的气了,还一点机会都不给留,环儿心里不好受。”
孟仟愈哈哈笑道:“好极了,不过我都没不好受,你有什么不好受的?”
环儿低声道:“环儿知道公子不愿意难受,所以环儿替公子难受。”
孟仟愈愣了一愣,轻轻拍拍她的头,微笑道:“环儿别傻了,今天唐今儒他们去哪里玩,公子带你一起去。”
环儿眼睛一亮,却为难道:“可先生病了,我们真的要去玩么?”
孟仟愈道:“涂公子既然不愿我们帮忙,我们在这里反而会添麻烦,要是出去逛逛,也省得他们费心了。”
环儿听了这话,原本的忧郁一扫而光,立刻开心道:“唐少爷好像新交了朋友,今天挑了一人家里,说是要论诗品酒。”
孟仟愈看她这么快就高兴起来了,有点后悔刚才没多打击她一会儿。
“对了!”环儿自然没发觉自家公子肚子里的坏水,兴奋道:“凭公子的才学,到时候让那帮人无地自容!”
孟仟愈根本没打算把“论诗品酒”这冠冕堂皇的活动放在眼里,不用想就知道,唐今儒交到的那些朋友,打油诗能吟出个几首就算不错的了。
环儿继续道:“说到论诗,公子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唐家在盈月馆设宴,有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想刁难公子,公子从容容一首七律长诗,却引得满座叫好,非但让那几人自讨没趣,连当晚的头牌舞姬月娥姑娘的眼里,也只剩你一个了!”
小姑娘眼光闪烁,说得骄傲无比,好似在说自己的事情一般。
孟仟愈笑道:“几年前的事了,你竟还记得那么清楚。”
环儿眨眨眼道:“那是自然,公子的事情,环儿无论什么时候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孟仟愈看她笑得灿烂,心下一暖,却叹道:“只可惜,运气总是废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场合,摆在眼前的心上人偏又得不到。”
环儿愣了一愣,忽然像朵挨了霜的花儿,重又垂下头来:
“……涂公子他若还是这样,我也不再理他了。”
“个人有个人的喜好,强求不得,”孟仟愈起身笑道,“别想这些了,走吧。”
******
孟仟愈要找唐今儒,并不仅仅是想要带环儿出来玩,更多的还是为涂昔的事情。
地方不错,高地上一座八角亭子,四周竹林苍翠,可那些人念的诗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也不想跟他们耗费什么口舌。
不过诗虽不好,酒却是不错的。
颐泉这里水清泉冽,酿出的酒自然也是甘润清爽,回味无穷,其间竟透着股隐隐的烈性,有些出人意料,但喝起来更显痛快。
好不容易等唐今儒腾出了空,他不痛不痒地对着好友把那帮子弟嘲笑一番,唐今儒习以为常,抿嘴不屑道:“你在这里受罪,回去陪那涂公子不是更好?”
孟仟愈被说中痛处,故作可怜道:“我又动手动脚,被他赶出来了。”
唐今儒眉角一抽,无语道:“你到底有多没自制力?”
孟仟愈趁机把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的事全跟他说了一遍。
唐今儒皱眉道:“他既然能原谅你一次无礼,而且还邀你跟他合奏一曲,应该也不讨厌你吧?听你刚才的话,他早上的态度似转变的有些猛了,说不定是有苦衷?”
孟仟愈回想早上的一番对话,皱眉道:“他原本态度还算正常,可我提了一句老先生高寿,他立刻就冷下来了,说什么‘人生转瞬而逝’,那态度,真是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冷。”
唐今儒想了想,猜测道:“难不成他过去有过心上人,可那人在他之前死了?”
孟仟愈无奈道:“心上人死了,难道就不打算再找一个了么?”
唐今儒道:“以那公子的个性,这倒很有可能啊。”
孟仟愈沮丧,想想涂昔那有时候一根筋的性格,倘若真是如此,他肯定比不过那个死人。
唐今儒却又道:“我有个办法!”
孟仟愈看他表情有些不怀好意,怀疑道:“你想干什么?”
唐今儒哈哈笑道:“如果把你弄得快死了,然后再把你救活,让他经历这其间的跌宕起伏,他定会改过自新,抛却旧事,转而来珍惜你!”
孟仟愈笑眯眯道:“这样甚好,不过得让我先把你弄个半死,然后再救活,免得没有经验,到时候真把我弄死了。”
唐今儒脸色一白,忙摆手道:“我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孟仟愈不依不饶道:“我觉得这主意确实不错,不知道毒死,砍死,淹死,哪个好些?”
唐今儒忙跳起来,惊恐道:“你要是想找个人试手,找谁也别找我!”
孟仟愈故作疑惑道:“你是不是最近戏看多了?嘴上说着不当真,自己倒还入戏了?”
唐今儒发觉上当,铁着脸又坐回去,做苦思冥想状。
孟仟愈懒得动脑子,自己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懒散地斜倚一侧,眯起双眼,远眺坡下竹浪翠海。
又等了一会儿,唐今儒看着他手里的酒杯,眉头终于舒展开了:“有个办法,不过还是有挺大风险,你愿不愿意做?”
孟仟愈道:“会死人吗?”
“肯定不会。”
“那就行。”
唐今儒咧嘴笑笑,却又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神情:“既然死缠烂打他不搭理,那就让他亲自来找你。”
孟仟愈叹气道:“我找他都不行了,他怎么能来找我?”
“你这不是还有我这个朋友嘛,”唐今儒自豪道,“涂公子不是喜欢帮人办事?你又住在那迁老先生家里,我找个借口说找不到你,然后——”
他目光一转,把手朝桌上那壶酒上一搭,继续道:“让他帮我送坛酒给你,再趁机帮你说点好话,这样如何?”
孟仟愈皱眉道:“他就算来给我送酒,又能怎样?还不是送了就走的?”
唐今儒道:“这就看你的本事了,送的是酒,托辞好想得很,不过一定想尽办法让他陪你喝酒,他若仍是不从,不要吝惜撂下狠话,就说喝完绝不再纠缠云云。”
孟仟愈奇道:“这不是自断退路么?”
“非也非也,”唐今儒笑意更盛了,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半掌大的小瓶,稳稳摆在桌上道,“他若是答应喝酒,你就偷偷在他杯里投下这东西。”
孟仟愈一下子站了起来,手指着那瓶子道:“这是什么?”
唐今儒忙摆手让他坐下,嘻嘻笑道:“你别担心,这不是毒药也不是蒙汗药。”
孟仟愈非但没坐下,反而还退后了一步。
——要追涂昔,要骗他喝酒,还要下药,还不是蒙汗药……能是什么?
孟仟愈从牙缝里小声挤出俩字:“春……药?”
唐今儒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名字没有那么难听。”
“那就是了,”孟仟愈干笑两声,“你说错了,我要是这么干了,肯定会死的。”
想想昨晚那白色的影子飘忽的身法,再想想这么个安安静静的人偏腰上别着一把宝剑,这要是下了这药,自己哪还能有活路?
唐今儒抿嘴道:“就是稍微有点催情的作用罢了,不过你放心,他不会杀了你的,因为我并不是让你对他干什么。”
孟仟愈疑道:“你让我放这种东西,还不让我对他干什么?”
唐今儒眼神忽然变得明亮无比,努力忍笑道:“对,你不要对他干什么,但是你别忘了,他也是男人,保不准对你干些什么。”
孟仟愈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双眼盯着他,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唐今儒忍笑继续道:“你想想,他若是对你干了点什么,以他的个性,第,第二天难道会,会弃你不……不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实在说不下去了,终于笑得前仰后合,孟仟愈放下手里的酒杯,抽出折扇,狠狠抽上他得意洋洋的脑袋。
“你找死!”
唐今儒疼得泪眼汪汪,却还是止不住笑:“你,你别气啊,如果不这么做,你倒是说说,还能有什么办法?”
孟仟愈脸色铁青,转身怒道:“环儿!我们回去了!”
环儿在不远处看见唐今儒被孟仟愈狠敲了一记,又听到孟仟愈催促自己去,明白是自家公子被什么事惹恼了,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却不敢抱怨,只得跟上了去。
可环儿走了,却又几步被唐今儒一把拖住,接着手上便被塞了个小瓶。
唐今儒一手捂着脑袋,神秘兮兮地笑道:“回去把这瓶子给你公子,就说酒我还是会送去的,至于那计策,用不用就看他自己啦!”
第13章:三杯自醉
环儿不明所以地把小瓶交给孟仟愈,结果被自家公子狠狠地瞪了一眼:
“丢掉!”
突然被这么吼了一句,小姑娘一脸的无辜,看他还在气头上,只好乖乖听从,也没敢转达唐今儒剩下的话。
可是,一旦没有了唐今儒,孟仟愈还真不知道这小镇到底有什么地方可去,天气炎热,主仆二人在街上没走一会儿,孟仟愈又想回去休息了。
环儿虽然也不想在街上乱转,但却更想回刚才的聚会里去,不但比大路上凉快,还能和别家的女伴做些游戏,怎么都比干巴巴地跟在他身后有趣。
孟仟愈也冷静下来了些,原本他就是答应带环儿出来玩的,现在回去,实在有点委屈了小丫鬟:
“我还是回去吧,你若是想去今儒那边玩,尽管去。”
反正唐今儒也不是外人,就算孟仟愈不去,唐今儒也完全可以让环儿充当唐家的丫鬟。
被孟仟愈说中心事,沮丧的环儿立刻欣喜起来,连连道:“多谢公子!”
看着小姑娘欢快折返的背影,孟仟愈有些纳闷,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多活力呢?
——懒这种毛病可能是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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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得让人昏昏欲睡,蝉鸣热闹,迁家却依旧冷清。
先生的情况没有好转,故事也听不成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将昨晚的工作继续做完。
这次倒是心无旁骛,笔走流畅,待收了稿,窗外仍是焦阳不减,孟仟愈罕见地亲自动手,在房间里续上驱虫的熏香,放下四边竹帘。
屋子暗了下来,帘间透出几缕微光,午睡刚好。
说是午睡,却一觉睡到天黑。
孟仟愈醒过来的时候想,如果不是肚子饿,肯定可以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早。
房间里漆黑一片,哪还有太阳的影儿?他摸黑爬起来点灯,挑起竹帘。
迎面一阵晚风微凉,耳边树叶沙沙作响,孟仟愈深吸了几口气,抬头远眺,头顶夜色深沉,星河净朗。
再看书房,文房用具胡乱散着,一如睡前。
——都已经这么晚了,环儿还没有回来么?
正在奇怪,门砰砰砰地轻响三声,孟仟愈饿得不行,冲过去一把拉开门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还没说完,门外的人却面无表情道:“我不是环姑娘。”
听到声音不对,孟仟愈定睛细看,眼前的人个头比环儿高出一截,那张漂亮的脸更是再找不出第二个。
孟仟愈心下一颤,呆呆道:“……怎么是你?”
涂昔仍旧面无表情道:“唐公子说四处都找不到你,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孟仟愈看涂昔手上,赫然是一只乌色的小酒坛。
——唐今儒竟连酒都送来了,难道真让自己实行那个天杀的蠢计划?
他迟迟未接,涂昔也不理他,径自走进屋子,一边把那坛酒摆到桌上,一边继续道:“唐公子还要我转告你,环姑娘今天不小心喝醉了,所以明早再送她回来。”
孟仟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脑子里还在回想唐今儒的那个计划:抛却后面荒谬的部分不说,这送酒确实争取到了一个接近涂昔的好机会。
既然人已经来了,机会绝对不能浪费。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么?”孟仟愈朝他一笑。
涂昔这次连答都不答了,直接点头道:“告辞。”
……最近碰的钉子真是越来越尖了。
好在孟仟愈脸皮不薄,待他走过身边,又继续笑道:“你既然送酒来,竟没有做好陪我喝几杯的准备么?”
涂昔正要离开,脚步却又一顿,皱眉道:“这样的规矩,从未听过。”
孟仟愈摇头道:“这不是规矩,是礼貌——哦,难道你觉得对我已经不需要礼貌了?”
涂昔刚想脱口说出“不需要”,却又忽然哽住,仔细想想这句话,怎么说都怪怪的。
——不需要礼貌?怎么说都是老先生的客人,待客之道仍是要讲的。
又或者,难道和他已经太熟了,熟得连礼貌都不用讲了?
孟仟愈看他沉默,轻笑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不就是陪我喝几杯酒,我晚饭都还没吃,怎么也得补偿一下吧。”
涂昔一愣,实在没忍住好奇,问道:“你没吃晚饭?你一下午都去了哪里?”
孟仟愈奇怪道:“我一直在这里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