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咬紧嘴唇,亲自拿起我的长衫外套,帮我穿上,整理服帖。
低头看看,好在我本来身上就没有一丝赘肉,腰又属于纤细型,绑上那么厚一大卷东西,也不显得突兀。
宁王的双手在我前胸后背,腰胯,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嘴唇翕张了几下,忍住笑,干巴巴说了几个字:“硬邦邦。不难受么?”
我安慰道:“没关系。完全在可以克服的范围内。”
这点不方便又算得了什么?练武的人,还特意绑着更紧更硬的宽腰带呢。而且,跟古代上战场穿的铠甲相比,我这简直就是休闲腰带。
更妙的是,正好有这个机会,注解一下一个成语——“腰缠万贯”,喏,这个说的就是我。
宁王笑道:“此番进京,未必用得到这许多饰物。且我京城的府中,亦有颇多珍玩首饰,足够你选用。你又何必这般带来带去?”
我笑而不答。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这其中的趣味?
当日,赴京的人马二百余众,浩浩荡荡出了城。
考虑到自己还没学会骑马,我只得放弃展示自己飒爽英姿的大好机会,认命地乘坐马车。
马车外人欢马乍。
掀开两边的窗帘,左看右看,宁王始终不疾不徐的在马车边与我并驾而行。
我心里很羡慕这些骑在高大马背上,一副神气活现模样的人。我看到了萨虎,也看到了言耒。
萨虎果然跟着一道进京了。
我宁愿当做他和宁王兄弟情深,也不愿意去想其实是为了我的缘故。
想起上一次进京,尚是初夏。那时我对这个世界全然陌生,且时刻处于担心身份被揭穿的危机之中。
这一趟,已称得上是轻车熟路。与宁王的交情自是不在话下。就是连萨虎和言耒,俨然也算得上是故交老友。
我的心情已迥然不同。甚至,还颇有兴致展望未来。
忽然间,我想到一个回避不掉的尴尬问题,必须问清楚。
当即掀开车窗帘子喊宁王,刚“喂”“喂”喊了几声,结果喂了好几个人过来。
我赶紧放下帘子。一直等到了吃饭的时间,在客栈里,我才找到机会单独和宁王说话。
“王爷。上一趟,我以江宝儿的身份,去过京城一回。现在人人都知道宁王妃死了,如果有人看到我,认出我来怎么办?”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而且,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好意思直接问出口,那就是,他准备以什么身份把我带进王府?
在我内心里,多少是把自己归类为哥儿的,凭直觉认为这个身份对于我自己来说,是安全的。但是情感上,又对哥儿这个身份有点不以为然。
宁王道:“无妨,你莫要多虑。此番你是男儿装扮,便是与你照过面的人,也断不敢想到你与当日的王妃乃同一人。”
“好吧。可是,就算人家不敢那么猜想,但是见过我的人,多少能看出跟宁王妃长得很像吧。如果有人问起,你打算怎么介绍我是什么人?话说在前头,说我是你府里的哥儿,我是不会介意的啦。”
宁王笑道:“你愿意当哥儿,我却是不敢。若是别的王爷瞧中了我府中的哥儿,我断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哥儿,扫了王兄们的兴头,便会当即送与他。”
我一愣,说道:“还带这样把自己的哥儿当礼物送来送去的?”
“有何不可?本就是讨人欢心到的物事,有人格外喜爱,岂不是他的福气?”宁王淡然笑道。
福气?倒也没错。就像是东西,只有在喜欢它的人手中,才会得到爱惜。
但是,听上去真不舒服。把人说成讨人欢心的物事,又不是猫狗宠物。
“王爷,这么说,我也是有福气的吗?”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暗示我。
宁王竟然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亦无不当。你若明白我的用心,自是最好。但我也须与你言明,雅克,我从不曾将你当哥儿看待。你当知我的真性情,自来对你并无半分虚假。”
这一点,我也完全认同。
他确确实实对我没有半分虚假,他根本就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毫不见外的拿我当他自己的真老婆对待。
他又说道:“此番进京,我必定时常出入宫门。你没有王妃的身份,只怕难以进宫。想必皇兄早早会派人探知我的行踪,那时,只怕也会牵扯到你。雅克,你须得万般小心。我若不在你身边,必安排言耒随侍你身侧,须臾不离。”
我明白他的意思,小心陷阱。小心被坏人盯上。
大不了,我深居简出,没有宁王的陪同,我不出王府就是了。
我一心只求在古代能过上顺心日子,一点也不想掺和阶级斗争之类的事,更不想卷入王爷王子们明争暗斗的风口浪尖。
数日后,顺利抵达京师。
京城中的宁王府,早已收到宁王来临的消息,府内打点的一派清新雅致。
上一趟来,我被单独撂在王妃独居的内院。这一趟,宁王时刻将我随身携带,和在卫博城一样,与他共居一室。
还没安顿好,就见萨虎进来,说什么先行告辞,明日再相会。
我问道:“你要去哪里?”
宁王瞥了萨虎一眼,撇了撇嘴说道:“在卫博城,我是主,他是客,任是他百般讨厌,我也不好赶他走。这番,进了京,他若是还敢赖在我府中,我便敲断他的腿再扔出去。”
萨虎笑道:“小弟痴心一片,王兄宽宏担待,小弟又岂是不知?”
宁王道:“当你是胡闹,我才担待一二。雅克是我的人,你若较真,休怨我无情。”
萨虎道:“难怪王兄气恼。小弟初识雅克,只当他是一般男儿,那时便一颗心随着他走。又怎知他与王兄有这般渊源。小弟无意横刀夺爱,奈何心不由我啊。”
说着,不待宁王发作,他对着我笑道:“雅克,今日我便回我仁王府,明日我再过府相见。王兄,告辞!”
他一抱拳,掉头就走。
我看了看他洒脱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唇边泛起冷笑的宁王,想到中庸之道首倡明哲保身,便头一低,转身去喝茶。
宁王果然没有放过我。
“仁王既知你与我这般渊源,却仍毫无放手之意,可见你二人亦是渊源不浅。雅克,在我不知之际,你二人究竟做下何等勾当?”他也不打招呼,直接拿掉我手中的茶杯,细细品了一口。
我不满他的措辞,皱眉道:“勾当?你还真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呢。”
他又悠然喝了一口茶。
我说道:“你要是实在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其实这件事,一开头全怪我。我都说了我不是这个国家,不是这个时代,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吧?所以我当然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啦。第一次见到萨虎,因为他帮我了一个大忙,我就是尊称他一声萨虎哥。在我家乡那里,喊比自己稍大的男人哥哥,是表示尊敬的意思。谁知你们这里的规矩不一样啊。萨虎以为我喊他萨虎哥,对他有那种感情呢。这怎么可能嘛。”
宁王凛然不动,茶杯举至唇边,默思片刻,说道:“如此说来,胡乱喊人哥哥,便是你的不对。“
我叹口气道:“真是烦恼啊!我已经反省过一百零一回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我也不愿意他误会我。要不然,让萨虎也喊我一回哥哥吧,这样就扯平了,两不计较。”
宁王笑道:“我有个法子,让你不再烦恼。”
“那好啊,你说,什么法子?”我追问。
“从今后,你也喊我哥哥,只喊我一个人哥哥,我便替你挡下烦恼,仁王的事日后全由我来帮你计较。”他亲亲热热的帮我出主意。
我觉得好笑,说道:“喊哥哥有什么好?在我家乡,只有兄弟之间才喊哥哥。我已经喊你浩浩了,这么喊可是比喊哥哥亲热多了。”
他摇头道:“戎浩便是戎浩。喊什么浩浩?我只当是喊别人。我就要你喊我哥哥。”
我不喊。
他非要我喊。
宁王兴致颇高,为了个哥哥的称呼,跟我闹腾了一夜。快天亮才睡着。
临睡前,我特意要求他把这趟来京城当成度假,不许他在我醒之前起床。
我告诉他,从不赖床的人生是不完美的。他笑着答应了,很诚恳地表示今后努力赖床。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忽地惊醒。
并不是真的醒来,而是迷蒙中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想睁开眼睛,但实在困得要命,怎么睁也睁不开。
我挣扎着动了动手脚,碰到了另一个身体,知道那是宁王在身边,不由得心中一暖,渐渐有了些神智。
紧接着听到床边有说话的声音。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正要放心接着睡,蓦然警觉说话的声音是个女人。
我一惊,酸涩的眼睛顿时张开。
见鬼了。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苗条的女人,单手掐腰站在床边,正眼也不眨地瞪着我瞧。
“你、你是谁?”我一骨碌坐了起来,脱口问道。
这个女人长得极其漂亮,五官异常端正,肤色白皙细致。她伸长一只手臂,拿一只细细长长的食指尖儿朝我身上一指。
我低头一下,骤然发觉自己赤果的身体被她看入眼里,忙俯身趴回床上,用力去摇宁王。
他也是整夜劳累过度,摇了好几下,他才勉强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也不吭声,伸手一抓,将我拉进他怀里,闭上眼睛抱着我,继续睡。
我不好意思地朝那个漂亮女人笑了笑,说道:“你等一下。”
然后接着摇宁王:“醒一醒啦。有客人来了。”
他翻身压住我,不理我。
我揪住他的耳朵,嘴巴贴上去,极小声地说道:“浩浩,浩浩哥哥,快醒醒吧,有人在旁边看我们睡觉呢。你还睡得着?”
闻言,宁王也不顾身上未曾着衣,蹭地一声翻身坐起,眼神凌厉,尽是再无一丝睡意。
那个女人也不说话,两手掐腰,歪着脑袋,立在床边,挑着眉看着我俩。
看到那个女人,宁王紧绷着的腰板一下子软了下来,向后倒回枕头上,懒洋洋地说道:“母后,你怎会驾临孩儿府中?来了便来了,怎也不命人提前通报一声,孩儿去给母后接驾,怎好擅入孩儿睡房?”
45.所谓情夫
我的心里怦怦直跳。
倒不是因为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大美女是太后,才感到敬畏。目前的我,还没有十分培养起来对皇权的崇拜意识,至于她是太后还是太前,对我震撼不大。
我不安,纯粹是因为她是李戎浩的妈。就像小时候去小朋友家里玩,最喜欢做的事是干坏事,最害怕的事就是被当妈的撞见。
如果,被我家里人,看见眼下这副情形,看见我和一个男人上床,绝对全家人都会崩溃、暴走、疯狂……
但无法预测这位浩浩妈的反应。只求她别给我来一场八点档的古装狗血剧。
太后道:“我只道你将将没了媳妇,心里痛惜你,这才一早便来你府中。岂知你竟这般自在快活。”
糟糕,听上去矛头随时都方便转向我。接下来,不会说我是纠缠诱惑她儿子的祸水之类的不干净东西吧?
宁王闭着眼睛听着他妈的抱怨,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心里着急,暗中动了动手指,掐了他一下。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我,伸开手臂懒懒地将我抱紧,翻身抬腿压在我身上,背对着他妈,叹了一口气,说道:
“母后,你又怎知孩儿心中伤痛。孩儿新婚,未及半载,便痛失爱侣。此中悲苦,言语难表。所谓生不如死,不过如此滋味。所幸今日得雅克相伴,只因雅克生得与宝儿一般模样,有他守在孩儿身边,便如见到宝儿一般。孩儿这才暂时打消追随宝儿而去的念头。”
浩浩,其实你还可以再挤两滴眼泪出来。
太后那晶亮的大眼睛变得黯然,她转动眼珠盯着我,问道:“雅克就是你么?”
我虽被宁王抱得死死的,却是面朝着太后的。
“是,您好!我就是雅克,雷雅克。请多关照。”我努力将脑袋翘起来,用力朝太后点头。
太后目光一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眯得狭长,忽地说道:“你是谁家孩儿?”
怎么问这种问题?这叫我从何说起?
宁王冲我笑了一下,转身说道:“母后莫大惊小怪,雅克自来言语莽撞,孩儿便就是爱他这般天真无邪。”
太后瞪眼道:“你倒是爱他长得与宝儿一般模样,还是爱他言语莽撞?”
这太后虽是貌美,却也有着迫人的气势。她那苗条又高挑的身材,远远超过一般女性的身高水平,至少在一米七五左右。那高鼻深目的端正五官,更是透着勃勃的英气。被这样一位容貌气质出众的女性俯视着,我感到沉重的压迫感。
“宝儿生性莽撞,谁人不知?都怪孩儿未曾及早调教,致使宝儿做下那等疯癫胡闹之事。雅克虽如宝儿一般不懂事,但孩儿绝不会让他重蹈宝儿覆辙,自会好好调教与他。还望母后将雅克与宝儿一般看待。”
宁王竟然若无其事地拜托他妈这种事?
果然太后不乐意了,斥责道:“浩儿!你竟然要为娘将区区一男宠当媳妇儿对待?”
“母后!”宁王也提高了声音,坐起身子来跟太后说话,“雅克初经人事,从来不是男宠。孩儿已将雅克当做宝儿一般疼爱,若非雅克日夜相伴,孩儿早已了无生意……”
“且由得你去。”太后长叹一声,扶额道,“宝儿已死,不能复生。你且放宽心,待为娘仔细为你再相一门好亲事。”
宁王也叹息一声,声情颓然道:“宝儿新丧,孩儿又岂有心再娶。母后,休再为难孩儿。”
“也罢!此事急也急不得。明日,你便入宫来,为娘约了几位公侯夫人打牌,也叫她们带上千金同来。你就趁便瞧瞧,有没有看得入眼的吧。”
这位太后也真会哄人,嘴上说急不得,却一秒也不耽误,哄儿子去相亲,还是集体相呢。
宁王摇头道:“母后乃天下第一美人,孩儿自小习惯这般国色天香,一般美色又怎会入眼?”
太后顿时眉目含春,翘起兰花指拂了拂纹丝不乱的发髻,笑道:
“也难怪,休说为娘,便是你那十年前入宫的皇嫂,当年亦是我大昭国第一美人。便是那出身卑微的宝儿,说来,也曾被你皇帝哥哥赞为军中第一美人呢。为娘知晓你眼界高,放心吧,为娘自会为你觅得一位真正的美人儿做媳妇。”
宁王伸出双臂,将缩在薄被里的我拖了出来,横放在他的双腿之上,说道:“母后且瞧清楚,孩儿就不信,似雅克这般美人,我大昭国,可还觅得出第二个?”
太后竟然真的依言,踏前一步,坐到床沿,俯身来看我。
看着看着,太后居然还伸出芊芊五指在我肩头前胸摸了摸,按了按,轻声道:“好粉嫩的肌肤,好标致的身段儿,连为娘也是生平仅见。这么细细一瞧,竟似是远胜宝儿啊。”
我心里小鹿乱跳,虽然说太后就要过五十岁生日了,可是看上去就像三十多岁的少妇。
都说风情万种的少妇最会勾人,我还是第一次被这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触摸身体,不由得满脑子胡思乱想起来。
忽然腰间一阵剧痛,宁王竟然在瞪我,还狠狠地捏我的腰。太后在场,我不便出声,只得咬牙忍住。
“母后,孩儿不曾睡饱,还想再睡。可否请您先行回宫?待明日孩儿进宫与母后请安。”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宁王竟下起了逐客令。
太后看上去对儿子的无礼丝毫不以为忤,施施然起身告辞,十分顺从地摆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