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峥笑了笑:“那就这样,赶紧睡吧。”
之后于丁一又开开心心地过了一阵子,直到有一天一个晴天大霹雳打了下来。
这天早上,于丁一从华北区的研究中心得到消息,由于一些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因素,本来预定7月份完成的“跳跳糖”中文版不得不延期发行。打电话过去确认的时候,那边说无论如何加班加点,都不可能完成。
一开始,于丁一并没觉得这是个特别大不了的事儿,还特意跑到“豆沙包”那边去和那老总解释了一下情况。
没想到,“豆沙包”的老总当场脸就黑了下来。
“知道我们为什么选择你们的产品吗,”老总毫不客气地用钢笔帽敲着桌子,“就是因为你们7月底之前可以拿得出来东西。”
“不会差很久的……”于丁一极力挽回道,“我们一定会尽快发行这款软件……延期是一个不得不做的决定,这也是为了保证用户的利益,我们想要将一个最成熟的产品送到用户手中……不然的话,用起来有缺陷,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别胡扯了,”“豆沙包”的老总说,“既然完成不了,我们就打算用别家的软件了。”
这个老总非常坚定,不管于丁一如果舌灿莲花,他就是不为所动。
最后,在于丁一再一次表示价钱方面可以进一步割利这个意思之后,那老总竟然开始不耐烦起来,“价钱不是什么大问题,比这再高我们也给得起!”
“那……”
“不要了,”“豆沙包”的老总挥挥手,“再说也没用,不要了。”
这件事在公司引起了轩然大波,以至于于丁一觉得每个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于丁一自己也知道,这回篓子捅大了,甚至把美国总公司那边都溜了一遍,这件事肯定不会轻轻松松就过去的。
在中午午休时间,于丁一也吃不下饭,本想打电话给张述行,但又觉得不太好,好像是在责备张述行一样,思前想后了半天,还是按下了谭峥的号码。
谭峥听完了整件事情之后,先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坐最早的一趟车去北京,找Peter谈一下这件事。”
“谈……”于丁一无精打采地说道,“谈什么啊……”
“告诉他责任不在你这边,”谭峥说,“姓张的不是向你保证过7月底之前能做得出来?他那边的问题更大。虽然你们两个之间没有什么书面文件,但是告诉Peter这件事肯定比在沈阳窝着要好。”
“那怎么行啊……”于丁一说,“哪能把张述行推出去负责呢。”
“我看人从来就没错过,”谭峥好像真的急了,“如果你现在不立刻赶过去找Peter,等会儿姓张的就要坐在Peter的办公室里了!”
“不可能!”于丁一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谭峥,你总是说张述行这样那样,我从来都没跟你生过气。”
顿了一下,于丁一又说,“但我真的不爱听。”
“你还真是情深意重,”谭峥的话里带着嘲讽,“那就做好一个人负责这件事的准备吧,有你后悔的一天。”
和谭峥的电话不欢而散,于丁一心里更不好受了。
勉勉强强挨了几天,北京那边就叫于丁一过去一趟。
在去之前,于丁一就从人力资源部的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由于金融危机持续,公司今年在全球范围内的利润持续下滑,为了精简结构,降低运营成本,公司决定取消业务量最低的东北区,从今以后,东北区和华北区合并为北方区,由北京直接管辖各个省,张述行变成了北方区的总经理,于丁一将调往北京,职位未定。
可是于丁一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要回到张述行身边而感到高兴。
自己的区没有了,他很难过。
27.调职北京
于丁一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发去北京的。
有些同事们还笑话他说:“哈哈,被贬谪到京城去啦!”
于丁一知道这些人其实是在安慰自己,用这种看似有点另类的方式让他心情变好一些。
所有人都被拆开,有的去新的北方区,有的去各省,谁心里其实都不好受。
“以后,我还会经常回沈阳的……”于丁一说,“只是不能再在一起工作了……”
这个团队是于丁一最喜欢的一个团队。可能因为这个团队还处在建设初期,同事们之间的气氛很融洽,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于丁一觉得自己就是大家的家长,为大家提供各种便利,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下属,虽然别人都说他胡扯。在这里,所有人都在互相帮助,共同参与决策和规划,公司里所有的事情都非常公开。
谭峥曾经说,一个公司在早期时往往是这样,但是以后大多都会经历一个官僚期,随着记者们的吹捧,很多领导会把成功归因于自己,开始独断独行,严格控制,希望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拉帮结党,排除异己。
再然后呢,公司就会变成市场导向,在竞争中学会关心外部环境以及各个对手,以结果为导向,注重回报。在这个时期,公司内部的竞争氛围会很强,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会显得比较表面、比较浮躁。
也许正因为于丁一一直在大公司做事,所以才分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家人一样的感觉。
与于丁一一共去北京的还有几个人。
其中一个叫南北的,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家伙。每天魂游天外,双目无神,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个人永远不紧不慢,于丁一想象不出究竟什么事情才能让他觉得着急。在别人看来已经是火烧眉毛的情况,他也依然不慌不忙。南北曾经对于丁一说过,其实他心里很明白这个境地非常不妙,可就是着急不起来。当时于丁一问他平时不说话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南北说,什么都没有想,就是发呆。
这回这南北就又出了状况。
上车以后,验票的时候,南北找遍全身,也没发现车票在哪里。
于丁一他们赶紧急急地解释说:“这是我们的同事,刚才进站的时候还有票呢,这会儿就丢了。”
有的人还拿过所有人的车票,说:“喏,我们是一起买的票,看,就中间缺了一个号,就是丢了那张,我们是真的买了票的。”
乘务员看了一眼南北,南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大家,一言不发。
“喂……!”于丁一说,“南北,你倒是也说句话呀,只有我们这群不相干的人在这解释,显得很奇怪!”
“……说什么?”
“还问说什么……”于丁一说,“就说你跟我们是一起的,买过车票啦!”
南北还是不做声。
“没有车票可是要下车的!”乘务员好心地提示道。
“哦……”南北说,“下车也没有什么……”
“……”
乘务员并没有请南北下车,但是在铁岭站,南北却主动下车了。
当时这一群人看见一个小姑娘拎着很大的箱子,非常费力地下车,于是让坐在过道边上的南北去帮一下。
可是所有人都忘了南北是什么样的人。
南北帮着小姑娘把行李拿下车之后,又拖着箱子向出站口走去,因为这个出站口,还有几级台阶,南北想要好人做到底。
“喂!”大家在车上喊着,“铁岭停靠两分钟!快回来!快回来!”
南北抬头看了看大家,说:“不要紧。”
“很要紧!”
“我很快就回来,”南北说着,就拽着箱子往往远处走去。
一直到火车再次启动的时候,南北也没回来。
就这样,于丁一他们丢掉了一个人。
“你们知道吗,”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说,“南北走路是匀速运动……”
“不只是走路……”旁边一个人接话道,“他骑自行车,也是匀速运动。一圈……一圈……一圈……”
“……”
再见到张述行的时候,于丁一感觉有点别扭。
其实,于丁一一直是卯着劲儿,想向张述行证明自己的实力,想向张述行证明自己完全有与其比肩的实力。
可惜最后却失败了。
连自己的疆土都弄丢掉,实在太过狼狈。
当时张述行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地让自己回北京,自己都没答应,画着宏伟的蓝图,信誓旦旦地表明一定要让东北区雄起雄起。可是最后呢,却被撵到北京来了。当时真是完全没料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还有一点让于丁一觉得别扭的地方就是,这个丢掉的单子,其实是两个人的错误,但现在很明显,只有自己一个人受了责罚。
Peter在于丁一到了北京后找他去办公室谈了谈那次的失误。
Peter认为事情的经过非常清楚,于丁一也不想说什么来反驳他。
最后,Peter有些抱歉地说了一句:“总得有人负责。”
于丁一明白,那个人就是他。
但是在谈话的过程中,于丁一却觉得有些别扭。
在整个过程中,Peter好像都没有太多询问的意思,似乎已经将整件事情了然于胸。
在Peter对这件事的认知当中,张述行好像并没有扮演什么重要的角色。
虽然于丁一也知道,Peter知道这件事后,肯定会认为是于丁一的错,毕竟关于日期的约会并没有任何书面文件。
但是,这样袒护张述行,也让他觉得闷闷的。
在Peter办公室里坐着的时候,于丁一总也不自觉地想起谭峥那天说过的话:“你现在不立刻去找Perer的话,等会儿姓张的就要坐在Peter的办公室里了!”
在谭峥说这句话之前,于丁一并不知道,出了事情之后,是可以主动去找上司谈谈的。
28、野外烧烤
过了几天,于丁一在清华时的同学,现在同在华北区的同事,约于丁一出去吃一顿饭。
“Peter挺喜欢张述行的,”同学说,“张述行嘛,以前在总公司职位不低,虽然不是什么核心部门吧,毕竟有级别。被调到华北,明显是要接这个总经理的。Peter可能会去亚太区,反正他是在澳大利亚出生的。”
“嗯……”张述行以后会做总经理,于丁一也猜到了。
“你真能张述行一起共事吗?”
“咦?”于丁一纳闷了,“怎么不能?”
“倒也没什么,”那个同学说,“张述行不像是会动手脚的人,把你弄到身边来就是典型的例子喽。要是换了小气一点的人啊,哈哈,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恨不得把你调得远远的。”
“啊……?”于丁一说,“为什么啊?”
“你看看你自己啊,业务额蹭蹭地往上涨,多大的威胁啊!”
“开玩笑……”于丁一说,“东北拿什么和华北比啊?”
末了又肯定地回答了自己刚才的提问:“根本比不了!”
“那也不好看。”那个同学说,“虽然吧,你做得再好,也当不成总经理,但容易让人嘀咕啊。哦,总经理其实在华北没有那谁谁谁在东北的做的好,升职是因为吃老本……多不好,升得高,遭人恨哪。”
“少胡说八道了……”
“你急什么……我就那么一说……哈哈……”
这几天,于丁一已经从对着张述行感觉别扭升级到躲着张述行了。
于丁一其实一直都特别相信谭峥的话,除了在张述行这件事上。
谭峥比他聪明很多,于丁一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经常让谭峥给他拿主意。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总能得到最好的回报。
于丁一也不傻,在看见Peter明显向着张述行说话的时候,就依稀感觉谭峥说的话或许是对的,这让他觉得难受。可同时于丁一又感到没法去苛责什么,两个人确定关系毕竟还不到半年,牺牲自己这件事,委实太困难了一些。
他忍不住会想,自己做得到,为什么张述行就做不到呢。
然后,他就又会替张述行开脱。张述行与自己不一样,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这点从他给自己的职业规划上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以前,谭峥说过,张述行最看重的永远都是他自己。当时于丁一自己也说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
所以,今天这种情况,其实是早该料到的,现在觉得不能接受,还真是有点矫情。
可是于丁一还是会觉得闷。
于丁一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感谢谭峥。要是没有谭峥那句话,于丁一也许想不到张述行去找Peter谈过。但另一方面,不知道这些的话,大概就不会觉得这么烦了。
想想和谭峥已经好一阵子没联系过了,于丁一想还是应该去向他道个歉。
买了一大兜羊肉串之后,于丁一打电话约谭峥出去烧烤。
然后提前一晚上将肉腌了一腌,装上小炉子,竹签子,炭火,木头,汽油,打火机,孜然,辣椒,破报纸,冰块,饮料等等东西去谭峥家接他。
到城外找到一处允许烤肉的地点之后,于丁一就开始用竹签串肉。
谭峥架上小炉子,放了一些炭火,洒上点汽油,点燃一块木头扔了进去。
这天天很阴,风有点大,不太容易点燃,谭峥站在那里弄了半天,才终于把火点着。
于丁一看着谭峥被火光映着的侧脸,突然间觉得心里暖暖的。
有一个这样的朋友还真是幸运,他想。
“谭峥……”于丁一一边穿着鸡翅膀,一边说,“那天在你家,我对你乱发脾气,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这是刮了什么风?”谭峥说,“怎么突然变懂事了?”
“……”
犹豫了一下,于丁一还是觉得对谭峥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说,“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是对的……”
听了这话,谭峥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于丁一也就没吭声。
“昨天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以后都会留在北京,到底怎么了?”
“嗯……”于丁一说,“公司决定,将华北区和东北区合并为北方区,张述行是总经理,我……我是副的……”
“还副的呢!”谭峥顺手拿起一根竹签指着于丁一的鼻子,“你有没有脑袋啊?”
“……啊?”
谭峥还拿着那根竹签:“明显是那姓张的跟Peter吹的风!华东和华南怎么不合并为南方区?为什么刚刚发生这种事立刻就要调整结构?动动你的猪脑子!”
于丁一一手拿着一个鸡心,瞪大眼睛看着谭峥,不说话。
谭峥接过一个鸡心一签子扎过去:“你直接去问张述行吧,都到这种地步了。”
“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