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世 下——安深蒂固

“你也得喝。这连日的暴雨，天气阴沉，怕是湿气也重。”

“我又不操劳的，你担心什么。只是这雨一直这么没完没了，可如何是好。”说着安赫唯又看一眼外面，从那没掩实的窗户缝里仍然能看见阴沉沉的天，和软绵绵的雨。

“雨势正在减小。不过赫唯，这些事情交给我就好。不是说好了不准你操心这些么？”

“恩，我也就是感慨一下了。这江山，坐起来实在不易。浩谦，你后悔过么？”

“为何后悔？”

“这般的操劳，不曾觉得疲惫不堪？”

“疲惫自然是有的，不堪倒不至于。怎么突然这样问？是你觉得累了？”

“我有什么可累。只是每日看你操不完的心，办不完的事，看着看着就觉得累了。浩谦，若是让你重新选择……”

“赫唯，你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你是知道我的，更何况这世上不存在‘重新选择’这回事，但是你这样问……可是你后悔了什么？”

“我大概只是有些后悔，和你分开得太久……”

“现在不是在一起了么？赫唯，你要是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怎么和我说话也要拐弯抹角了？”

“若是让你选择，这天下和我……”

“这算什么问题。这天下也是当初对你的允诺，若你不要了……我便弃了与你同去，随你愿去哪里……”

“你能这样想就够了。”

“前些日子还让我不准废了江山，今日怎么又问我这种问题？赫唯，莫非你的心事连我都听不得了？”

“我哪来的心事……我的心事不就是你么。我只是，大概是天气一直太阴沉的缘故，心情也不见得开朗。是有些郁闷了。”

“本来身体就不好，别再胡思乱想了。你不是说，那些胡思乱想的东西，想多了就成真了么？总之你听好了，你也好，江山也罢，都是我的。谁都夺不走。”

“我都没说什么，你就急了。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的，你的江山是有多重要，我自然是明白的。还有，有谁要来和你抢我啊？除了你，也就没有谁要我了。”

“赫唯少爷，姜汤好了。”

“放桌上吧。”

“是。”

“快把姜汤喝了。”

“你的呢？”

“让他们再做就是。你先把这碗喝了。”

张浩谦看了安赫唯一眼，端起姜汤一饮而尽。看着安赫唯满足的笑，张浩谦到了嘴边的话也不再追问。天下和他，这样的问题对张浩谦来讲，或许根本不是问题。安赫唯心里自然不是真的如他所说，“只是随便问问”，可他问出口之前其实也已经知道了答案。雄霸天下的张浩谦，答案永远都骄傲得甚至有些自负。安赫唯却还是愿意相信，若真有那么一天，张浩谦会弃了这天下，与他同赴天涯。

经过连日的努力，再加上这几日雨势明显有所减小，水势总算得以控制。民众开始了祈求放晴的祈福仪式，官府本有意让皇上亲临主持，可无奈张浩谦不信这一套。不过，这些日子的同甘共苦已经让张浩谦在百姓当中有口皆碑，齐赞上天给了他们一个仁爱的君主。

天亦逐渐放晴，随行官员以及当地官府都向皇帝报喜。其实也不过是那一套溢美之词，把天晴都归功于皇帝有上天眷顾。张浩谦早已不屑一顾，悠悠地拨弄着手里的茶。大臣们见张浩谦神色已有些许的不耐烦，便都收住了口。张浩谦这才开口道：“这洪水算是过去了，可尔等不能每年都这般坐以待毙。得想出办法才是，各位爱卿可有主意了？”

“回皇上，臣等已聚议过此事。已将治理之条款列出，只待微臣将其整理归纳，以奏折之形式呈给皇上。”

“此事应尽快，不可拖延。”

“是，微臣领旨。”

“这些日子以来，各位随朕与这洪水相斗，也都辛苦了。待这阵过去，各位也都可好生休养将息。不过，切不可滋生了懒惰之风。”

“臣等谨遵皇上旨意。”

“若无事就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张浩谦摇摇头，长舒了一口气。走到房间门口，刚想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心生疑惑。这房里除了安赫唯还有谁？忐忑之意忽然汹涌而至，张浩谦静静站在门口，从并未关严的门缝中看着屋内。却见着了安赫唯，还有一个身着红衣的陌生男子。可是再一看，这男子并非陌生人。那一年，张浩谦、安赫唯、竹轩和映絮四人出游，遇见的那个漠云庄庄主，不正是眼前一身红衣，妖娆非凡的男子么？

“赫唯，你真的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不然还能如何？我没有了地方可以依存。”

“可是我的内力也不能长久维持，这你是知道的。”

“漠，走一步算一步了。这些日子，就只能辛苦你了。我不能让浩谦知道我已经是这样。”

“赫唯，我只是担心你。这样下去只会加快你的内力消耗。你知道结果的……或者你告诉张浩谦，就这样和他道别吧。他那么爱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不让他知道。”

“正是如此，我便愈加不能让他知道我已不能为人的事实。待那一天真的来了，我便去我该去的地方，他也有他要做的事。我们这样也已经满足了。”

“你所说的满足是指何事？赫唯。”张浩谦适时地推门而入，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二人。

“浩谦……”安赫唯顿时面如死灰，慌乱中抓住兰漠的手。

“赫唯……回不去了……”兰漠轻轻拨开安赫唯的手，摇摇头。

“如何回不去？怎么可以回不去。”

“气场已经被外界干扰，依你我的内力，你已经无法再依存在我身上。只能靠你自己了。”兰漠心知这于安赫唯无疑灭顶之灾，可事已至此，他却只有将实情告知，别无他法。

“不是的，怎么会……浩谦你，你都听到了？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什么，不重要。你听清楚，我再说最后一次。安赫唯，你是我的，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将你夺走，任何动了这个心思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包括你。不管你用任何理由，不管你变成什么，你都不能离开我。”

“可是浩谦，我已经……”

“我不想再重复了。”

“赫唯，既然如此，便好好地和他在一起吧。我就走了。”兰漠伸手为安赫唯整理了衣服，转身欲向门外走去。

“等等，你也不得离开。”张浩谦伸手拦住兰漠的去路。

“这是为何？”兰漠不解地看向张浩谦。

“我不了解你们其中有什么秘密，但你走了，对赫唯必然不利。所以你必须留下。”张浩谦面不改色，目不斜视。

“我……”兰漠不知为何犹豫了，“好，我留下。”

“明日便启程回宫，又是一路颠簸。赫唯，就不要再四处走动，早些休息了吧。”

“浩谦……”

“有什么话回宫再说。”说完张浩谦转身出去，留下一扇未带上的门轻轻摇摆。安赫唯怔怔地扶着桌子定在原地，兰漠偏过头看看他，走过去将安赫唯揽过，轻轻拍着他的背。

“赫唯啊，你知道我现在的感受么？”

“什么感受？”

“若是有一个人这样地来爱我，我亦愿意为他死一回。”

“你别说了。”

“你应当懂得知足的。我们漂亮聪明的赫唯，怎会连这点道理都看不出？”

“正是太明白，我才不想他知道。我只想与他像往日那般相处就好。不曾想竟会被他撞见……”

“这是命中注定，既已发生，你又何必自怨自艾。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尽人事，听天命吧。”

安赫唯亦把脸深深地埋进兰漠的肩膀，就像以往安赫唯不开心的时候那样，兰漠总是静静地给他依靠。时光如骐骥过隙，当年一起嬉笑玩耍的伙伴已经成长为翩翩美少年，白衣素裹的安赫唯静若秋叶，红衣妖娆的兰漠摄人心魄。

天涯海角，再相逢，亦恨转身之间，咫尺天下。

第三十四章

是时，半月有余。夏季的燥热也已褪去大半，安赫唯还是同往常一样居住在袭香宫，而兰漠住进了暖玉宫。竹轩向张浩谦问起兰漠的来由，张浩谦亦只是敷衍了事，并不打算细说。生活如同离宫之前，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安赫唯面对张浩谦，却多了一丝不由自主的闪躲。安赫唯恨自己的逃避，然而这根筋就像是山间的野草，无需特意关照就能恣意疯长，生根蔓延。

今日的天气十分不错，空气里浮动着莫名兴奋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感觉到向上的生命力。张浩谦站在这凉亭中，看着因阳光的眷顾而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扫往日浓雾蔽日的阴郁，五光十色，顿时心情大好。正欲叫人去请赫唯过来，就有人前来通报：“皇上，李丞相与诸位大臣求见。”

“让他们来。”张浩谦挥了挥手示意。

“微臣参见皇上。”李丞相仍是一派清清淡淡的作风，即便是三跪九叩也透着一股清洁的骄傲。其它大臣也一同跪拜行礼。

“平身吧。”张浩谦坐了下来，眼角无意地扫了一眼刚刚的风景，阳光似乎没有那么灿烂了，不知是不是错觉。

“皇上，臣等有要事相奏。”李墨纤话语间透露出些许的犹豫。

“快讲。”见李墨纤今日略微的反常，张浩谦也不似往日那般沉着，微微皱起了眉头，却仍是不喜欢拖泥带水。

“今日贱内与丫鬟去城中逛集市，却听见一些关于皇上的议论，”李墨纤说着又看了看张浩谦，“虽心中觉得这议论来得有些蹊跷，也只当作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磨磨嘴皮子，本不当回事，可是在城里大半圈逛下来，却发觉情况没那么简单。”

“说来听听。”张浩谦轻描淡写地拿起石桌上精雕细琢的蓝玉茶杯，用清晨露珠泡的茶，沁人心脾的茶香正好衬着风轻云淡的表情，相得益彰。

“说安赫唯是亡国的祸根。”李墨纤顿了顿，又稍微运了运气才斗胆说了出来。

“百姓怎会知晓赫唯的事情？”张浩谦握紧了茶杯。

“皇上，您这次微服私访，治理洪水一事，为民间百姓所传颂。可身边总带着个安赫唯，却也被民众看在眼里啊。”张初上前道。

“正是如此，皇上，”向胤辰也开口说到，“并且民间对此的态度实在让臣等感到忧心忡忡！”

身为一国之君，万万不可失的便是民心，这道理张浩谦怎会不懂。

“怎样？”越来越简短的话语昭示着张浩谦已经开始不安起伏的内心。

“民间对安赫唯似乎大有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趋势。皇上，可想好了如何应对？”李墨纤试探性地问道。虽然自己也觉得这问题实在有些无聊，应对？那安赫唯是张浩谦宁可负了天下也要与之相伴相随的人，而眼下这种情况却摆明了要将安赫唯驱逐，你叫张浩谦如何应对？

“应对？”明知故问，果然张浩谦一面对来自安赫唯的问题就会自乱阵脚。

“既已认定他是亡国之人，那必然是，”李墨纤稍作停顿，像是要给张浩谦铺垫缓冲的时间，随后以平稳的语调说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是的皇上。臣也收到不少民间义士的联名上书，希望皇上能够……”陶堇甄说着就面露难色。

“如何？”张浩谦更加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希望皇上……将安赫唯除掉，以抚天下百姓亡国之担忧。这是我张朝百姓对皇上的爱护与期待，不希望看到英明神武的皇上为一个男人而致黎民苍生流离失所，痛失家园。”陶堇甄斗着胆子说出了请愿书内容。

“民间议论不过是一时现象，待过阵子又有了新话题自然会平息。你们为官也非一两年，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懂？”

“这……”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

“回皇上，没有了。”

“尔等记牢了，自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再在安赫唯身上动半点心思，违者定将严惩不贷。”

“是，皇上。”

“你们退下吧。”

皇宫大殿

“启禀皇上，燕于近日来连连派来数名使者，说是既然安赫唯已经回宫，那便要……”

“便要什么？”张浩谦坐在龙椅上，坐拥着他的江山。

“要……要人。”殿下之人犹豫片刻还是如实上奏。

“要什么人？”是明知故问么？张浩谦自己都忍不住这样问了自己。

“要安赫唯。”

“皇上，目前我国与燕于的关系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近日来，边境关系日渐恶化。请皇上立刻下旨，将安赫唯交于燕于处置！”

“皇上，此事刻不容缓，燕于三番几次要讨个说法，可是都吃了闭门羹，令他们颜面尽失。这次燕于所派来之人都是燕于命臣，可想而知他们对这件事情的重视，还请皇上为国着想。”

“近段时间以来，关于皇上的谣言已经在城中被传得沸沸扬扬，有声有色，若皇上再不做个了断，怕是难以服众啊！皇上圣明！”

张浩谦却始终沉默着，也许此刻的他亦不知自己该作何选择，该何去何从。

龙椅后的帘子安静的垂着，只是里面坐着的人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什么？不见？怎么会不见？”皇后紧蹙着眉头，问身边的宫女。

“书儿刚才去请安公子用膳的时候发现安公子不在房里，衣服也不见了。”宫女在皇后耳边轻声道。

“退下。”虽然心里颇是着急，但脸上却没任何表情。

“出什么事了？”龙椅上的人向帘子后的人问道。

“皇上，安赫唯不见了。”真该死，早不见，晚不 见，偏偏燕于气势汹涌来要人的时候不见。

“皇上，我国与燕于原本并无任何争端，一切原由全都是安赫唯，皇上万万不可再为一己之私而误了国家。”

“请皇上明察。”

“皇上圣明！”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张浩谦顾不得群臣的意见，或者说，这个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是不知道对要交出安赫唯怎么办，而是听竹轩说安赫唯不见了，顿时心里慌乱不堪，隐隐地觉得这次安赫唯的离开，似乎就是诀别一般。

“皇上，请恕臣直言，皇上前几日已在臣等面前表明了态度，安赫唯不过只是一介男宠。既然只是一介男宠，那么交出他，又何故让皇上如此为难？”那大臣顿了顿，仿佛在给自己吃定心丸似的，“或者说，他是皇上的爱人，皇上宁愿负了天下，也不愿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