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管家道:“既是皇上口谕,不敢有违。公子便去一趟吧。”
言耒道:“公子勿须多虑,属下等自会随同公子前往。”
这种事,多少有点让人不安。宁王又没有亲自送信来。皇帝的口谕,就是圣旨,怎能违抗?
皇帝为什么要宣我进宫。他虽见过宁王妃,但是雷雅克这个人,他应该是一无所知的吧。
可是,会给我下口谕,就表示他是知道有我这个人的。无来空的,为什么突然要宣我这个尚没有身份的人进宫呢?
我稍微换了身正式的衣服,便出了宁王府,前往皇宫。
47.帝王的秘密
从车上下来,以走了一段路,穿梭在一片屋宇和庭院之间。
我非常不喜欢连路灯都没有的乌漆麻黑的夜晚。没有月光,没有安抚人心的微风。领路的公公竟然都没有拎盏灯笼。
连影子都没有。感觉自己像是飘忽在黑暗中的鬼魂。
脚下的路似乎是算得上平整的砖路或是石板路,但对于走惯了水泥路面的我来说,还是一路磕磕绊绊的,接连不断地差点摔倒。
紧随身旁的言耒,起先只是在我绊倒时及时出手相扶,后来干脆抓住我的手臂不放。这样也好,省的我时刻担心自己会摔跟头出丑。
这一趟来皇宫,我心里是十分不愿意的,怎奈平日里被电视剧灌输的皇权观念太深,一心觉得若是不来的话,惹恼皇帝,我会被砍头。
而在古代活下来,是我当前人生的第一要务。
“为什么宁王自己不派人送信给我,偏要让皇帝下令召我进宫呢?”我悄声问言耒。
言耒沉默良久,与跟在身后的陶管家附耳低语几句,才倾身向我小声道:“此番皇上召公子入宫,只怕王爷尚不知晓。”
“什么?”我惊呼一声,顿觉膝盖发软,忙反抓住言耒的手,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吗?我会不会被害死?”
言耒的握紧我的双臂,将我矮了半截的身子拎起来,在我耳边道:“往这个方向走,便是皇上的寝宫,与太后的宫殿背道而驰,且相距甚远,王爷既在太后那里赴宴,断不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我更加慌了,揪住言耒问道:“那怎么办?听说只要是宁王身边的人,都会被皇帝一个一个除掉。除掉是不是就是被杀掉的意思啊?皇帝这么快就要杀我么?”
“公子休要惊慌,有属下在公子身边,便是拼死也要护得公子周全。”
“说是这么说,可是,你又怎么能反抗皇帝呢。”
岂止是惊慌啊,我简直是惶恐万分啊。双腿几乎迈不开,全靠言耒抱着我的肩,拖着我往前走。
这还是第一次,我意识到宁王的存在对我是多么重要。如果没有他,别说是皇帝,就算是一个普通人要出手伤害我,我都是没有还手能力的。
不过……我会被皇帝盯上,惹上这么大的一个对头,好像也是托他的福。
“公子且稍宽心。陛下若夺公子性命,便无异于与王爷公然为敌,谅不至于此。”
“你怎么知道‘谅不至于此’啊?要是皇帝就是要和王爷为敌呢?要是王爷一点也不想和皇帝为敌呢?那我不就白死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死得有没有价值,我都不想死啊。”
“公子……雅克,”黑暗中,言耒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低声道,“雅克,尚未见到陛下,你便已如此慌乱,却如何是好?”
啊!没错!我怎能这么胆小、自乱阵脚、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呢?
“陶管家已趁黑潜去,与王爷报信,我们须耐心等待。回头见到陛下,莫要露出慌乱之意,雅克,你能做到么?”
我低着头,没有做声。
言耒压低声音,用轻柔的语气说道:“雅克,你听我说。我觉得,陛下既然毫不避嫌,公然派宫人来王府接你,便是玩乐之心,多于加害之意。若是见面之后,你一味地畏缩露怯,示弱于人,只怕反会激起陛下施虐的本性。若是你不卑不亢,从容应对,想必陛下也会自觉无趣,很快放你回府也说不定。”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
但他说的没错。
将内心的恐惧暴露出来,那等于是还没抵抗就输了。不能总是等着别人来救我。自己能做到的事,为了自己,自然是要全力去做。
“我知道了。”我抓住言耒的手握了握,觉得自己的手指不再象刚才那么发软。
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越来越亮。渐渐照出屋宇的轮廓。
跨进一扇悬挂着纱灯的宽阔的大门,是一个花草繁茂的庭院。庭院那头,隐约传来喧闹的声音。有歌声,有朗朗的笑声。难道?在开Party?
绕过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从一侧的廊檐往灯火通明的正屋走去,正是那歌声笑声不绝于耳之处。
走到近前,只见几扇门大开着,化屋之内,亮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此起彼落,更有嘈杂人声。
领路的公公与守在门口的人交耳低语。
言耒松开我的肩之后,暗暗移动身形,朝屋内瞄了一眼,瞬间又一把将我扯了回去。
“雅克,”他贴着我得耳朵说道,“陛下正在结伴作乐,想来并无大碍。我就在此处守候着你,不会离去。你只要从容应答便可。”
我点了点头。只听得一声高亢的声音拖长了说道:“雅克公子,到——”
这把嗓子!我不禁一哆嗦。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事已至此。
我拎了拎裤腰,拔腿就要去跨门槛。
“雅克!”言耒按住我的肩膀,低声喊住我。
我回头看他。
他也正看着我,对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抿了抿润色而鲜艳的双唇,微笑道:“可以的话,不要碰那些酒食。”
我不由得也抿紧了双唇,用力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蓦地一转身,昂首跨进华堂之内。
没有宁王在身边,真的不行。
我都不知该往哪里站才好。
这间屋子的规模,已经不能说是一个房间了,而是一间华丽的殿堂。
屋子两侧的角落里,各有一组专心演奏的乐队。屋子中间,几位身材婀娜的年轻女人在共舞。
透过这几个女人舞动的身形,可以看到那一头,有几个男人或坐或卧,正在漫不经心地观舞。
我站在这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打断舞蹈,大声说我来了吧。
偏偏这种舞,动作拖泥带水也就算了,连节奏也拖泥带水,感觉没完没了。
呆立半晌,忽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咦?怎么还不见人影?不是已通禀雅克公子到了么?”
另一人说道:“正是。我也听到了。”
又一人说道:“莫不是候在门外,不曾入得门来?”
最后这个是皇帝的声音,我是记得的。但是,这一趟我可不能露出认得皇帝的样子。
“雷、雷雅克在此,有礼了。”我大声喊道,并趁着前方的舞姿混乱,胡乱行了个礼。
一道清脆地击掌声响起,跳得正酣的舞蹈戛然而止。舞女们挽着长袖,拎着裙摆,井然有序地退下。
一直之间,偌大的舞池空旷了起来。
下一瞬间,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伫立在舞池之中。不是换他们表演,而是个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我低眉顺眼,密切关注这些人脚步移动的方向,不去看他们膝盖以上的地方。
“你便是雅克么?”一个明显好奇地声音问道。
我愈加垂首,恭声道:“正是!”
虽然我不懂见什么人该行什么礼,但最起码,拿出最礼貌的态度总是没错的。
“抬起头来说话。”这是皇帝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依言抬起头,出乎意料,面前的几个男人都很年轻,个个都形貌颇佳,气质宜人。
想到言耒的告诫,要从容,不要露怯,我立刻抿紧双唇,振作精神,向大家露出一个社交性质的笑容。
没错!就当是一次社交活动好了!就当是正在参加一次高规格的酒会!
或者,大不了当做是在舞台上演戏好了。
有什么可怕的?别人对我会有怎样的反应,往往取决于我自己的态度。只要我自己不露出破绽,就算是成功了大半。
这几个人的脚步同时移动,在我身边徘徊起来,就像是变换阵型似的,渐渐将我包围在中间。
“是个少见的美人嘛。”一个人轻声嘀咕道。
另一人说道:“毫无脂粉之气,竟也美艳至斯。”
哼!本大爷向来跟脂粉扯不上关系。
美艳不美艳的嘛,纯属浑然天成啦。反正,已经被庸脂俗粉们哈拉了十九年,也不在乎多这几个。
众人围着我缓缓打转。
怎么说呢,总觉得,这些人很没礼貌。就算是上人体写生课,我们也是从不会用异样的眼光去打量裸模。
人的眼神啊,该掩饰的时候就要掩饰,也是一种礼仪。
又一人说道:“不得了,我竟似一见钟情了,索性,我去与六弟讨了来。”
皇帝在我面前左看右看,还伸出手,抬起了我的下巴。
可怜我的腮帮子,为了维持不卑不亢的笑容,早已酸麻到快要僵硬。
“这一回——”皇帝拖长腔调,慢吞吞说道,“三弟,只怕你是讨不到人了。”
那被称为三弟的男子,想来该是三王爷了。只见他笑道:“若是别人,我未必敢说讨得来。唯有六弟,我向他讨要人,他还从来没有舍不得的。”
此人言笑之间,颇为自得。
皇帝捏着我的下巴,朝左转转看了又看,朝右转转看了又看,眉头微皱道:“若是别人,自然讨得来。若论此人,单凭讨要,只怕是要不来的。”
我没有看错这些人,确实是没有礼貌。明明我本人就杵在这里,他们谈论起我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先前一人笑道:“兄长所言极是。我若得此美人,断不会拱手让人。”
皇帝摇头道:“你等难道不曾见过六弟的媳妇宝儿么?宝儿,便也是长着这副脸蛋儿啊。”
顿时,几个人齐齐扑到我面前。
“果然!果然!简直一模一样!”大家惊呼连连,纷纷点头,“六弟的媳妇号称我大昭国第一女将,又是军中第一美女,我等怎会不曾见过。不过,,尽管样貌一般,这男与女,给人感觉竟有云泥之别。雅克公子俊逸出尘,宛如天人,六弟媳妇却是万万比不上的。”
这些人,虽然没家教,但还算有品位。
我已经不想再忍受被当成待鉴定的古董,任由他们指指点点。必须由我自己打破这讨厌的局面。
“见过各位大人。”趁着皇帝侧头和人说话,手指微松之际,我暗暗退后半步,低下头,恭恭敬敬地用声音行礼。
“莫要多礼,莫要多礼。来,这边坐下说话。”那位三王爷伸手搭上我的肩,笑眯眯的邀我入座。
我也觉得,从气势上来说,坐下来,对我比较有利一些。
跟这几个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的人相比,我一米七七的高度,确实没什么优势,更何况是被众人环伺。
众人杂乱纷纷地落了座,皇帝斜斜地倚在一张宽大舒适的软榻之上。三王爷在我身边坐下,中间只隔着一个二尺见方的小茶几儿。
一个侍女摆上一套茶盏酒盅,又先后来了斟茶的斟酒的侍女。
“雅克公子,来,我俩先干上一杯。”三王爷拿酒杯碰了碰我手边的酒盅,示意我跟他干杯。
我想起了言耒的嘱咐。这里的酒食,能不碰最好不要碰。
三王爷又碰了一下杯沿,轻微却清脆地撞击声让人难以拒绝,不由得端起了酒杯。
端都端起来了,这下子要怎么才能不喝下肚呢?
我真不擅长处理这种危机啊!
无色的酒,在烛光下泛着微黄的波光。
我微微移动视线,感觉到三王爷正在注视着我,不禁掩饰地捂嘴轻咳了一声。
谁知一抬头,正好看到几步之外,斜倚在榻上的皇帝,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也不知他观察我多久了。
“叫我雅克就好。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打岔般地搬起这个话题,转移三王爷对酒杯的注意力。
他立刻笑道“既然如此,你便也叫我珉浩吧。”
说着他手臂往软榻那边一挥,说道:“那边那位,是我大皇兄。”
我起身就要行礼,皇帝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我坐下。
三王爷又往对面和旁边都指了指,介绍道:“那位是我大姐夫,那位是二姐夫。这位是我四弟,这位是我五弟。”
不是说没有理由的话,王爷们不能待在京城里的么?怎么来得这么齐?不要特意介绍家庭成员给我认识啊。我会有压力。
你们家太后在宴请美女,你们不去捧场也就是算了,但不要背着她老人家搞非法小聚会。更不要无缘无故接近我啊。
我站起身,向众人略略施了礼。
老实说,虽然除了皇帝之外,大家的态度还算随和,但我还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危险总是被掩盖起来的,谁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会降临。
这几个人,看上去再亲切又怎样?那两位大姐夫和二姐夫,应该是驸马爷吧。照理说,这样的身份,在舅爷面前,该有所收敛的吧?可是,这两人刚才不是照样对我有垂涎之意?
这个国家的人怎么都这样?
难道举国上下,都接受这种不良风气吗?真是很随便的情爱观呢。
难道就没哪个有识之士振臂呼吁社会风气之变革么?
不过……可能这个时代的人,都没什么公民意识吧,都不明白凡事从我做起的道理,毕竟是在皇权下专制惯了的。
“雅克。”三王爷珉浩扯住我的衣袖,将我拉回座位里,倾身过来,像交情很深似的跟我攀谈,“我与你一见如故,竟似神交已久。雅克,如果不嫌弃的话,明日可否来我府中一叙?”
这个人也太直接了吧。而且还是个急性子。
“三王爷……”我边说话,边想着怎么回答他才好,“三王爷,不如明日王爷您来宁王府中吧,府中有不少从卫博城带来的土产,三王爷也好去挑选几样带回府。”
“哈哈……”三王爷笑了起来,笑得很不自然,“去六弟府中么?哈哈,好说好说……”
那边二驸马显然在听我们说话,也跟着说:“三弟这般性急。不如明日我拜托二公主出面,邀请一班兄弟来我驸马府作乐,你便去六弟府中私会雅克,如何?”
这些人都是怎么了?同样一件事,有的人也许勉强可以做,但有些人做了就是堕落无耻呀。
那个舒舒服服靠在榻上的皇帝,这些行为难道都是受你鼓励的吗?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指责?
在一旁的四王爷说道:“与其大费周章劳动二姐,还不如索性由皇兄颁旨,去围场狩猎好了。眼见得秋围的日子近了,干脆提前几天去。到时,分几处安扎营帐,总有六弟顾不到的时候。”
一直光转动着眼珠子,默默静坐的五王爷忽然道:“四哥所言甚妙,正合小弟之心意。”
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说了这么多,说来说去,这些人的全副心思,居然都在我身上。
都不是什么好心思,个个都是一样的肚肠,无非是想泡我。
我也听得出来,比起想泡我,他们更在意要把宁王引开。看来,似乎只有避开宁王,他们才敢对我下手。
这让我这个数分钟前还为这个国家担心的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