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过视线,望向徐隧桥的时候,却发现徐隧桥也望着他,漆黑的眼瞳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程宋不禁一怔。
他本欲上前和徐隧桥说些什么,但是他看起来一副消瘦憔悴,伤心欲绝却诸事缠身的样子,程宋还是决定先不要给他添乱了。
“徐隧桥说,姚淮夏临死前有提到我……到底……”程宋压低一边下山一边思忖,“但是这种情况又不好去问他,等过一阵再说吧……”
不知走了多久,伞檐忽然被人轻柔地挑起。
程宋怔住了,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景下和这个人重逢。
他任由那人轻轻摘下他的墨镜,那人居高临下的挑起他的下巴温柔地说:“我记得……你说哥哥在你心里还没有流浪猫的地位高,怎么哭成这样?”
一时间有些恍惚,面前这个男人,程宋知道是他是谁,但是他的身材挺拔,他的眼神幽深,他的气质矜持又高贵。
除了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再也找不到以前那个粘人小少爷的一丝影子了。
加斯东非常自然的替他整了整领带,“很少见你穿正装,真好看呀……”
熟稔地仿佛没有分别三年,仿佛今早出门前还在一起一样。
程宋下意识的攥住他的手腕,他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我还以为在你哥哥的葬礼上,你会说点别的什么。”
“比如?”加斯东无辜的微微歪着头,一副很虚心求教的样子。
“你还真是坦然啊……”程宋不客气的打掉他的手,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这件事与加斯东无关,但是现在已经完全不用问了。
他心中忽然觉得非常难过,不知道是为了姚淮夏还是加斯东,亦或是自己?
身后那人两步赶了上来,慢悠悠的跟他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说:“你的腿看上去还是有点……”
程宋终于忍耐不住狠狠推开他,“不关你事!”
加斯东轻笑着张开双臂后退几步,两人僵持了几秒,加斯东缓缓收敛了笑,低声说:“看看你的眼神,以前你就是用这样敌意的眼神……看着哥哥的。”
程宋不禁一怔,遂即说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嘘……”加斯东修长的手指竖在唇前,眼神忽明忽暗,“别说这样的话,我何时杀他了?哥哥只是因为要将父亲的黑道背景漂白,被固执的手下暗杀了……而已。”
“而已……”程宋机械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猛地扑上去,毫不犹豫地一拳挥向加斯东。
三年前,加斯东还比他稍微矮点,还是单薄的少年身形。而现在眼前这个男人身材高挑挺拔,肌理结实,看上去非常有威胁性。
他毫不费力地接下他的拳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拉近自己。
“你为什么要回来……”加斯东抵住他的额头,叹息着说:“对你来说,哥哥就那么重要么?”
“明明做了这种事,还那么顺口的叫‘哥哥’什么的……你真是了不起啊!”程宋剧烈的挣扎着:“你为什么不敢上山去参加他的葬礼?为什么!!”
加斯东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噗”的笑出声来,他放开了手说:“那是因为知道你今天要来啊……”
“……”程宋愕然地看着他。
“弗雷德说,我不该见你,我其实也这么想。但是……”加斯东微微一笑:“我没有忍住。”
“弗雷德……”程宋怔怔地重复这个名字。
他还清晰的记得当年弗雷德的话。
不得不说,“变得更像一个普林西普家的人”这件事,他真是非常成功——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
“你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难道纳米比亚定格了时间吗?”
“你倒是变了不少。”
加斯东再次笑了,“我知道这并不是夸奖,但是……我很高兴你这么说。”
说着他从衬衫领口中勾出一条项链说“还记得它么?”
程宋望着那条镶满碎钻的项坠不禁动容,他当然记得,那是他母亲的遗物,三年前他走之前摘给了加斯东。
加斯东将他放在唇边轻吻,看上去温柔极了——虽然说的话却冰冷无情。
“真是会做人啊,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一走了之,现在又回来兴师问罪——以为这种小东西就会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灰眸轻轻合上,再次睁开时满是轻蔑:“我真是忍不住的……想杀了你。”
第二十一章:那
程宋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说:“项链……不要的话还给我好了。”
“还是老样子啊……”加斯东笑着摇了摇头:“不肯好好听人说话。”
“你要杀了我是吧,我听到了。”
加斯东缓缓敛了笑,与程宋四目相对半晌,“真是难堪啊……我到底……”他忽然顿住了。
程宋插着口袋不远不近站着,却见加斯东像是剧痛难忍般的抚上胸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颤抖着,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淌了下来。
“你……”程宋欲言又止,他本来想说几句风凉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加斯东颤抖着俯下身,几乎半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可怕,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左手指节,看上去糟糕极了。
程宋顾不上赌气,急忙跑过去蹲下身,“喂!你怎么了?身上有带药吗?”说着他便伸手去摸加斯东的口袋。
加斯东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溺水一样用力抓住程宋的袖子,摇了摇头。
“这是……哮喘吗?怎么会?”程宋又惊又疑,起身说:“你的人在山下吧?我去叫他们来……”
“不要……”加斯东费力的摇了摇头,艰难地说:“不要……走……”
“都这样了你还想杀我啊?你也太执着了……先保住你自己命吧。”程宋这样说着,起身掰开他的手指,刚向山下走了几步,却听身后忽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大喊:“宋!!”
他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加斯东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胸口那剧烈的疼痛,简直像是被撕开皮肉一样,加斯东艰难的喘着气,忽然像是在与谁赌气一般狠狠砸向地面。
这条山路满是小石子,他的手掌被瞬间被划得涓涓流出血来。
“滚!!”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小路尽头大吼,“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来。
他自暴自弃地伏在地上,额头抵住自己的手臂,剧痛中看着地上的石子被一滴滴的透明液体打湿。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忽然有人揽住他的肩膀。
加斯东一颤,不可置信的望向面前这个人。
“有这毛病竟然不随身带着药吗?”程宋从倒进手心里几粒药片,“快点吃掉。”
见加斯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程宋正要催促,却见他听话的伏下头,将唇覆在他的手心。
这几乎算是一个吻了,加斯东的唇是炙热的。程宋觉得有些痒痒的。
“喝点水。”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拧开矿泉水递了过去。
加斯东意外配合的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垂着眼帘坐在地上不语。
“好点没有?”程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就像对他小时候做的那样。
“这是哮喘么?你怎么会得这种病……以后记得随身带药啊。”程宋也不管他的沉默,自顾自说着:“你好歹也算个体面的……呃,总裁?总裁了……这样发病很吓人知不知道?对了,说服你的保镖把药给我真是件困难事啊。他们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见加斯东状况稳定下来,程宋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替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好啦,回去好好休息,别想着杀我啦……”
加斯东一瞬不瞬地望着程宋,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像是当年的弗雷德一样,只是单纯的“看着”而已,仿佛不带任何感情。
程宋被这种目光注视着,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叹息道:“你似乎吃了很多苦,我……”
加斯东淡淡截口道:“不要说了,如果你想展现你的同情心,那么你说很多遍了,我都记得呢,不用提醒我了。”他顿了顿,自言自语般低声说:“我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好吧……”程宋轻叹着说:“那我走了,你……保重。”
加斯东的神情越发的晦暗不明,他不发一语,好像没听到一样。
然则从这边下山只有这一条路,两人一前一后的沉默走着,程宋有些尴尬,“道别的话说早了……”他无奈的想着。
后背有些发烫,仿佛被人目不转睛盯着一样。
好在没过多久就到山脚,程宋望了一眼路边的几辆黑车,转头向反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却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程宋一愣的功夫,就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他按捺住火气,转过身望向不远处的那人。
而加斯东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一样,结果手下捧来的浴巾擦了擦脸——虽然雨已经小多了,但是他看上去还是很狼狈,雨滴从他的黑发滑下来,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随后他看也不看这边,弯身坐进轿车里。
一个黑衣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程宋站在原地不理会他,他也不着急,仿佛有的是时间与他耗下去。
过了半晌,程宋长长舒了口气,插着口袋在那男人的指引下坐上那辆黑色轿车。
加斯东坐在后排的右边位置上,靠在后座上似乎很疲倦的闭目养神,程宋动了动唇,最终却没有出声。
见加斯东左手边放着刚才的浴巾,程宋毫不客气的拿来擦拭头发和上衣,虽然不知道加斯东要做什么,总之不要委屈自己就对了。
拭干头发,程宋从车窗外往外望着,实在想不出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不过就冲他刚才说的话,拉到荒郊野岭杀人弃尸也不奇怪。
无意中程宋一回头,见加斯东让维持刚才的姿势,只是微微皱着眉,像是在忍耐什么痛苦似的。
见他黑发还是湿漉漉的,水珠顺着额发淌下来,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程宋鬼使神差地将手中的浴巾盖到他头上。
加斯东一颤,睁开灰眸怔怔的望着他。
程宋自己的短发支愣着,伸手搁着浴巾揉了揉他的黑发,“擦干,不要生病了。”
“……”加斯东移开视线,缓缓扯下浴巾,冷冷地说:“我早就病了,不差这个。”
“……说到这个,你刚才发作的是哮喘吗?你怎么会……”
“是哮喘,你满意了么?”
程宋无奈地说:“不要说孩子话,我只是关心你。”
“我知道,你关心我,关心哥哥,哦不姚淮夏,关心徐隧桥,关心门口那窝猫,关心每天出现的拾荒者。你的关心我收到了,谢谢。”
程宋无言以对的沉默了,半晌后他迟疑地说:“好吧……你既然这么讨厌我,现在又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加斯东神经质的捏紧手指,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加斯东,我不明白。”程宋望着他的侧脸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姚淮夏?”
加斯东额头抵着冰凉车窗,这种颓废病弱的样子竟然有种美感,他悠悠地说:“反正在你心里我做什么事都是不可理喻的,你猜去吧我不在乎,反正总也好过是我死了你来质问姚淮夏。”
“你们……”程宋听得云山雾罩的,他痛苦地摇了摇头,“究竟是为什么啊!你们不是早已和平共处了吗?!如果他真的要杀你,早几年就动手了不是吗?难道你还能活到现在么?”
加斯东闻言眼中更是阴霾,却莫名地笑了,“你什么都不懂。”
“那你说给我听啊!”程宋难以控制情绪地大声说:“总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却不肯好好说给我听!!”
“说的真轻巧啊。”加斯东终于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告诉你又怎样,你是法官吗?难道你觉得我值得同情的话,我就无罪了吗?”
“……”程宋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男人,忽然觉得万分陌生。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车终于停了下来。
加斯东似乎一秒也不想多呆,不等下人来开门就当先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程宋将脸埋在手中,喃喃道:“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靠他这侧的车门忽然打开,刚才那个黑衣男人恭敬地以手挡在门框上,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宋下了车,看着眼前的熟悉的别墅不禁有些惆怅。
在这里他和加斯东生活了四年多,在他心里简直可以算做一个家了,如今故地重游,虽说不是物是人非,但也差不多了。
他走进屋内,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马里奥和几名医生样的人从楼上下来,一眼便看到了程宋,眼看着程宋扬眉似乎要说什么,便轻轻摇了摇头,缓慢的几乎难以察觉。
程宋顿时心领神会,虽然心中疑惑但也配合的避开眼神,装作没有看到。
几个医生停下脚步和黑衣男人交谈了几句便出去了。
黑衣男人对程宋说:“加斯东少爷没有交代,所以您可以随便活动。不过……还是请您不要出门。”
“他……”程宋望了望楼上,“他没事么?”
黑衣男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程宋无奈地摊手:“好吧好吧,你们都是这样神神秘秘的。”
他坐在客厅顺了下思路,可是这件事千头百绪,所有人都三缄其口的样子,让他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随机应变吧。”程宋这样想着,走上楼去,打开自己的房间。
看得出来这房间经常有人打扫,程宋环视着,突然一顿,发现不止是“经常有人打扫”而已。
应该说是“这间房经常有人住”才对。
程宋摸了摸下巴,索性走进浴室准备泡个澡——刚刚淋了雨,他可不想感冒。
第二十二章:就
直到吃过晚饭,仍然没有看到加斯东的身影。
程宋帮厨娘洗了碗,收拾掉餐桌,有些不安的望了望楼上,低声问道:“他……不吃饭吗?”
厨娘是个四十多岁的温柔女人,闻言她习以为常地说:“程先生,你刚来不知道,这位小少爷脾气虽然不大,但是一天到晚阴沉沉的,他不吃饭的话就连大老板都没办法,咱们不要多管闲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