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痛了起来,微张着嘴想解释什么,字字句句却拚凑不起来,发出的声音也只是一个单词“欸”,然后倾上前,送上了个轻轻的吻。
他知道柯宁在外头看着,他知道柯宁气的转头离去,他知道自己已经作了决定,不是因为对方的威迫,不是因为顾忌任何人,而是因为他想要这么做。
我喜欢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单调地飘荡在空寂的教室里。他看见对方抑下眼睑,抿紧的唇线抑不下的一丝颤抖。
没有其他动作,没有其他话语,只是安静地交握着彼此的手。
第二十一章
他不是没想过事情被揭发时的后果,但也没预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父亲从来没打过他,那晚却结结实实甩了他一巴掌。他没有去看父亲愤怒时的脸色,始终低垂着头,一只牛皮A5信封砸中他的额头,而后摔落在地,数张相片头洒了出来。柯宇闭上了眼,不敢去看。
他有想过这种事发生,但没预料到是这么无法承受的痛苦。
母亲低低啜泣的声音,彷佛面临世界末日一般无助。
柯宇很想宽慰他们,这不是世界末日,也不是多丢脸的事,但父亲说:这件事要传到公司,我还要做人吗?底下的会怎么说我?说我父凭子贵,能爬上现在的位置,是因为我卖了自己的儿子……
柯宇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他本来真的只是好意……,他本来……真的……只是单纯的想保护他们而已……
却没想到,最伤害他们的竟是自己。
柯宇那天晚上被送到了乡下亲戚家里,住了几天后,就被接到了新家去。他没有多问其他的,但大概知道,他们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完了,切的干净。
以后就重新开始,过新的的生活,有新的同学,新的邻居,新的环境。说真的,世界并没有因此崩溃,但柯宇总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心,不管做什么,都觉得缺少力气。他变得更加安静,彻底的封闭了自己。
新家不如旧家宽敝,他得跟柯宁同住一间房,柯宁有时候忍不住抱抱他亲亲他,他都没有抗拒,但也因为没有抗拒,所以柯宁很快就觉得没趣,自己收了手。这种时候难免念念叼叼说:你要这样要死不活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这样,爸妈就会心软,让你跟那人在一起?你别想了。
或有时候用另一种乞求的口气说道:你可不可别这样?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但不管如何,柯宇就是很难从颓丧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但即使这样,他的大考成绩还是很好,虽然不到第一志愿,但足够他选择想去的学校,可以真正的离开这一切。
一晚,柯宁问他:你想去看他吗?
柯宇眨眨清亮的眼,疑惑着。
柯宁笑的很温和,说:我们俩个都考的不错,而且生日也快到了,用这当藉口一起去旅行,爸妈不会反对的。
柯宇还是很犹疑,看了看柯宁,彷佛想看穿他笑脸后真正的心意。
柯宁还是温柔的看着他,说道:他如果真要找你,不会拖到现在。你就亲眼看看吧,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在乎你,值得你这么对他。就赌一把吧!小宇。如果事实证明,他早就忘了你,你就放弃执着,跟我在一起。
柯宇不大想接受这种赌注,但心里某处却在叫嚣着:去见那个人吧!一眼也好。
但柯宁的计划并没能如愿,说是经济上不允许,或许吧!柯宇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样也好。不见面都那么多烦恼了,见了岂不更糟糕。
还在想着就这么画上句点也好,那天出了校门却看见那人倚着墙等着谁。以为已经死掉的心脏又重新咚咚咚地跳动着。一下跳的太高,几乎把他的喉头堵住。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却只能看见他。高大的身躯倚着灰墙,意识到柯宇存在时瞥来的目光里,有那么丝不耐烦。起了身,向柯宇走来,状似不满地嘟嚷着:有够慢的你……等人走近前来,却看的清楚,那眼下的疲累,是好一阵子没得安眠的累,即使脸上带着笑,那笑却只让人看了心酸。
人站的这么近,还这么如往常的笑着,竟令柯宇一时产生错觉,明明昨天才见过面,哪来这么多淘淘不绝的思念及些微的生份。
他站着任柯宇搜寻脸上斑斑点点,许久才笑着道:要不要去人少点的地方,虽然我很想,现在就抱着你……
我等了好久,好不容易捱到大考完。我们都考的不错哪,也算是对他们有个交待了。
叼念了一阵,没等到柯宇的反应,他也有些心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大敢主动去牵他的手。
真的害怕,他会就这么甩开自己的手。
许久,柯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却说道:你不该来的,你不应该来的。
周边的人静静流逝,慢慢消失,只剩下他和他。
余承和静了会,才低声道:我想你了!声音低哑温柔,却异常地带了些胆怯。
柯宇难堪地看着他的眼,那里面盛满太多思念,几乎要在他心里成云致雨,但不行,他毅然撇开头去,再也不看那人,试图平稳呼吸,用着清淡的口气说道:你还是走吧!很抱歉,让你有过美好的想像,请你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很抱歉,我的心里……,顿了一下,而后才下定决心咬牙道: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你。
下一秒,余承和攫住他手腕,强硬性质的拉着他走。柯宇踉跄地跟着,走没多久,便被丢进车里。
那人一落坐驾驶座,车子便飞也似的向前狂驰,不要命似的。
柯宇虽然害怕,但还是忍不住高声道:你就是这样无理才会让我害怕,快放我下车!
吱的一声长音之后,车子停在产业道路边,余承和将头搁在方向盘上,痛苦地闭上了眼。半响,才直起身子,靠在了椅背,看着前方说: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因为你父母反对,所以你要回去当乖宝宝了?打算跟我切的干净了?
柯宇的手紧紧捉着车门把,因为耗尽力气忍住泪,手微微颤抖着。
不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不是的。因为现在我不用再受你胁迫,不用委屈自己假装迎合你,从前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害怕所以才屈服于你。
委屈?假装?不自觉跟着复诵了这两句话后,余承和拿手遮住眼,突然笑了起来。
柯宇还在无知无觉地说着心里的台词:你应该最清楚我真正喜欢的人是谁,跟他相比,跟你短短的几个月根本算不了什么,你不要天真了,你根本不可能取代他的位置。
余承和的脸向着旁边的车窗,半天没话。
我可以走了吗?柯宇无法转头去看他,因为连他自己都快要承受不了即将崩溃的痛苦。
他没有等来应承,迳自开了车门,下车离去。
身后的车子也很快离去,等车声远了,柯宇这才无法自制地哭了出来。
之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吃什么吐什么,不明原因的发烧犯冷,数月来的抑郁压迫终于转化成病因,将他的身体攻诘地体无完肤。被强制住院了两个星期,每天吊点滴吃抗生素,等出了院,他也跟半死了没两样。柯妈在他面前哭,柯爸在他面前骂,柯宁温柔地搂着他,频频说着对不起,而他只觉得这些噪音好烦……
之后,他离家进入大学,繁重的课业才终于让他重拾生存的目标。
之后再在报上看见他结婚的消息,他就平静了许多,真的,他是出自真心的恭禧他,走回了人生的常轨。
过去的一切,真像场梦一样,毕竟什么都没留下来,光凭记忆说不上个准,柯宇有时会想,那所有的一切,会不会只是自己杜撰的一个故事……
而那个故事,现在已经结束了。
第二十二章
睁开眼时,天还是黑的。眨巴着眼,等适应黑暗,看清头顶的方格天花板时,才想起自己又在实验室过夜了。揉揉僵硬的肩胛骨,扭了扭脖子,而后起身,熟门熟路的开了灯,继续之前的研究工作。
研究所毕业后,他就留在学校担任助教工作,他很喜欢这份工作,课馀还能利用实验室,钻研自己的病毒研究。日子过得很清闲,虽然一样没什么朋友,他却能自得其乐,悠游在学术的圈子里。
他喜欢这份安静,也珍惜着这份安静,所以即使告白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也还是客气有礼地一一拒绝。
大部份的接收拒绝后,就不会再来烦他,只除了一个学长,明明毕业很多年了,也在外县市工作,但总是每个月固定来看他一次,刚开始只是闲扯趣,后来说着说着却在游说他跳槽到私人公司去。
这天也是,他很无奈的放下手头的工作,陪他在学校的餐厅喝茶聊天,说没几句,便又提到跳槽的事。
我们公司真的很需要病毒方面专长的人,小宇,你就考虑考虑嘛?
关谷生在一家私人生技公司担任实验研发部门主任,关于他的说法,柯宇是半信半疑。具有那方面长才的人,柯宇也给他介绍了几个,也没见他有其他招揽动作。
我们公司的福利真的赞到没法比啦,比人家外商公司还好呢。关谷生见对方没半点被自己打动的样子,立刻调转方向,说道:好啦!我知道你不求名不求利,那讲你感兴趣的部份好了。我跟上头请示过了,如果你肯过来,就能拥有一间私人实验室,三名研究助理。你想想,要是在学校任职,日常时间得处理学校事务,课馀才能作研究吧。但如果你跳槽到我们公司,所有的时间都能拿来做你喜欢的研究哦!而且,他笑道:你的直属长官就是本人哦!没有职场霸凌的潜忧,还有完全自由的工作时间,这么好的工作,你要上哪找?
柯宇看着他活灵活现的表情变化,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真的,关谷生也算个英俊的男人,平常穿着举止优雅迷人,十足的都市雅痞,但一笑起来,脸部线条却莫名融成一团,充满了孩子气的可爱天真。
柯宇不讨厌他,也不会抗拒和他共事。只是,要他离开熟悉的环境,他还真有点犹疑。他本身不具备游牧基因,甚至怀疑自己是株草,一旦落了土,就想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
所以当下,他还是没给他任何应承。
柯宁偶尔会过来看看他,最近特别勤,因为他跟阿彻的寿司店准备展店到南部来,为了找点和一些通路有的没的,两人常常南下,到了就会顺便来看看他。
这两个人绕了一大圈还是兜在了一块,有时候看着两人在前面打闹,柯宇就会想,人生啊,为什么总要这么复杂呢?
他看着柯宁时,并不是毫无芥蒂的,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但只要一想到那些照片是他雇用私家侦探拍的,就觉得自己并不真的认识他。就这件事来说,柯宇并不怪他,只是觉得有些悲哀而已。
柯宁也知道,在他坦承这件事时,两人间的关系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日后他对柯宇的态度,总是谨慎拘礼的多。
柯宇也没打算改善这层关系,他觉得这样也不错,可能是真的怕了,感情这种东西,适可而止就好,太过深入就会变成洪水猛兽,伤人伤已。即使是亲兄弟。
约在了预备装潢的分店见面,原店面是早餐店,柯宇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在跟装潢师父讨论隔间、柜枱的问题。柯宇见了便在入门的桌边坐着等,反正时间还很多。
过了好些时候,师父离开了,柯宁才在他面前坐下,笑着:抱歉,害你等了那么久。
阿彻将图稿收好,也来到桌边,说着也该走了,便率先离开去取车。
两兄弟在后头跟着,路上,柯宇好奇的问:到底要去哪?
柯宁笑笑,说:阿彻有个朋友从国外刚回来,给他扫扫尘……见柯宇脸色不好,知道他讨厌这种场合,赶紧补充道:只是去露个脸而已,如果你不乐意,可以待在车上等我们。
听这么说,柯宇面色才和缓下来。
坐在车上,和缓的乐声流泄出来,柯宇便手撑着脸,望着车外,实际上也没在看什么,只是在避免无话可说的尴尬而已。
一会,阿彻开口问道:柯宇,你有对象了吗?
他这么问,车上另外两个人同时看向他,柯宁首先开口,口气不是很好:你问那么多干嘛?
阿彻耸肩,无所谓道:关心一下也不行?
柯宇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便回复观看窗外的动作,自动忽略这个问题。但没想到,阿彻过了几秒,又再重复了这个问题。这次,柯宁没再开口,反而是小心地往这边看来,看的出来也是满心好奇。
柯宇的思绪在心里兜了一圈,而后才开口道:嗯!有啊!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柯宁爆炸性的回应,整个人半转回头,两手攀着座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吗?谁……我认识吗?
柯宇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说:你们,好像有见过一次面。心里补充道:岂止见过,还打上过一架。
谁?
我的直系学长!
柯宁皱了皱眉头,一一淘汰脑海中的人影,最后尖叫一声“啊”,恨恨道:该不会是那个吃你豆腐的王八蛋吧?
柯宇笑着纠正他:他叫关谷生,不叫王八蛋,
阿彻从后照镜看他一眼,而后喃喃念了句:完了……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后,柯宇原本想待在车里等他们,但被阿彻一句“啊!你真的要一个人待在这边?听说这里最近才发生一起凶杀案咧!你没看新闻吗?”当下立刻被吓的跳下车。
柯宁看他表情不豫,还安慰道:没关系啦,现在还早,那些东西不会那么早出来啦。
柯宇瞪了他一眼,走着走着,却不自觉伸手牵着柯宁的衣角。
你啊,胆子还是那么小。柯宁看着他,宠溺地笑着。
阿彻见了便有些吃味,挤进了两人中间,嚷嚷着:喂!别靠太近,没听过: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吗?
对此,柯宁恨恨地看他一眼,瞥见柯宇的若有所思,则又赶紧挂上安抚的笑脸。
进了ktv时,柯宇一时还真有些不适应这种黑鸦鸦的环境,视线在几秒后才回复,进了包厢,又被震天响的音乐给弹了弹脑袋,刹那间,真有种受震憾教育的感觉。
无奈苦笑了下,转个眼,却和座椅上的一人对上了眼,柯宇愣住三秒,而后便依直觉逃出门外。他听见柯宁喊他一声,而后跟着追了出来。
柯宁在前院捉住他,捉着他的双臂要他冷静点。
柯宁身后没有其他人了,柯宇试图平静呼吸,其间责难地看了眼柯宁,平静下来后才问:你早就知道了?
不是!柯宁说:我也是刚刚才晓得。说完便不安地看着柯宇,好半响才哑着声音道:你没忘记过他,是不是?你是不是啊,你是不是还喜欢着……
柯宇痛苦地摇着头,为了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无意识地甩了他一巴掌。等理智回来,看清柯宁脸上明显的五指印,立刻便后悔了。
对不起!他说。
柯宁捂着脸,轻轻道:为什么要道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柯宇低下头,安抚了心里的紊乱,而后才抬起头,淡淡笑着:我没事!真的,……只是太突然,……所以有点吓到……已经过去了,我没事,真的。
柯宁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两人默默走到捷运站,等车的同时,柯宁说了句:听说他离婚了,你知道吗?
他不知道……愣愣发着傻,截至中午止,不晓得毁了几个实验皿,坏了多少实验数据,指导员的异常,惹来其他研究生的面面相覻。最后连教授也看不下去,温和地请他回宿室休息去。
走出大楼时,柯宇在烈阳底下发了一阵晕。
他昨天一整晚没睡,一闭上眼,就彷佛看见那人在眼前笑着,那么近,柯宇好想碰触他,情不禁伸出手去,却惊见对方冰冷的目光……
他是真的没有预料到,两个人还会再见面。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强烈,他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