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伤心了。再也不想见到认识的人了。
全凭一口气撑着,连自己也不知道跑了多远。
跑着跑着,我就后悔了,其实没必要这样傻跑,刚才就近在营地附近找个黑暗的土坑藏在草丛里也是一样的。
现在,万一被蛇咬了,或是被狼叼走,只怕都呼救都没有人听到。
周围全是茂密的长草,我踩倒一片,然后坐了下去。光溜溜的屁股接触到扎人的野草,真是相当的不舒服。
夜风轻轻吹过,身上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寒颤,刚才还滚热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
这样坐着也不是办法,会被冻死。
要不是萨虎在后面追,我也不会跑这么远。害我受这种罪。现在怎么又不追过来了啊?切!
坚持了二十分钟,秋夜的寒冷帮助我快速冷静。我起身,默默往回走。
回过头,却发现不妙。看不到远处有篝火映照在夜空的光亮。
也许,刚才慌不择路,迷失了方向。我愈加感到不安,拿不定主意往哪边走。
我虽然没有受过什么野外生存训练,不过,一些基本的遇难自救常识还是多少知道一点。在不明方位的情况之下,一味的乱跑,只会混淆救援人员对我所在的方位的判断。
当然,已经没有可能期待空中救援了。而在这种丘陵地形展开地面搜救,需要相当的人力,也需要时间。
可是,也只能等待救援了。
待在原地不动意味着继续挨冻。我双臂抱在胸前,缩起身子,转着圈子小跑起来。
跑了几圈,身体还没发热,脚板已经痛得受不了了。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要等到天亮才会展开搜救,或者,根本就没人会来找我?
应该不会吧?
我虽然恶心了皇帝一把,但也不算真的违逆了他。毕竟,我也乖乖躺在那里任他为所欲为了呀。而且,如果我说的拉肚子是真的,相信他自己也不会愿意做下去的。
况且,就算皇帝下旨不许任何人出来找我,但我相信宁王如论如何都会来救我。
无论如何,宁王都一定会来找我的。
我的宁王。我的戎浩。
当我仰望着那轮皎洁的月亮,他那磁性的声音仿佛还在我的耳边回响……低沉、性感的声音……雅克,爱我吧……雅克,爱我吧……
今晚,在那刻大树下,和他共度的时光,是我今生最神奇最美妙的一刻。
我真是个幸福的人,幸福又幸运。人活一世,并不是谁都会遇到如此深爱自己的人。我的运气很好。
虽然说,从我眼下的处境,很难看出来。
但我把这当成了一种考验。
我想让宁王感受到我对他的真心,用行动向他表达我对他的爱情。我想让他知道,我知道自己会面对怎样的阻力,但我已做好准备站在他那一边。坚定不移。
戎浩……我的戎浩。
在他和我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阻力,便是皇帝。经过今晚,我已十分清楚这个阻力有多大。但我已管不了那么多。
如果说,之前都是无条件的对宁王的服从,但是今晚,是我自己选择了宁王。
我确定我爱他。真心爱他。
尤其是从刚才,皇帝身边逃开的那一刻,现在我有点后怕自己胆敢那么妄为。但这只是让我更加确信,自己早已心属宁王。
“戎浩……”我对着月亮轻轻呼唤了一声,似乎连身体都觉得暖和了起来。
“戎浩……戎浩……”可是,在这寂静无人的旷野里,听不到回应,听不到回声,这样一声又一声呼唤着他,没来由的,我有了奇怪的想哭出来的欲望。
孤独与黑暗令我难以顾全男子气概。依稀仿佛,一个人的夜月又令我有些多愁善感。
总之,我又感到了伤心,情绪化地委屈了起来。
“戎浩,李戎浩!”我略略提高嗓子。
不管我多么相信他和我之间的爱情,可是,超过我的忍耐限度还没有出现在我眼前的话,我还是会生他的气的!
“一个人胡乱跑,也不晓得害怕么?”
闻声,我蓦地转身。
我思念的人,就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他那异常端正的五官,看不出丝毫情绪,长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本就略显凹陷的眼眶,也遮住了眼眸中的神情。
就连他的声音,也是平淡无奇的,好像我和他此时此刻身处在宁王府的卧房之中一般,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戎浩……”我想高兴地喊他,结果,却只是呐呐的几乎喊不出声。
他低垂着眼帘,注视着我光裸的双腿和脚,随即,他默默脱下身上的大氅,套在我的身上,然后将我横抱了起来。
以我有限的几次被人横抱在怀中的经验来看,都是由于发生了极其不好的事情。这样似乎加倍凸显出我的软弱和无能,所以,我根本不喜欢被人用这种方式抱着。
然而,我并没有当即挣脱他的双臂。
我知道,他的内心,绝对不是像他的表情那般波澜不惊。
他会这么快来找我,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我还敢肯定,以他的个性,以及他对我的感情,此刻他心中的怒火,远远大于身为当事人的我所感受到的微不足道的屈辱和忧惧。
说句实话,我不是十分清楚自己的思维模式是不是多少有些玩世不恭,但是,事实上,我没有把皇帝对我做的事当成什么大不了的。我和皇帝之间的力量之悬殊根本不可比,因此,屈于他的强权我并不感到羞耻。
就好像,当处在生物链末端的人遭遇了处在生物链顶端的人的时候,那么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必然。确实,就是这样,没有羞耻,只有必然会发生的事。
所以,比起我自己的感受,我更在意戎浩心中的想法。我几乎能够想象得出他的感受,因为我知道他对我的爱与占有欲深刻到何种程度。
正因如此,他那异样的从容与冷静,令我不安。我宁愿他在我的面前怒吼或是抱怨,至少问一句我有么有受伤,而不是这样温柔又沉静。
“戎浩,”我一只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仰起脸刻意对他笑了笑,“我想要你背着我。”
他的目光笔直地投向前方无尽的黑暗,当他低头看着我的时候,那黑曜石般的眼眸,现出了一丝暖意。
“这样抱着不是更舒服么?我喜欢抱着你。”他注视着我,唇角也浮上一丝笑意。
我的心温暖了起来,不禁脱口说道:“我要你背我,那样我会觉得我也在抱着你。”
他微微一笑,松开一只手臂,转身反手将我背了起来。
将胸腹完全与他的腰背贴合在一起,感觉竟是无与伦比的亲昵与舒服。他的身体散发出热力,令我感到昏昏欲睡的眩晕,眩晕中又有着不甚安分的亢奋。
伴随着愈来愈灼人的热力,他那令人着迷的体味也益发的浓郁。我伏在他的肩头,抱紧他,沉溺在他的气味与身体的律动之中。
“戎浩。”我离他如此之近,双唇一动,便像是亲吻着他的颈项,“告诉你一件事,在我原来生活的世界里,几乎没有机会经历过现在这种纯然的黑夜。”
他没有说话,有力地双腿坚定又不疾不徐地一步一步迈向前。
我在他的颈后用力吻了一下,用轻快的语气笑问道:“你能不能想象一下,一个即使是夜晚也亮如白昼的世界?即使是在黑夜里,大街小巷也到处灯火通明,那些灯火比烛光明亮数百倍。那些灯光,不是昏黄的,而是有着缤纷的色彩。”
“就像照亮夜空的闪电吗?”他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比闪电更明亮,比闪电更持久。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一切都超出了人类的想象极限,但又千真万确是人类自己创造出了那个世界。”
“真可惜,我想象不出来。”他低声说道,我觉得他的声音缺乏诚意。好在,不一会他又说道,“不过,我很想亲眼看看。”
我笑道:“估计不太容易。但我家乡有一句话说:一切皆有可能。谁也不知道今后会发生的事。也许,你真的会有亲眼看到的一天。”
他蓦地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我,问道:“你是这么想的么?”
“是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
我是这么相信的。
尽管我早已死心,不再寻觅回去的路。但是,不可能克制自己的心不去思念过去的时光。我仍然会在梦中回到自己的世界,希望醒来后发觉自己的古代之旅只不过是一场梦。
而且,我很确定一点,那就是我是和戎浩一起做这场梦,我希望醒来的时候,也是和他在一起。
不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我都希望和他在一起。不论是在古代,还是在古代,这个希望已经变成我不变的梦想。
“雅克。”他轻轻地放下我,转身抱住我,低声道,“你……想家了吧?”
想家……多么寂寞无奈的字眼,浸透了无力感。我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心理状态。
我紧紧抱着他:“我不想对你说假话,我当然想家。但是,戎浩,也许你还没意识到,其实我是个勇于面对现实的人。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家。戎浩,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雅克……雅克……”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短促而低沉。
在这一瞬间,从他的声音里,我第一次感觉出一丝脆弱。
一直以来,我认为这个人身上最不可能出现脆弱这种东西。然而,此刻,我竟然觉得自己比他还要坚强。毕竟,在爱人面前,他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
爱情令人变得脆弱。而我,便是他唯一的弱点。
“我不会再让你遇到这种事。雅克,我绝不会再让你经历这种事。”他压低嗓音说着,脸颊不住地摩挲着我的额头,像是在感受我的温度。
“我不在乎的,这些算不了什么。”我的全身都能感觉到他的紧绷的肌肉,我不得不用温柔的声音让他放松,“放心吧,我没有让你皇兄得逞。”
他的身体突地一僵。
我赶紧笑道:“嗨,我已经不是菜鸟了。难道你忘了吗?比起你在我身上的所作所为,你皇兄的这点玩意真的根本就不算什么。我是说真的。”
可是,他对这个玩笑毫无所动。
我真希望自己不了解他的脾气,那样的话,现在就该是我在对自己的遭遇自怨自艾,并等待别人的安慰,而不是在这里煞费苦心地化解他心中的阴暗面。要知道,受到委屈的人是我呀!
然而,我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告诉我,此刻的他,被怒火焚烧着,无比的危险。
“戎浩,如果没有今晚的事,你一定不会知道我对你是多么忠贞不渝吧?”
我再次用玩笑的口吻说道,并且真的信口开河了起来:
“我自己也很意外。以前,我从没想过关于忠贞的问题。但是现在,我的感觉很好。也许,面对真正的爱情的时候,或者说,当我们相信自己所得到的爱情的时候,我们也许真的会自动自发地忠贞于对方。这种自觉地忠贞,我觉得,不仅仅是为了回报对方的爱。因为,在忠贞的同时,我自己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愉悦与满足,在心里刻画的个人肖像似乎也前所未有的高尚完美了起来。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说完,我含笑看着他。
遗憾的是,他像是完全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纹丝不动地站着,深深地无声地注视着我。
渐渐的,我的笑容挂不住了。我这么努力,他却一点不捧场。
“好吧。”我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我是有一点想家……我想说,其实,我是有一点害怕。”
他的手抓住我颈后的头发,微微用力,迫使我仰起脸来。
“雅克,看着我。”他的声音利刃划破薄薄的丝绸,轻柔,又干脆,“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很清楚你怕的是什么。我必须让你知道,你是我的人,你的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至于其他人,我也会让他们明白这一点。在这个世上,不论他是谁,即使是那个唯一有力量与我抗衡的人,不论他处于何种目的,我都不会允许他觊觎你。如果谁想从我在手中夺走你,那么,我也会夺取他手中的所有……”
与其说我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不如说,他的声音与唇角的神情令我惊怖不已。
“……不幸的是,他已经这么做了,那么,我也会做我该做的。”他冷冷地说道。
“你、你要做什么?”我紧张地问道。
他贴近我的耳边,悄声道:“夺走他的全部。”
“全部?”我惊疑不定,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错。全部。”他泰坦自若的说道,“也许还没有人知道,但是,对于我来说,雅克,你就是我的全部。敢于向我挑战的人,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真不想明白他的意思,我真想装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我居然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要啊——”我的膝盖发软,连声带都快瘫痪了,差点说不出话来,“不要这样,皇帝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你不要这样吓我。”
他的手臂用力,将我矮了半截的身子抱了起来,依旧用利刃般的语气说道:“我不在乎谋逆之名,因为这是自卫,是必要的。就算不是为了你,我也会这么做。我不想说我是被逼如此。今天你遇到这种事,摆在我面前的,已经是退无可退的状况了。你最好相信我,我只做我能做到的事。”
56.前夜
连着几天,我的精神都不大振作,靡靡顿顿的,断断续续的发了几天低烧。
戎浩陪着我住在皇庄里,不再去猎场捕猎。御医每日会来瞧我几次,萨虎白日里随驾出猎,晚上也回到皇庄来住。
三王爷来看望了我一次,说我脸色苍白,要好好补补身子。我谢谢他关心,谁知他转个身就给我牵了只鹿过来,吩咐御厨放鹿血给我喝。
我倍感眩晕,不知道这是玩笑还是时尚,不由得愕然看向坐在塌沿的戎浩。结果,他竟然正一脸询问地看着我。
三王爷见状,立刻说道:“六弟也一起喝吧,虽然雅克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但说到底,更辛苦的人还是六弟。六弟也喝一碗吧。”
我调转脸,认真对三王爷笑了笑,感激地说道:“谢谢三王爷体恤。不过我恐怕对鹿血不吸收,其实我这种体质,喝中华鳖精就足够了。”
秋围数日后结束,皇帝率百官拔营回京。
我的小病已经痊愈,但为了缠住戎浩,我仍然装出身体虚弱的样子。真怕他背着我的时候,做出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来。
尽管我和他都知道事情的起因在我,但是,能化解他的情绪的,也只有我了。
可是,那一夜之后,他一点也没有再让我看出他的情绪,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一夜。我更加无从判断他的意志。能做的,似乎只有缠着他,拿一些儿女私情来占用他日常的每一天。
“你大概想不到,以前的我,可是一直在接受成为画家的专门教育呢。你知道什么是画家吗?”早饭后,我就尾随着他一起进了他的公事房,下定决心不让他走出我的视线。
他兴趣缺缺的扫了我一眼。可能他认为我是在藐视他的智力吧。
我无视他的冷淡,一屁股坐上他的书桌,继续带劲地问道:“那你知道什么叫艺术家吗?”
他交叠起双腿,身子往椅背靠过去,双肘支在扶手上,十指交叉在胸前,微微抬起头,继续无言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