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霜这么一说,琴书领会了精神,把底稿删节,开篇直奔主题,就是怎么筹军饷,一是发行国债,按时还本付息。
二是征收商税。征收办法是,按营业额征厘金,小本生意者免征。对民生相关极大的粮食和盐税不征。厘卡不得重复设置。
庭霜又让加了一条,此筹款方案是战时方案,战后酌情取消。之所以加这一条,一方面是他是朝廷的防腐力度不信任,害怕征来的钱白便宜了贪官。另一方面是怕受到太多阻力,如果是临时应急方案,遇到的阻力会小一些。
最后的定稿写完,庭霜又看了一遍,嗯,直来直去,没有文采,却是重点突出论据充分,很不错了。
“哎,听说写这东西,如果不小心犯了讳会杀头的。”庭霜又提醒了一句。奏折这种文件怎么写讲究很多,除了不能有歧意,不能有错别字,善留回转余地啥的,还有一定的格式绝不能错,比如逢皇帝太祖之类的字眼要抬高一到二或是三格什么的,如果不小心写皇帝或先皇帝的名讳有杀头的可能,总之,庭霜很担心。
琴书一笑:“放心,这个我懂,宝哥让我留下帮你处理文书就是考虑到了这些。”
庭霜想到他在探花身份入翰林院做编修,常接触这些文件,应该是比较熟了,暂时放了心看他怎么弄。
琴书拿出准备好的奏折,凡奏折都是以黄绫做封套,里面是白纸,往上写内容,写完签名,然后拜折发出就行。可是庭霜发现,琴书拿出的折子上面已经有了签名,是宝琪的亲笔签名。
“这是什么意思?”庭霜搞不懂了,都是先写完内容再签名,哪有在空白折子上签名的?
琴书一笑,告诉他原因。原来皇帝怕庭霜资格浅,旁人小看不服指挥,所以许他有直接向皇帝上奏之权。宝琪又怕他人微言轻,上了奏也没人答理,于是准备了几个空白折子,预先签上自己的名,庭霜可以根据情况,把自己的名签在他后面算是两人联名上奏,更有份量。或是直接以他的名义上奏,一旦有什么意外需要追究责任时,或是得罪了某些人,由宝琪一力承担。
庭霜明白了宝琪意图,呆了半晌才说:“他都不知道我在上面写什么,就算他一份?”
“没错。”琴书答,“你签了名,责任你们两个同担,你不签名,由他一个担。这样的折子,如果没有身在前线的统兵大员签名,仅你单独上奏是没有份量的。”
“他……”庭霜痴痴的说,“真是把他的前途和性命都交到我手里了。”
“他相信你,如果你犯了什么错误或是要参奏某个大官,愿与你同担责任。”琴书说着晃晃手里的笔笑道,“不过,有我把关,不会让你犯错的哦。”
奏折写好,庭霜郑重在宝琪的名字后面写下自己的名,这个折子发出去,侵犯多少人的利益,得罪多少人,所有后果和压力第一个压在了宝琪的肩上。
庭霜正式走马上任,准备把平南大军的总粮台设在开封,想到当年是多么凄惶地离开,现在则是以四品粮台督办的身份回去,也算报了当初受气受辱之仇,至于暗害自己的陈家嘛,这笔账到了该算的时候了。
104.走马上任
没多久,皇帝旨意下来,国债暂缓,只同意平南军抽厘金供应军需,陕西河南湖南湖北四省厘金都归平南军支配,战后是否继续实行以后再说。庭霜接到旨意不得不佩服皇帝的精明,现在陕西在叛军王辅臣手里,湖南湖北还被吴王占据着,皇帝的意思分明是,想要钱是吧?地盘分给你了,打下来才可以征税,等于在宝琪鼻子前面挂根胡萝卜逼着他尽快平定那几处许给的地盘,这招倒是颇高明。
虽然很佩服皇帝的眼光和精明,庭霜却不满他的偏心,凭什么江南财赋都给了顺承王的靖寇军,宝琪的平南军得自己筹饷,陕西和两湖三个省还在敌人手里,征个毛的税,等宝琪做出个样给你瞧瞧,看你再偏心顺承王那帮废物。心里不满归不满,目前也只能把主意打到刚刚平定下来河南一省。
庭霜打算把大军粮台放在水陆交通方便的开封,带的人自然要带琴书去,平安是从小跟自己的仆人,得带着他方便跑腿,老二老三想去,可是琴书说要避嫌,不能带。只能另外带几个聪明能干的,史杰推荐了两个可靠的人,把他的用人经传给庭霜。
用人对于成就事业至关重要,有德才兼备者最好,如果不行,宁可用有德无才的笨蛋,也不可用有才无德的小人。踏实肯干有时比聪明伶俐要有用的多,聪明的人如果不好好干,作用为零,踏实肯干的人好好教导,将来可当大任。史杰挑伙计挑女婿,无不是遵循这几条原则。
庭霜虚心受教,以前在网上看YY文多了,看到聪明的主角一个点子扭转乾坤觉得很爽,可那是小说,真的到真刀实枪办实事的时候,还是要把德行放第一位,踏实诚朴谦虚低调的人是首选,聪明浮躁的人慎用。
庭霜把人选好,又细细嘱咐家里,先交待老二好好打理家里生意和地里的活,有些富户逃到京城,留下的房地可以趁便宜买下来。再交待老三庭柯,脂粉店生意暂停,把布匹赶紧做起来,因为大军被服是个大宗,吃不下这一大桩生意要找人合作。
再交待负责骡马场的张五哥,想法子多买骡马供运输之用。又交待负责酿酒的耍猴人,清淡的果酒暂停生产,改酿武人喜欢的烈度较大的酒,耍猴人知道生意发达的转机到了,兴奋地接下这个任务。
再吩咐负责粮行和种地的小叶,粮食是最重要的,一定要上心,
最后交待管理药店的庭秋,他现在长成了大小伙子,生意上也逐渐老练,庭霜特别交待注意事项,把好进药关,保证质量,价格不可抬高,庭秋不解,现在正是自家扩张生意的好机会,怎么药品价格仍然和先前一样。
庭霜认为,利用职权抬高药价卖到军营,很可能被御史参个假公济私,再说,敬德堂的药再好,也只是在长平县打响了牌子,并没有推及全国,如今供应军营就相当于几万十几万人做了免费宣传员,只要药好,等战争过后,牌子将在全国范围打响,这个益处就不可估量了。
“当然,前提是药一定要好。”庭霜再次强调质量问题。
负责配药的药师黄新表示,他家的方子绝对是好,尤其是诸葛行军散是治时疫的良药。
这里把在药店配药的人都称为药师,凑巧敬德堂的药师姓黄,所以人家叫他黄药师。这名字让庭霜一头黑线,也顾不上纠结名字问题,只警告说:“你的药好卖的多,你抽成就多,否则就卷铺盖。”
黄药师说:“我家祖传药方最是灵验,先前人家说我家的药不好,不是因为故意偷工减料,而是因为有几味重要的配料不好买,所以不得不用次货。”
庭霜又跑了一趟寿苍县,找到相熟的韦老板,请他负责用药的原材料供应,务必要把好质量关。韦老板为人正派,对庭霜也多有帮助,自然不会辜负嘱托。
庭霜把家里一摊子事安排好,正要出发,却见家门口一个满面风尘衣衫褴缕的妇人畏畏缩缩地朝他看,庭霜正要问她,发现那妇人居然是芙蓉。
“怎么是你?”
不管她怎么落到这一步又怎么有脸上门,庭霜都想揍她一顿,可是前世里礼让妇女的习惯还保留着,最终没有上手揍她。
“大少爷,求你救救我。”芙蓉哭哭啼啼,大略说了经过,她卷款逃了后,和相好的在一起混了两年,后来相好的吃了官司急需用钱,正好沈家找伴读,于是就把主意打到庭芝身上,弄了一笔银子,后来她的相好的卷了银子扔下她逃了,正值战乱时期,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活路,只得一路要饭到这里找儿子。
庭霜冷笑:“你还记得你儿子,既然把他卖到沈家,你该去沈家找,到这里做什么?”
芙蓉呜呜哭着,非常伤心:“我知道我错了,我又饿又冷,病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撑到这里,我想芝芝,如果沈家不是好人家,我死也不会把芝芝带到那里的,呜……”
李婶也是做母亲的,看她可怜,起了恻隐之心,劝道:“大少爷饶了她罢,她是眼皮子浅的妇人,终究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好歹她也给小少爷找了个一起读书的好朋友,要不然咱家还认识不了沈家呢。”
“她要给芝芝找朋友找老师也行,可是不能收钱呀,那是卖孩子。这么没人性的东西你还替她说话。”庭霜嘴上说得凶恶,却也不忍心真把她赶走,外面兵荒马乱,她一个女人又有病,真赶走了定是死路一条,毕竟她和庭芝母子连心,真要把她置于死地,庭芝也会一生遗憾,按现代人道主义做法,就算敌方的伤病员也得收留治病,况且她只是个可悲可恨的女人。
“你要留在这里也可以。”庭霜给她约法三章,“不许让人知道你是芝芝的母亲,不许再勾搭别人,你在孟家只能是奴婢身份,好好干活,一切都听李婶的安排,我回来发现你不安份绝不轻饶。”
芙蓉赶紧答应了,乱世之中有个安身之所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了,再苛的条件也答应。
庭霜安排好一切,带琴书和平安几个向开封出发。为防万一,又托付胡君宪帮着筹集粮草。
胡君宪在邸抄上看到皇帝下令将哄抬粮价,与叛军暗通款曲的商人立斩的,只觉得脖子后面冷嗖嗖,幸亏当初听了庭霜的话,没有赚那杀头的钱,否则被斩首的人必有他一份。自然对庭霜越加信服,表示筹粮的事一定会尽力。庭霜知道胡家基础雄厚,商场官场都有门路,也十分放心。
一路上,琴书抓紧时间给庭霜恶补了一下官场礼节,见上级什么礼,见下级什么礼,见平级官员,见乡绅又是用什么礼,初见用履历手本,次见用官衔手本,答拜用名柬。在路上见到上级、平级又是什么礼,什么下马立,勒马立什么的。对文职和武官,京官怎么称呼,半分错不得,在乡下礼节错了顶多让人笑话或斥责一顿,在官场上坏了礼可能被参个目无尊卑,前程都没了。庭霜听了一脑门子瀑布汗,硬是用背考题的方法背了下来,暗自发誓,干完这趟差事,老子说什么也不干了。
到了开封,庭霜破天荒地做了一回轿子,在战乱期以人代畜挺不人道的,但是琴书说这是官威,还是得要的,否则会让人指责为不尊重,同时也为了一偿当初凄凉离开时发下的心愿,只得摆足架子风风光光坐轿重回开封城。
除了带来几个帮办公务的人,还有李东升带着上百名先前训练的团练,相当于后世的“民兵”前呼后拥着威风凛凛地进了城。
庭霜先不拜会巡抚知府,而是先备了礼物拜会了父亲的老朋友冯老爷,向他请教了这几年这里的人事变化。
冯老爷说,当年罗知府的垮台,后来得知是陈安泰搞的鬼,否则罗知府做满一任,亏空肯定补得上,钱庄也不会倒,孟家存在里面的款子也不至于打水漂。说着冯老爷做扼腕叹息状。
对于那件事,庭霜也自省过,除了客观原因,也有他自身方面犯的错误,吸取了教训,以后再不犯这样的错,不想再为这事计较,但是陈家毁了他家事业又企图欺负他的事还是要算一算的。
庭霜又问:“陈家可有钱庄?”
冯老爷说:“宋街东头永盛钱庄就是他家开的,陈安泰搞垮罗知府后没两年自己活动了个知府当上,为怕人家说他与民争利,这个钱庄表面上是用他表弟的名字,其实是他的本钱。”
冯老爷又说了好些陈家的八卦,最重要的是,陈家贪重利,放了几笔账出去收不回来,所以周转不灵,于是就开了许多空票,如果碰上客户挤兑,就立马能要它好看。
庭霜听了没说什么,告辞离去。备下礼物先拜会了巡抚张斌。经过上回查抄家产的事,张斌也知误会了他,又加上当朝大员阮英和沈在思的支持,尤其是皇帝的支持,也不敢再为难,表示粮饷的事一定尽力支持,不负皇帝重托云云。
庭霜听了微微一笑,开封陷落,一众官员成了叛军俘虏,还是宝琪趁着全歼高成军的气势,一鼓作气收复全境,军权在手,巡抚敢不尽力吗?庭霜不点破,只要求巡抚不误征粮。
接下来是拜会开封知府,陈安泰万没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又回来了,心里十分忐忑。待大开中门接入府衙,叙过礼入过座,庭霜却不开口,只是轻撇茶碗里的沫子,很专注的样子。
陈安泰万分不爽,知府是五品官,庭霜也是五品,但是他是皇帝特旨赐封的五品,而且现在领的是粮台督办的差事,这个位子却是四品,这样算下来,自个儿还比他低了一级,真是不爽之极。
陈安泰只得先开口:“大人来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庭霜很和蔼地微笑:“我在想全省各地解进来的银钱最好能托一个可靠的钱庄代理比较好,陈兄认为哪个钱庄好呢?”
钱庄代理公库有个好处就是用公家的钱做生意投资无须付利息,等于白用公家的钱,缺点是公款只能短期调动,如果不能好好利用,就是白给公家干活。有投资门路的钱庄,代理公库是个好路子,就算白当差,能够代理公库,在客户心里的信用等级也能暴涨。总之,好处是大大的。
陈安泰见他问起,便把开封府数得着的钱庄数了一遍,他记忆力惊人,八家大钱庄,十几家小钱铺,开在哪里,资本多少都记得不差。庭霜也不得不佩服。在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琴书能跟他相比。
“陈兄好记性,不愧是家里开过钱庄的,真是厉害。不知陈兄觉得哪家钱庄更可靠些?”庭霜又摆出一副求教的样子。
陈安泰犹豫了一下,利益当前,他还是忍耐不住诱惑,说:“永盛不错,资本大,信誉也好,还有义源也不错,是好几十年的老店了。”
“就依陈兄说的,由永盛代理平南军粮台的公库,一应公款往来都由其办理如何?”庭霜很纯良地望着他,征求意见。
陈安泰心里怦怦跳,这样一张大馅饼就放在了面前,不由得人不动心,庭霜见他犹疑,又说:“本官打算先在开封府设卡抽厘,还请陈大人配合。”
陈安泰见他有求与己,想他是为了得到地方配合能完成差事,才主动示好,稍放了心,当即把永盛代理粮台公库的事敲定下来,宾主尽欢而散。
回到下处,平安不理解问:“陈家几年前毁了咱家生意,大少爷还与他和好?”
庭霜觉得好笑:“难道我气势汹汹提把菜刀过去就顶事?那他不是早有防备?”
平安有点明白了,可是转眼又不理解了,庭霜命他收购永盛开出的银票,平安看出来他要对付陈安泰,只是不明白这样做是怎么回事,奉行不理解也要支持的原则,领命下去办事,摩拳擦掌准备和陈家大战一场。
105.身陷绝境
庭霜筹到第一笔粮食和款子兴冲冲亲自解运到平南军,准备见到宝琪好好掐他的脖子,不许他放纵手下官兵抢掠奸那啥,到了军营却只见到耿相华,原来宝琪这家伙声称去湖南打吴王,却半道秘密拐去陕西打王辅臣了,只命副将立着主将的旗帜南行,自己带了一支轻骑突袭王辅臣的兵营。庭霜万分失望,骂这臭小子不地道,明打湖北暗打陕西这么机密的事居然瞒着他,等见着他,一定揍得他满头包。
更多的是担心,听说王辅臣这家伙也是久经沙战的家伙,不知道宝琪杠上他能讨到便宜不,为了行军迅速,这厮居然没带大炮。焦虑不安中等到捷报,宝琪偷袭成功,已经大获全胜,歼灭了王军的主力。庭霜又喜又忧,喜的是宝琪继续建功解除了后方之患,忧的是下一步对抗是更难对付的吴军,忍不住又埋怨皇帝,干嘛把这难啃的硬骨头让宝琪去啃。
大战过后要料理伤亡,需要大量的药品,长平那边的庭秋和黄药师带着伙计连夜赶制,救命防病治伤的药保质保量的供应到军营,药瓶上还印着敬德堂的字号,士兵们用了药后觉得药效很好,自然记下了孟家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