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子瑜竟然看见了老皇上唇角一勾,“噗哧”一声——竟然笑了。
笑不可怕,可怕的是看见这个老皇上笑。不是没见过,只是见了都没好事……
第一次,进宫写了一首诗,他笑了,结果自己被留在了皇宫,整整三年没有出去;第二次,看见小屁孩包里的春宫图,他私下找他说明,结果他笑了,小屁孩第二天便被撤了太子之位……还有灭人全家,抄人满门的时候他也会笑……
吴子瑜一个生生寒颤。
老皇上微微皱眉:“朕有这么可怕吗?”
子瑜笑得特假:“怎么会?皇上为人和蔼可亲……得紧。”
“一听就是假话……咳……说正经的吧……”
子瑜点头,等待下文。
“子瑜似乎不太喜欢这皇宫……”
这叫“正事”?怎么听着还是像闲聊?子瑜却心中一紧。
“皇上想说什么?”
“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托付”?这个字用得……还是“我”……子瑜无由的又抖了抖……
子瑜强笑道:“皇上……您说……”
“你这声音怎么比我这要死的的人还不足……”
要死……
子瑜这才想起外面那些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不免神色一黯。
他怎么就忘了,这龙床上躺着的人,可能遭遇大限……
见他面色有些难过,反倒是床上那人安慰他:“尘归尘,土归土。总有一天……是归回之日……何必伤感?”
“……”
“子瑜,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相信你眼睛看见的,千万别被心给迷惑了。”
子瑜柳眉一蹙:“什么意思?”
“知道吗?朕也喜欢过一个女人。”
子瑜抬起头来。
“可是……我终还是负了她。”
子瑜叹了口气……那外面一地的女人,你负的,又何止一个……
老皇上将一个黄色的本子放到子瑜手中:“这些事,由你来替朕完成……”
子瑜低着头,本以为老皇上驾崩,便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只是……
子瑜终还是叹了口气,接住那个本子:“微臣接旨。”
“坐上这个位置,连任性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不知当初,为何会那般不择手段的抢……?”
子瑜轻声道:“也许……人只是执着于那些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老皇上一下子懵住了,呆呆看着他,喃喃道:“只是执着于那些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吗……”
……
子瑜突然想……伍霆琳又何尝不是这样?
“这么久不说话,子瑜在想什么呢?”
子瑜突然抬头,一双清莹秀澈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王爷,放奴才离开吧……我保证,诏书永远不会有见世的一天,而且不会再帮任何人。”
王爷怔了怔,突然眯起双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顿:“这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王爷温柔一笑:“本王不能让你离开,本王有些……喜欢你了。”
吴子瑜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本准备说点什么的嘴,也被噎得够呛。连眼泪都被咳出来了。
吴子瑜一副忍笑的样子看得王爷想抽他,又听他道:“王爷,你太有趣了……”
这是伍霆琳的第一次“表白”,也是他日后回忆起来最糟糕的一次。
他才知道,吴子瑜可以相信他恨他,会利用他,会害他,甚至会杀了他。
他却也不相信,伍霆琳对自己会有其他的感情。比如爱,比如喜欢……
先不说两个大男人说什么喜不喜欢就很恶心;相处也近十年,别说这种感情了,就是吴子瑜对他报了一点信任最终都会被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人类的圈子太窄,更别说那权力围绕的中心,把人性的欲望和丑陋暴露无遗。
心太宽,太大,往往会遗漏了那些贪婪的眼神。
吴子瑜知道,那些事也许都不是伍霆琳想做的,有些,他甚至都不知道。
只是,自己怕了,倦了……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
不是不爱,是不敢爱,不想爱……
伍霆琳的心永远在那逝去的权力中。即使现在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局外人,只是进去那个世界又是另一回事。
他也害怕,害怕爱上一个人之后,伴随而来的各种情感——嫉妒、独占、欲望、憎恶……
他的心在江湖,在自然。只有那个宽广的世界,才能容纳自己的情感,才能净化一切的贪婪。
直到吴子瑜走,王爷都没有再开口。
只是不准离开,却是不容置疑的。
回住所的时候,吴子瑜走得很慢。
烛光摇曳,窗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那个身子纤长,披散的发。
月光粼粼,银白如丝。
子瑜开始以为是璎玲,透过门缝,发现那是一个男子的的身型,虽然纤长得更甚高挑的女子。
“皖紫,你怎么来了。”
那人一身浅青的衣衫,黑发随意绾起,有些凌乱的泄了一身。
腰间一条紫色的绶带,挂着两三个手工精细的银玲,随着他起身、摇动,“叮叮”作响。
面上的青纱换成了淡红色。
一双韶美的凤眸,即使垂颜都是妩媚动人。
妖孽他妈的就是妖孽,毁了容还能如这般惑人的,怕也只有这人了。
皖紫伸手掩在唇上,凤眼一勾,声音柔媚动人:“我想子瑜了……”
子瑜抿着唇,笑开了眼。皖紫已经走到面前。
“真的?”
皖紫一副娇羞:“当然……”
“皖紫,这次来什么时候走。”
子瑜将他拉到床上,手指滑过他的发际。
皖紫竟有些胆怯的看了他一眼:“子瑜想要我陪你的话,我便不走好不好……?”
子瑜楞了楞:“好……当然好……”
皖紫垂下了眸子:“算了吧,看你都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子瑜突然叹了口气,伸出手,将那人一把搂在怀里:“快结束了……皖紫,等我……”
子瑜发现他的身体僵了僵。然后良久不再听见那人的声音……
那时候子瑜已经感觉到,很多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改变……
只是第二天起来,人却不见了。
子瑜分明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是抱着皖紫睡的。可是醒来以后,身边那有那柔软的身体……
莫不是在做梦?
可是做到那个人明明应该是春梦才对……为何梦中多了几丝惆怅?
第二天便传来消息,皇上派兵围攻凌州。且那个白眼狼也早有准备,旨意一下,当天晚上便有人偷袭。一来便让伍霆琳这方挂了重彩。
凌州地势险峻,本是环山之道,却因发展迅速,近年来开了不少路,这下倒成了围剿军的方便之道;而临海之美,如今也成了退无可退。
看来白眼狼是一开始便布了局,等着伍霆琳往里跳。
书房。
王爷坐卧靠椅上,手中持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神色淡然。
樟诃站在一旁,面色如常。
吴子瑜却是饶有兴趣的打量二人。
这般从容,想必王爷也早就预料,有了打算。
也是,他们“伍”家的人,谁又能简单到哪里去……
王爷道:“我们必须在那个人的大军来袭之前,转移阵地。”
“有两个地方,一是南阳,四通八达,占此要地,可和那人决战高下;二是宛柏,地势多变,可进可退。”
王爷打开折扇,目光瞥向子瑜:“军事有何看法?”
也不知道小屁孩叫他“军师”是故意损他还是要传达什么。子瑜瞪了他一眼,想也没想,道:“宛柏。”
王爷竟然没有多问,直接对樟诃道:“那就去宛柏。”勾起唇角:“记得给五弟准备一份礼物。”
为什么会选宛柏呢?子瑜想,也许就是那人的一句话吧……
师兄,我的教在宛柏,若有什么事,你在凌州呆不下去了,可以到宛柏来。
皖紫,皖紫……
连子瑜都不知道,为何现在想起这个名字便会觉得悲伤。
好像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而那些东西,此刻就像被逼入绝境的蔓藤,拼命的想要扩张。蔓藤是带刺的,偶尔又会扎得自己很痛……
想要出去那份痛,只有将它连根拔起。
心中藏着太多的秘密和疑惑,在离开之前,子瑜第一次有了想要将它们全部挖掘解开的欲望。
“宛柏,是个很美的地方。”在子瑜踏出门的时候,王爷是这么说的。
宛柏真的很美,不同于凌州的翠郁和勃勃生机。宛柏的美更似毁灭的绝望之美。
宛柏有一座高山,名叫“颜山”。山峰很高,山峦陡峭。就如同一个纤长的三角形。
据说颜山是一个巨大的火山口,上面寸草不生,山顶长年被冰雪覆盖。
当地人说,是神灵向颜山下了诅咒,花草生灵都不敢到那里安家;也有人说,颜山一定会再次醒来,那便是宛柏的灭亡。
宛柏的北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焜黄华叶,却将宛柏点缀得多姿多彩。
南面是如同沟壑的山峦,东面便是京都的必经之路。
到达宛柏已是半月以后。
秋日初乍。
皖柏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一入秋,便是一片多彩。
蜿蜒的远山,五彩纷呈,如同一个艳丽多姿美人卧仰。
硕果累累,压得满枝低头。稻谷遍野,一片金黄。
一入宛柏,子瑜便感叹道:“宛柏真的很美。”
王爷笑笑,眼里甚是温柔:“等本王得了天下,便把宛柏送你如何?”
子瑜咧嘴一笑:“等你得了天下,再说吧。”那时候,我也不可能再站在这里。
王爷也没恼,骑在马上,英姿飒爽,仰头间如神君临世。
子瑜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总觉得这次小屁孩从京都回来变了很多。
不再像以前容易发火,表情也更冷漠了,似乎成熟了很多……
伍霆琳似无意的看了子瑜一眼,回头问樟诃:“我让你调查璎玲的身份,如何?”
“只是有点眉目。”
“说来听听。”
“她似乎和圣月教有些关系。”
子瑜插嘴问道:“什么圣月教?”
樟诃轻描淡写带过:“圣月教是近年来江湖上兴起的邪教。”
子瑜“哦”了一声:“原来是邪教啊。”
子瑜是想当大侠的,听到“邪教”二字自是一脸不屑。
璎玲这个女人,果然不是好人!
子瑜也不知道王爷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本以为他对璎玲有那么点意思,现在看来也不像。
可是他为什么要一直带着她呢?
子瑜回头看了看后面的马车,却见车窗突然打开。露出一张带笑掩面的脸。
“麻烦你帮我叫王爷一声,璎玲有话对他说。”
子瑜还没开口,王爷便掉过头来,柔声道:“美人儿叫本王何事?”
子瑜抖了抖,不再看他。
璎玲一个跃身,竟从车窗里跳了出来。如同矫捷的鸷鸟,优雅的凤鸾,落地无声。
第八章
“我家教主请王爷和公子前去一聚。”
樟诃目光如剑:“什么教?”
“圣月教。”璎玲答得流畅,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
王爷笑意还在,目光却冷了:“若我说不去呢?”
璎玲看了子瑜一眼:“没准儿公子会去呢?”
子瑜正想说不,却看清了她脸上的那袭淡红色的轻纱。
轻轻的贴在面颊,精致好看的五官若隐若现,增添了几分神秘,几分触手不及……
子瑜惊讶的不是璎玲的美色和诱惑,仅仅是那袭轻纱。那是那天“梦里”皖紫带着的。
“那天夜里,来我房里的人是你?”
他本来想说“我那晚上抱着的人是你。”顾及王爷在旁,到底说不出来。这倒不是怕他吃醋什么的。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事。
对吴子瑜来说,皖紫是个秘密,一片净土,是个不能掺和进这些所有的人和事的地方。
他不知道在王爷的心中,自己到底算什么。也许也如同他的王位……
但是王爷还是瞥了过来,目光炯炯的锁在他的身上。
璎玲笑盈盈道:“当然不是。”
子瑜蹙眉:“你们的教主,是他。”
一直觉得璎玲一定认识一个自己熟悉的人,不过没想到,那人是皖紫,也没想到,皖紫做了邪教的教主……
他突然想起了师傅那日看他的眼神,想起了他在自己面前的唯喏。
子瑜想,有很多事,现在也许到了揭秘时候了……
不顾王爷的目光,子瑜勾唇笑道:“我要见他。”
璎玲点了点头,又问道:“王爷呢?”
“本王自然也去。据说圣月教教主是个世间少有的绝色美人,本王早想一睹容颜。”
子瑜叹了口气,喃喃道:“那只怕,王爷会失望了……”
此话一出,连璎玲的眼中都多了几丝惆怅……
对,就是这个眼神,像极了皖紫。
子瑜想,也许那便是为何当初看着她觉得有种相识,想要拼命逃避的原因吧……
想要拼命逃避……只是,自己对皖紫为何又会有这种感觉?
子瑜回头时对上了一双深得无底的眸子。
眸子的深处,仿佛熊熊的烈红燃烧。
自己又不是什么贞洁癖的女子,难道还真的像他说的,对一个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男人恋恋不忘?
只是心中这一颤又是怎么回事?……
一定,一定和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
伍霆琳是先行秘密离开凌州的,身边带的人并不多。却都是亲信。
而去见这圣月教教主,伍霆琳只要樟诃跟在身边,其他人继续前进。
既然这圣月教教主能联系到璎玲,没准儿他们的行踪已经被泄露了。即使不去见什么“绝世美人”,他也断不能再跟着这些人这么走下去。
离开是必须的,至于去哪儿……说实话,去见那个什么教主,一点都不安全,只是,他却想去。
他从来没有见过吴子瑜这样的表情……
早在京都的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如果能再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他便绝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