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
“皇后娘娘……”我掠到她身前,淡淡一笑,轻道:“秦某是愚钝之人,对女人委实一点想法都没有,告辞!”
一路奔逃,发现身后并无追兵。
遂松了口气。
抬步准备向我们从前的家里走去,不知怎么的,有点想见他,又不敢,怕见他,更怕有追兵追到秦府上,对秦昊不利。
犹犹豫豫间,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街道两旁的梨花开得正繁盛,纯白之中,掩映着些微的嫩绿,黄昏的风起,那些梨花纷纷落地,沾染了行人的衣、行人的发、行人的伞……
秦宝啊秦宝,你还有什么脸去见他?
他的一生,几乎就毁在你的手中,你却一丝一毫的感觉都没有,看不见他,看不见他的付出他的纯真他的深情……生生地,将一朵纯白的梨花碾入尘泥一般地残忍……
路上三三两两,成双成对踏青归来的人,欢歌笑语,无不在诉说着好春光。
酒馆千万家,家家和乐。
不觉循声而至的庭院,爬满苔藓的墙上,犹自伸出了几枝出墙桃花。雨打在上面,花枝微微颤动。
“公子,赏花忘了天在下雨吧!你们这些秀才啊,都是一个样,定是作不出好的诗句来赞美春色,又牛脾气地沉思这么久,真是又痴又呆了……嘻嘻……”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身后想起,似是在捂嘴偷笑。
但见一个清秀少年,举了把油纸伞,正掂着脚尖将伞向我头上举,旁边一个小丫头,手中捧了一大捧梨花,头顶上只罩了件披风……
真美……不觉脱口而出。
“公子,你是说这花美呢,还是说二丫美呢?说她美我可不要承认!”
那小姑娘顿时眉一竖,怒目瞪他,他吐了吐舌头,道:“好啦,二丫,我知道整个上京城就是你最美,可是跟这位公子比起来……嘿嘿,差远喽!”
“呸!没礼貌的家伙,人家是男人,你却说人家美,还拿来跟我比,小心人家揍你!”
“公子才不会呢,是吧公子?公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的人……”
“呸,我娘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这混蛋也一样,就知道喜欢好看的人……我以后都不跟你玩了……哼!”小姑娘将梨花撒了那少年满头满脸,气呼呼地甩下头顶上用来遮雨的披风,跺跺脚跑了……
“唉,等等我……”那少年要去追,却望了望我,我没有看他,目光只看向那地上的梨花,他左右顾了半天,将伞往我脚边一放,就撒腿跑开了。
说不上是触景生情还是什么……
眼前高墙那边,“烟波楼”三字依旧挤在繁华似锦之间,往日种种,历历如昨。依稀记得,我将他画成女子时的乖巧惊艳模样……
将他抱在怀中,他那羞涩得满脸绯红的模样……
他表白时的紧张、期待、心跳……
如今回忆起来,都充满不知名的燥热与困惑,为什么从前,这些都只在我脑中一带而过呢?他也有如刚才那个少年一样纯白的曾经,羞涩的曾经,美好的曾经……而这些,全都被我毁了。
我对他甚至,比不爱更残忍。
冷漠与忽视,欺骗与忽悠,是我对他一贯的态度。我……我竟……
第65章
秦府被尘封许久,如今再住进人的时候,居然也不显得陈旧,四处依旧打扫得一尘不染,清明的雨滴打在门前那齐整的青石路面上,光可鉴人。
花圃里的草木都经过了一番修剪,廊檐下雨帘倾泻,东窗开着,窗边是雪白的梨花,床前一人执书独坐。
是他。
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比从前更青春年少了许多。
身着打扮,全是少年人模样,看来,他忘记的不止是登基后的事。
他连我们怎么被迫迁出秦府,秦府怎么被封,都忘记了。他记得的,也许是十六岁之前的事,也许更早之前。之后的,大约是都不记得了。这之间的种种违和与矛盾,不知道他有否心生疑渎?
大随男子一般十八岁加冠,女子十五岁加笄。在此之前都是散发的,头发自顶上梳起一部分,用玉环、明珠或者锦带绑定,胸前两侧分别垂下一缕长发或者多根细长的小辫,并且留有额发。这些都是少年人的特征,一旦到了十八岁,便会将额发留长,向后束起,所有头发全部束在顶上冠中,显得成熟稳重。
可秦昊未及到加冠的年纪便以年少登基,直接顶上的是千钧重的帝冠!没有人恭贺他成年,没有人慈爱地为他准备成年礼,宣告他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是不是足够成熟到了可以接下一切,在帝位面前,所有人都没把他看成仅仅是个少年,而是危险的必须置于死地的对手!
我曾在外漂泊四年,回到家中时我依旧是少年人装扮,惹得老爹哭笑不得地为我补办了成人礼,那一天,我记得未成年的弟妹们的羡慕,以及已成年的兄长们的挤眉弄眼、神秘兮兮。
我还记得,一个又喜又忧的少年盯着我若有所思了一整天,旁的人都笑他羡慕嫉妒坏了。
而我却不知,他从那时之前,就已有了多少难言的心事。
回忆刹住,传入耳中的是他郎朗的读书声,是《六韬·文韬》。
老爹对他寄望过重,疯了一般逼着他成长,其实哪个人年少不贪玩,他也调皮过,逃出去玩过,可被老爹罚得怎么也不敢太放肆了。仅仅只是这偷跑的几次,都被老爹骂作终日游手好闲,形同京城一般纨绔。
印象中,当我和路元飞他们一伙同龄人四处爬墙上树,到处调皮捣蛋时,唯一不怎么敢去的就是他的院落,因为每次去,他都会直勾勾地看着我们,弄得我们都有些心悸,以为他读书读疯了,那种眼神,怪吓人的。
如今想来,他大约是太过羡慕我们能自由地玩耍,又或是别的什么……
梨花落地,满地都是细碎的白色花瓣,花枝翕动间,暗处微微传来肃杀之气,我熟悉这种气息,是专属于大随帝王的暗卫。应该是故意流露出来让我知道的吧,凭他们的本事,要让我全无知觉,那是绝对可能的。
是警告?若我对秦昊不利,他们手中的利刃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没入我的咽喉,而失忆的秦昊显然没有对谁下过命令不许伤害我,他甚至可能,都不认识我……
看来,我是不能轻易靠近他了。
或者说,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了。
奇了,明明秦昊都成了这个样子,那些暗卫却依旧将他当作帝王来守护。是该说他们呆呢,还是说他们过分忠诚呢?还是,这是兮羽的暗中安排?那个人,即使如死人一般躺在禁宫的冰床之上,我依旧相信他可以控制整个局面,哪怕他已经死了,后世人或许依旧活在他的连环计之中……
他的心计,甚至可以使他得到秦昊,甚至得到他的心,可他却只表露一分半分心计来,但对于情爱,他却无半分算计。
但愿,一切都是他的安排,那么,对于秦昊的失忆,我也就安心多了,因为,对于兮羽,我总是有说不出的放心。也许我没有前世的执念的话,没有秦昊的话,我会爱上这种人也说不定。
我转身走了。
看他一眼,知道他比从前活得好一些,这就,足够了。
多余的,不是我能够奢望的。
我去了帝陵看望先帝,去之前我潜入禁宫,偷摘了一大捧春彼岸。帝王棺椁不知道深葬在哪一处,对于任何人来讲,这都是绝对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已经都死了。而帝王的陵墓在明处,还是有一处特定的墓室的,只是里面葬的,只是王生前用过的一些比较不重要的东西罢了。可即使是这样的墓室也是封闭的,也深在地底,我唯一可以去看望的地方是帝王的石碑。
石碑顶上是蟠龙戏珠,底部是巨龟,中间是先帝帝号。除了这个,周围还有许多成队成列的瑞兽石雕,四角皆有高塔,颇为壮观。将鲜红滴血般的春彼岸放在石碑下,转身欲走时,被石碑后转出的人拦住了去路。
此人看似守墓的,可完全散露无遗的气息让我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守墓人。他锐利的双目直盯着我,用平淡但是不容拒绝的口气问道:“阁下可是秦宝秦公子?”
“是。”看了他一眼,我不打算隐瞒,反正,先帝陵寝这种地方,不见得会有对我不利的人。
“可是当年先帝御弟秦宝?”
我皱了皱眉,又道了声:“是。”
“可是后来的先帝义子秦宝?”
“是——”我不耐烦,加重了声音,正要问他有什么事,他却松了一口气似的说:“还以为要等十几二十年,甚至一辈子。没想到才几年就等到了!”
“等什么?”
“在下严心,奉先帝旨意在此等候秦公子。”
“等我做什么?”
“先帝曾嘱咐过臣,若你还记得来看他,就让我把真相告诉你。”
“什么真相?!”
“公子,其实你不是先帝义子,你和先帝,有着不容忽视的血清关系……你是先帝的……”
“别说了!不可能,绝不可能!绝对……”
“先帝之所以要等到你记得来看他时才决定要告诉你,那是因为他觉得,如果你来看他,说明你还在乎他,就真的如他想象的一般善良温柔,他便是死了,也不想放开你……”
“住口!既然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和他是那样的关系,还敢这样……这样……”
“公子,你错了,不放开一个人,不代表他一定会纠缠、亵渎、侮辱你,他只是想葆有与你分割不开的关系而已,先帝曾说过,这层关系,是大不幸,同时,也是一种大幸。公子若是不信自己的血亲归属,大可以去钦天监地宫,那棵灵柱被先帝命人尘封起来,为的是担心公子不小心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负气离他远去,又怕你做一些他绝不希望看到的事,只好……”
“那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世的?!在对我有企图之前还是之后?!”
“公子说笑了,如果先帝事先知道你是他的……凭我对先帝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对你有私心的,其实先帝,本也是个很自律的人……怪只怪,公子生得太过美好了,情不自禁,恐怕圣人都难以避免的。那些日子,公子性烈,经常将自己弄得一身血,有次过分严重了,差点令御医束手无策,多亏了先帝将自己手腕割破,以血相补,公子才得以活命,可那次公子伤好后,宫里消失了多少个御医恐怕公子是不知道的。而天下人,也甚少有人知道同命蛊,即使知道,也绝不知道这种蛊只能下在与自己有血亲关系的人身上……此蛊,乃宫廷禁术,知道的人,全天下没几个。但是就在那次,公子你几欲死去时,先帝动用了这种古老的蛊术,目的仅仅是他认为自己是承天运之人,必定长命百岁,若与你同命,必也能令你同享荣光,所以……后来……”
恨不起来,也欢喜不起来的感觉,也许就是现在这样。
我转身欲走……
严心在身后幽幽道:“先帝说,生前是绝对不可能,若死后能听你唤他一声……他会含笑九泉的……”
我回过头,微微一笑道:“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叫他……的!”
“如此,也只能遗憾了……在下的使命完成,该是追随先帝而去的时候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理解先帝啊……”我叹道。
“什么?!你才是不理解!”
“其实先帝让你守候在此,只是给你一个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吧!按照他对我的了解,他一定知道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在他死后去看他的,所以才叫你在这里做无尽的等待……只是没想到,我发了个神经,突然就跑到这里来了……我其实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只是来踏青而已……”我转头继续向前走,留他在后头若有所思。
胥太厉他,是绝不希望我喊他父皇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如此确信。
虽然如此,若有来生,我便做你的女儿吧。
可若我是女儿身……我就让老爹不小心弄大的我肚子让他不得不认让卫凰气死气死气死……
噗哧——怎么可能呢!
若真有来生,我什么也期望不了,因为,我已经把所有的来生,好像都只许给了秦昊啊!
原来我给他的,从来都是这些虚无的承诺,等于明目张胆的欺骗。
站在秦府的墙外树枝上,偷看着临窗勤读的他,还是那么年轻,俊俏,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领口开得有些大,露出脖颈间美好的肌肤……不好,我怎么目光如此下流起来?!
脑中想起严心的话,霎那间,树上滴下的雨珠如千颗万颗冰渣子落入我的衣领,他不再是老爹忍认的儿子,而是我的,弟弟啊!这个认知,让我差点跌落树下。
我还怎么能以这样的眼神看他?
我还有什么资格?
我竟然,连这样远远地看一看他都是无耻的奢望了……
第66章
“皇……六……少爷,早饭没有用,午饭怎么也得吃点吧!”我正要走,内室传来说话声,听声音,隐约是从前府中伺候的丫头,没想到那些人居然都还在。
不对,那些下人应该早就被遣散了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用,都端走吧!”
“可是少爷……”
“端走端走!我说端走听不明白吗?!”
“是,是……”那丫头已然长大,却还梳着未嫁时的装束,她走出来时,满面忧色,杏眼中有些许水光。
她在内院端着饭菜慢慢走着,忽然冲进来一男子,拉了她就往外拖,挣扎之中,饭菜都掉到了内院的水池中,油光在水面舒展开来,一层层荡漾向附近娇柔的睡莲,尽管,此刻才只有少许叶子。
“干什么?!”终于走得有点远了,那女人才出生斥道。
“问我干什么?问得好?!孩子在家里哭着要吃奶,他的娘却跑来同一个疯子一起疯!你看看你,你看看,都已为人母的人了,还学人家十五六的小姑娘打扮,你害不害臊啊你!是不是还巴望着你家少爷呀?要是的话就赶紧说,休书我还是会写的!我可不想做那戴绿帽的王八!”男人气呼呼的。
“你想到哪去了,我是看皇……六少爷可怜……”
“我看你是看他长得俊!”
“你!不可理喻!”
“若是为着攀高枝呢,老子支持你,就是陪他睡都没问题,那是从前,可他现在已经不是皇上了,他只是一个疯子,一个神经病!一个……”
“住口!你不要脸请回去不要脸,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啪!”的一声,女人挨了重重一巴掌,男人继续吼道:“你都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的你!倒底是谁更不要脸呢?!儿子才一岁不到,整天地饿着,你却跑来这里犯贱……你别以为老子老实,就为所欲为,老子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若是别的男人,早将你休了,让你喝西北风去!你回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