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听他这么说,将手上茶杯放到一边,伸手去拉他起来,也哽咽起来,道,“我的儿,为父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我们都不会怪你。反倒是我的错,是我们的错。是你受苦了。”
魏颐因为魏大人的话,眼泪终于禁不住掉了下来。
魏大人将他拉了起来,道,“堂堂男儿,哭什么哭。不要被人笑话。”
魏颐却止不住眼泪,只狠狠地擦眼睛。
过了好一阵,他才总算是止住了,即使是在父亲面前哭,他也觉得非常难为情,不敢抬眼去看魏大人。
昨晚上魏晖和魏颐谈了话,之后应该是去向魏大人汇报过了,魏大人也就没问魏颐这些日子的情况,只问道,“皇上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特别的话?”
魏颐不知魏大人是何意,仔细想了想,道,“父亲是指什么,孩儿想不起他说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魏大人不知该如何说,他想问皇帝有没有对他暗示,他是他亲生儿子的事情,皇帝有没有暗示,以后不会再让魏颐做他床上之臣的事情。但是,对着魏颐那还澄澈纯净的眸光,他自然说不出这些东西。
最后,只好问道,“皇上他待你,如何?”
魏颐道,“他的心意,孩儿还能感觉得到。待我也还好,不知父亲问起这个是有什么要交代我么?”
魏大人摇头,后来就不知该如何和魏颐说下去了,只交代魏颐好好养脚伤,说自己还有事,就走了。
因为魏大人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其实他已经是在半退休状态了,很少去上早朝,除了职位还在,但公务多是下面的人在干,而他,也多是在将自己的事务交接给皇帝属意的他的接班人,其他事务一概都不是他在处理了。
他闲了下来,但越是闲,其实心里越难受。
他多了时间在家,每次皇帝来他家看魏颐,他几乎都在家,知道皇帝来了。
他从皇帝的眼里能够看到,皇帝对魏颐决计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那种眼神,容琛的眼神太过炙烈,又太过温情,这让魏大人想起自己年轻时热恋的感觉,魏大人对于两位夫人都是极温柔体贴的,他从不对她们发脾气,也不将朝廷和外面应酬上的烦心事对她们说,他一生没有纳过妾,他能够指天发誓从没有狎妓,他好清静,做事一板一眼,但是其实并不是不通人情事故,他有他自己的处事原则,也有他自己的圆通。他一生只用情人的心思爱过一个人,那是他一位好友的妻子,自始至终,他没对那位女子说过一句话,只有眼神,他看她,她看他。但是,即使眼神,也能够泄露太多东西,他的好友发现了他的心思,和他打了一架,那是魏大人一生唯一的一次打架斗殴;他后来再没见过那位女子,之后他回家娶妻,又转了做官的地点,那位女子,他之后打听,也因为难产过世了。那位女子并不十分漂亮,但是有一双澄澈而明净的漂亮眼睛,笑的时候,露出个小酒窝,就是她第一次对魏大人笑,从此勾走了魏大人一生的爱情。
魏大人这时候,就是在容琛眼里,看到了当年自己看着他爱慕之人的眼神,热烈的情愫,想要呵护对方一辈子的温情,想要触摸,又害怕触摸,想要表达出口,又不能说出口,一切的爱与欲求,全都压抑在身体里,从一双眼睛里表现出来。
但这只让魏大人觉得更加心惊。
皇帝怎么能够对着魏颐有这种眼神,魏颐是他的儿子啊,而且,他自己也明明知道了魏颐是他的儿子。
第七十一章:威胁
真真切切看出了皇帝对魏颐的心思,魏大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左思右想,又得不到什么制止皇帝的好办法,只焦得头发更白了。
已经深冬了,天气更冷,而且风大,空气干燥,这种天气最怕火灾。
这天,皇帝又来魏家,魏大人在前面院子就把他截下来了。
皇帝不想和他多说,便欲直接去找魏颐,魏大人却硬是步步紧逼,让他没法绕过他。
皇帝看魏大人这般,最后只好和他到了魏大人的书房。
皇帝一在椅子上坐下,魏大人就噗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这大冬天,地板很凉。
皇帝也并不是铁石心肠,还是赶紧过去把他给扶了起来,还说道,“爱卿,你有什么就坐下说吧。这里是你府上,又不是宫里头。即使是宫里头,朕也不会如此不体恤老臣,还让你跪着说话。”
魏大人却执拗地不坐,站在那里,他的眼睛里闪着控诉的泪花,道,“皇上,您不能这样对魏颐。他是您的儿子,您这样对他,如何对得起您的列祖列宗,您上次不是还说,您皇室血脉不同一般,现在,却依然让魏颐处于如此境地……”
皇帝被魏大人说得气血翻涌,喝道,“住嘴!”
皇帝眼神深沉,带着的怒气显而易见,他道,“朕如何待魏颐,还容不得你来骂朕。”
他最近时常来见魏颐,心里虽然对他有情,但是,其实再没有和他有亲昵狎昵的动作,也再没有在这里留宿过。
他已经尽量做到自己的最好了,他仅仅是还不能控制自己的内心而已。
他觉得魏大人简直可恶,每次在他身后阴阴地看着他的眼神已经让他厌恶不耐,又总是拿这种话来骂他。
他即使心胸再开阔,也不能总是忍受一个人这样说他。
再加上他最近心情不好,脾气暴躁,除了在魏颐面前,别的人,只要惹到他的,哪个不会受一受他的低气压。
魏大人这样说,皇帝认为他是故意在往他伤口上撒盐,实在可恶。
魏大人却不畏惧皇帝的呵斥,依然说道,“皇上,您即使处死老臣也罢,老臣也得说。您不能那样对魏颐,您若是还有点礼义廉耻,还知道天地伦常,没有丧失良心,您就该把魏颐送得远远的,以后两不相见。”
皇帝被魏大人这忤逆之词说得冷笑起来,道,“朕还用不着你这样来教训。魏青琏,你别以为有魏颐保着你,朕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魏大人道,“老臣本就是罪责难逃,死也不惧。没想要魏颐来保我。只是,皇上您要不愿意把魏颐放开,老臣劝不动您,老臣劝得动魏颐,到时候,要是魏颐知道他的身份,他定然备受折磨,生不如死,您若是还怜惜他,就该把他送得远远的。”
皇帝对着魏大人,已经连冷笑都没有了,只阴沉着脸看着他,道,“你这是威胁朕么?”
魏大人道,“皇上若是这样认为,那也就是了。您对我魏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无话可说。”
容琛简直想一剑把魏大人斩杀在跟前,最后却忍了,道,“别以为朕真不能杀你。”
一甩衣袖,大踏步走了。
他也没去魏颐的院子,直接离开了。
魏颐在房间里看书,容琛到魏府时,就有丫鬟跑过去对他说皇帝来了,魏颐还因此整了整衣衫,但是,久等容琛不至,后来居然得到消息,说皇帝是去找他父亲的,说完就走了。
魏颐觉得很奇怪,过去看他父亲,魏大人虚弱地坐在椅子上,一个老仆正在给他奉茶,魏颐过去,那个老仆就出去了。
魏颐担忧地看向魏大人,道,“父亲,您身体又不舒服么,要不要叫大夫。”
魏大人摇头,已经有些浑浊的目光充满慈爱地望向魏颐,道,“我儿,你千万记住,皇上只能得你敬慕,别的,你都不能给他。”
魏颐点点头,道,“孩儿明白。”
魏大人招手让魏颐坐到他的身边,他看到魏颐又长高一些了,身体更显挺拔修长,但是看起来也就更瘦,似乎弱不禁风。
魏颐问起刚才皇帝来了,是不是有事,魏大人只摇头,不说话。
魏颐就说起是不是应该接母亲嫂嫂以及魏归真回家来,毕竟已经要过年了,家里还这样冷清,实在不像话。
魏大人想起这茬,就点了头,说会让魏晖去接人回来,是要准备过春节了。
也许是魏大人对皇帝的那个威胁起了作用,容琛之后虽然让人送了不少东西来给魏颐,还给魏家也送了赏赐,但是,之后他本人却没再来过魏家。
魏家主母,嫂嫂,魏归真,大家都被接回来了。
魏颐看自己母亲看到自己时神情略显呆滞,她的那种神经质似乎更加严重的模样,住在山上那么久,也没见好。
好好一个绝世佳人,因为精神折磨,倍显憔悴,已经失了很多往日风采。
而他的嫂嫂,倒是和往常没什么变化,而且和魏归真之间的母子感情似乎浓一点了,她虽然看着魏归真仍有失望,但也有了疼爱和怜惜,也许,魏归真在她眼里,就只有三四岁吧。
魏归真这孩子,看到魏颐的时候,最开始只是怯怯地看了他几眼,不敢上前。
魏颐甚至担心这孩子这么久没见自己,把自己给忘了,于是心里很难过。
一家人一起用过一顿热闹的晚饭,魏归真盯着魏颐,想和他一起去睡觉,魏颐才知道魏归真并没有忘掉自己,而且还和以前一样粘自己,心里便高兴起来,对家里人说,让魏归真跟着他睡也好。
除了他嫂嫂有些欲言又止,家里其他人也没有反对,就算是应允了。
魏颐想到自己房间里的床,曾经有过和容琛的情事,便不能要魏归真这孩子睡上去了,两人睡在魏归真以前的房里。
魏归真依然懵懵懂懂的,有温暖的被窝,就抓着魏颐的手臂,很快睡熟过去了。
魏颐却在黑夜里,长久地看着魏归真纯真稚气的脸庞,心想,他的侄儿这么懵懂,现在家里又是这种状况,真是放心不下他。他急切地盼着魏归真能够如那以前给他算命的高僧所说的,他能够恢复神智好起来,还会遇到他命中的贵人,一生顺遂安康,也并不需要大富大贵。
魏颐又想起在齐沂山上时,那个沉默寡言面目平淡的老和尚,他说让他皈依佛门,魏颐想着,便心生了向往,觉得也许去做和尚,研究佛法,也并不是行不通的事情。
只是,他现在还放不下父母,兄嫂倒没什么,还放不下魏归真。而对容琛,他觉得,情丝是斩不断的,但是,也许去做和尚了,也就会让感情渐渐淡了。
这一年春节,因为魏晖夫妇在,家里也并不显得过于冷清,反而还有些热闹。
他的嫂嫂虽然看着是个柔弱佳人,但是在婆婆精神不好之时,主持大局操持家务很是能干。
家里仆人很少,但也井井有条,一切有条不紊,很是不错。
因为魏晖有些官场的朋友,春节期间有些往来,家里又有了些客人,便更热闹了。
容琛整个春节期间都没有来过魏府,但是却给魏颐送了个红珊瑚雕成的不小的老虎,只是因为魏颐属虎。
官员过了春假,就该上工了。
魏晖第一天去当值,回来就说皇帝居然生了病,但是带病上朝,只是不断咳嗽,让下面官员听得于心不安,让皇帝好好养病,但他还是坚持上朝。
魏晖的职位,不能参加早朝,他是听上面上司说的。
魏大人不想和皇帝当面对上,已经不准备去上朝了,所以,他不清楚这事。
魏颐听闻容琛生了病,很是忧心,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在家里非常着急,又不能见到容琛,故而长吁短叹。
魏晖一家三口现在还住在父亲府上,他看三弟如此,也只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魏颐每天去魏晖那里探口风,想知道容琛的病怎么样了,从魏晖那里知道,皇帝果真病重了,太医和后妃们都劝他先休养,不要不顾身体,朝臣们也上书让他好好养病,于是这些天就取消了早朝,但是议事还是照常,批改奏章也没见皇帝懈怠。
魏晖感叹道,他们的皇帝,除了在魏颐这事上做得不好,对于朝政,让人的确是没话说的,大家都要赞一声一代明君,勤政爱民。
魏颐看皇帝的病一直不好,忧心忡忡,终于做下了一个非常胆大妄为的决定,他让受皇帝之命来给他送东西的李步偷偷带他入宫。
第七十二章:入宫见驾
李步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才跟着魏颐犯了混。
他是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虽然不常在官员面前露脸,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他是李家的庶子,不知怎么被皇帝看上,后来简直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做了御前侍卫。
他自作主张,将魏颐带去见皇帝。
其中不乏有魏颐一双殷殷期盼的眼望着他哀求让他无法拒绝,而且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来皇帝对魏颐的心思,这次生病,估摸着还是生的相思病,他时常见到皇帝拿着那把魏颐同样有一把的扇子抚摸,翻看。
他知道皇帝这是想魏颐了,但不知为何,他却没出宫见他,而且还因为晚上批改奏折太晚,而染了风寒病倒了。
李步自认为皇帝见了魏颐,说不定病会好得快些。
所以就冒着掉脑袋的大罪,堂而皇之地把魏颐带进了宫去。
他拿着皇帝给的牌子,别人还以为他是受皇命带人进宫,一路虽有人查问,但他答得非常顺,居然就这么畅通无阻地把魏颐带进去了。
魏颐穿着一身文士衫,一路低眉顺眼,只是对着不同的人行了几个礼。
现在天气依然寒冷,被裹在一身厚重的衣裳里,魏颐一直垂头恭谦,倒也没有惹起特别的人的注意。
虽然病重若此,皇帝依然歇息在勤政殿后上书房附带的寝殿里。
这上书房附带的卧室一共有好几间,有时候还会留晚上谈论国事太晚不及回家的大臣住宿。
容琛对于生活上的要求一向简单,一年八成以上的时间是住在这里,他习惯了这里,即使太医和妃子劝他住到后宫条件好很多的怡年殿去,他也没有听。
这时已经是下午申正过后,冬天的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几位太医又给皇帝会诊了,一番商讨争论,定下方子,方子还要拿给皇帝过目了,然后有人监督着,去抓药,熬药,送药过来,这个过程中,都是好几人一直守着,怕这个过程出什么问题。
皇帝的命影响着整个国家兴衰。
李步是等太医们走了,只剩下一个太医在耳房里听候,他才和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李昌中打过招呼,说去回皇上话,而把魏颐留在殿外,对李昌中说是皇帝要见的人。
容琛是一个喜欢出宫去逛逛的皇帝,他身边的人,以及后妃大臣们都知道。
朝廷里有官员就是他这样逛逛相上的,这些人科举考上后,就直接被皇帝任命了。
而且,他也安排亲信在很不起眼的位置上,后来有些官员突然之间被处置了,证据确凿,才有人明白过来,皇帝在之前做了什么准备。
皇帝会在宫里时常召见一些很普通的人,李昌中已经习以为常,以为魏颐也是皇帝安排在下面的亲信,便也没有怀疑,他多打量了魏颐两眼,只是魏颐一直躬身低头,他也没看清楚,就继续让对方在那里等候皇帝召见了。
容琛虽然病了,但是就是咳嗽得厉害,其他症状倒还好,精神似乎也并不差,他靠在床头看折子。
新的一年伊始,事情多着呢。
李步进去向他回报说东西已经给魏三公子送去了。
皇帝这才把看折子的眼睛抬起来,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他怎么样?”
李步道,“他忧心皇上身体,让皇上千万保重龙体。”
皇帝扯着嘴角短暂地笑了一下,虽然李步传过来的话是朝臣都用的问候词,但因为是魏颐让带的,他还是心里高兴起来。
让李步退了出去。
李步退出来,就对侯在外面的李昌中小声说,他要带魏颐进去。
李昌中未作他想,就看着李步出门,然后把魏颐带进来了。
整个过程中漏洞多多,魏颐却偏偏进去了,也是因为他是魏颐而已,皇帝身边亲卫好些见过他,心里都知道他是皇帝养在宫外的男宠,只是从不敢对外露出任何口风而已,全憋在心里。现在李步带他去见皇帝,若是一般人,要先被侍卫们搜身,然后才由人带进去,但他们可不敢搜魏颐的身,甚至还对他欠身以示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