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词有点抽象。”我高高兴兴地说道,我当然不会拿古人当文盲加白痴,不过,论起玩弄名词和炒作概念,绝对谁也比不过现代人。“一般人听到艺术两个字,都是直觉地认为艺术是抽象的,但我认为艺术是比较物质的东西。艺术满足的是你对视觉对听觉味觉这些感官的高层次的需求和欲望。”
他不再看着我,眼皮耷拉了下去,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的手指,又似乎是在打瞌睡。这样也好,真的睡着了,我就不用担心他出去干坏事了。
“不过,对于艺术来说,”我务求尽善尽美地继续哈拉,“重要的是有两个组成部分,一是一套说得过去的理论,二是一套说得过去的表现方法。就好像音乐,光有宫、商、角、徵、羽可不行,光凭乐理做出乐谱也不行,你得拿乐器,照谱子弄出声音来,这样才够格称为艺术。”
他的腿动了动,落在地上的那只脚轻轻地抖动着,似有若无地拍打着地面。
“我呢,在来这个世界之前,就是在学习绘画的理论以及绘画的表现技巧,本来我打算大学毕业之后再去学珠宝设计。一旦我有了展现自己设计风格的作品,那么,我也就算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称为是艺术家了。”
我难掩得意地瞄了他一眼,见他还是轻轻抖着一只脚,垂着眼帘一声不吭,忍不住晃了晃悬在书桌边的一只脚,碰了碰他的小腿,嗔道:“你有没有在听啊?”
“我爱你。”他轻轻说道,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我一怔,几乎连自己刚才一直在说什么都忘得光光的。这算什么对话?
他交合的双手蓦的分开,按住椅子扶手,瞬间站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理论。”他笑道。
我仰起头看着他,没有领会他在说什么。
“至于表现形式嘛……”他的笑容加深,浅浅地露出形状美丽的皓齿,却有着无法忽略的坏坏的感觉。
尽管他拖长了话音,给了我理解的时间,我还是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既是意料之外,却又似乎不出意料的,他抱紧我吻了起来。
他的吻,他的气息,他的味道,我统统都没有抵抗力。
他的热情,他的力量,他的执着,我连五秒都抗衡不了。
长久的热血之吻……
然而,在我全身宛如被麻痹般失去力量之际,他却用双手将摊软在他怀中的我推开一臂的距离,握住我的双肩,低下头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这又是什么艺术?”
我花了点力气,双眼才找准焦距,定定地看着他,又花了点时间,来弄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我的眼睛上啵了一下,哈哈大笑着走出门外。
我甩了甩头,扶着桌沿滑溜下去,转身将自己摔进他刚坐过的椅子里,盯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大概……应该……算是行为艺术吧……”
我的心,痒痒的。
想咬他一口。
就这样给他溜了,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我知道,他若真的想做什么,我根本拦不住他。但是,我也无法阻止自己心里的担忧,甚至是恐惧。
我当然也想过,拿砖头拍晕他,塞进马车把他带回世博城,或是其他随便什么可以让我和他二人隐居世外的地方。
不过,在我真的这么做之前,还是该先克制一下,至少克制到皇太后老人家的大寿之日。在那之前,无论是宁王,还是皇帝,多少都该有责任维持京城的歌舞升平。
然而,我还是想得天真了。
离太后的寿诞大约只剩十多天了,我因为十分相信那兄弟二人不会在这期间公然激化矛盾,便渐渐有些在屋子里闷不下去,想出去逛街散散心。跟戎浩这么一说,以为他多少会阻拦一下,谁知他略一思索,就派言耒带着若干部下,陪同我出府游玩。
身边带着那么多人当保镖,我只想到,也许戎浩是怕我在外头被皇帝或是谁谁谁的人盯上。言耒一点也没有吩咐部下隐藏形迹的意思,连我都感到太招摇了。
挑人多的地方去。赶了个庙会,逛了几处市场。
眼看着到了正午,集市开始收摊,我们便溜溜达达往商店街走。
忽然间,与我比肩而行的言耒搂住了我的腰背,有力的臂膀半推半抱地将我带进了街边的一间茶楼。
他身高比我高了许多,他的身体不自然的前倾着,看上去就像是我的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出于本能,我觉得他是想挡住我的视线,或是挡住别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偏过身子,越过言耒的肩头往后看。
“怎么了嘛?”我低声问道。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有个低沉悦耳却又微微颤动的声音说道:“宝、宝……宝儿么?”
好久没有听到宝儿这个名字了,也没有想到宝儿这个人。我僵在那里,明知道不该回头,但又无法毫无感应地飘然而去。
言耒的手臂在我的腰间微微用力收了一收,随即半转身笑道:“原来是真川兄啊。”
说着话时,他松开手,示意我先行进厅堂内坐下。
只听得莫真川——江宝儿的表哥低低的“啊”了一声。
我寻了个背光的位置,侧着身子坐了下去。装出和几位扈从说话的样子,暗暗拿眼睛朝门口瞄。
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莫真川犹疑不定地往这边看了又看。一度,我以为他会随着言耒一起进来喝茶,结果,只见他始终站在门外,言耒根本没有邀请他进来的动作。
两人低声说着话,好几次他的视线扫向我这边,但终于还是向言耒一抱拳,断然掉头而去。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倒不是我怕见到宝儿的家人,而是彼此没有见面的必要。徒增伤感。
不过……
言耒一派轻松地走了过来,我张口问道:“为什么他会在京城里?”
瞬间,言耒的神情一变,但是最多也就半秒钟,他就恢复原来的神态,柔声笑道:“太后娘娘的寿诞在即,王爷封邑所产的特色土产,自然要趁及时进献到娘娘驾前。”
我低头喝茶,没有再说话。又不是贵重物品,只是土产,押送寿礼这种差事,需要动用到莫真川这样级别虽不是最高,但也不算低的军职人员吗?
在持续的疑虑不安中,我回到了王府。
宁王依然迟迟未归。
第二天,我更加在府里待不住,也不是真的想出门,只是团团转,烦躁不已。
吃中饭的时候,戎浩出现在我面前。看不出丝毫异常,态度随和地边吃饭边跟我聊天。
我搁不下心里的担忧,是在无法潇洒愉快地和他闲话,径直打断他说话,单刀直入说道:“昨天我见到莫真川了。除了他,你手下……还来了多少人?”
要是他真的在调集兵马,准备暴乱,那就太可怕了。
他正舀起一勺汤,垂着眼帘,动作舒缓流畅地将汤送入口中,好像我根本没有提过任何疑问。
我搁下筷子,注视着他,静静等待他的回答,不给他蒙混的机会。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今年是个丰收年,又赶上母后五十大寿,各地方都用心备了寿礼。车马箱笼多了,难免要多些人手押送。对了,我看到礼单上有一套世博城府衙进献的极品鸽血红首饰,我把它从礼单上撤下来,给你留着好不好?”
我心神一荡,瞬间对近在咫尺的这个人生出了无限的爱意。
“当然好了。不过,那不是送给你母后的寿礼吗?擅自留下来会不会太不礼貌了?”我不无忐忑地问道。
“无妨。”他对我微笑着,“这样只不过是省得再从母后手里要回来而已。母后手里的东西,只要我开口,没有要不来的。”
真好。有这样的妈妈真好。我也笑着看着他,心里甜滋滋……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幸亏说到这个,”我高声道,“我们把京城宁王府的珠宝统统打包,带回世博城好不好?”
“咦?你不是把我世博城里王府的珠宝都带进京了吗?”
“哎呀!没有啦!”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带来的只有你送给我的那部分啦,其余的绝大部分我都没拿。”
“这样啊。”他哈哈笑起来,推开碗盏站起身,走到我身边,说道,“那么,这个王府里的珠宝细软,就全部送给你了,你要是真的想带去世博城,光是打包就得花上一番功夫,毕竟是我堂堂宁王府的库藏,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不过不管怎么说,统统都任由你处置了。”
“当真?”我也坐不住了,噌地站了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点了点头。
我高高举起手掌,和他合击了一下之后,拔腿便往专门存放珠宝及贵重珍玩的库房跑去。
这么说起来,打包的话,最好今天就去订制一批结实的皮革囊带,最好像登山包那样的。毕竟,若是用麻袋来装皇室珠宝也太罪过了,而用箱子既沉重又不方便携带,我不喜欢。
57.拐骗
快成了习惯性的了,宁王溜之大吉了。
言耒也不见踪影。
整天不知去向。我费了老鼻子劲,再三向陶管家套话,他始终咬定宁王是去太后宫请安了。
明显是糊弄人,哪有请安一请就是一天,整天整天请安的啊?之前也没看到宁王孝顺到这个程度。
尽管百分百肯定宁王有所图谋,但是,总不愿意相信他已经在付诸实施。十天后就是太后大寿,却也是最令我寝食难安的十天。
也不知宁王深夜几时回府的。直到早上睁开眼,难得的,一眼看到他在呼呼睡大觉。
确实罕见。这个人的身上,具备着许多特质,我已经习惯宽容地把那些特质解释为他天生就是个铁血军人的缘故,比如说,他的冷血,他的暴戾,他的残酷,他的独断专横……但所有这些特质之中,我最不能理解的一个特质就是:他从不睡懒觉。
我推了推他。推了好几把,他才不情愿似的醒了过来,长而乌黑的眼睫掀动了好几次,才勉强眯着一道眼缝看向我。
“昨天你又去混哪里了?”机不可失,我下决心趁他睡意朦胧之际,问出个眉目来。
他的双唇微启,却是无声的。低垂着的长睫下,眸光分外的暗沉,像是倦意无限,又是压根不曾醒来。
“问你话呢!老实招啊!瞒着我整天都干什么去了?”我压上他的胸口,用低低的阴森森的语气审问他。
“你不知道吗?”他反问道,嗓音低沉慵懒。
我明确无误地说道:“我不知道。”
“我没有说吗?”他仍旧是懒洋洋的声音,似乎尽管胸膛上压着一个人,也没有给他增添任何的压力。
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之下,分明是对我彻底的敷衍和轻视。
“现在,你可以说出来。”我用威胁的语气说道。
但是没用。横抵在他胸前的双臂被他拉开,搁在他的颈项两侧,接着眼睫一扇,竟然合上了双眼。
寂静无声中,等了大约二十秒,我怒了,撑起双臂和他拉开距离,抬脚就想来点暴力。
他一把抓住了我,双手将我扯了回去,闭着眼睛说道:“我很累了。连日来,不单要接见邻国的使臣,还要接收各个番邦的朝贡。事关国体,繁文缛节马虎不得,实在是劳心又劳力。”
原来是这样。
真是这样的话,就勉强说得过去了。
可是……仍然有半信半疑的感觉。
“那么,今天不用去接待各国的使节了吗?”我问道。
“当然要的啊。”他仍旧是漫不经心的态度,“不过今日到访的,却是双恒国的使节……”
我见他语气沉吟,欲言又止,不由笑道:“你不久前才带兵把双恒国打了个落花落水,现在自然不好意思出面去接待人家的使者了吧?你皇兄也为免太重用你了,这种接待使者觐见的事,也可以拜托你其他几位王兄去做嘛。”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晃了晃脑袋,也看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但你却不知这恩威并施之道,这双恒国的使节,本王非得亲自晤面不可。”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啊,怎么反而在这里睡懒觉?”我推了推他。
他总算睁开了眼睛,翻身曲臂支起半个身子,笑道:“去是要去,却不能就去。”
“为什么?”
“双恒国国君继位不过短短数年,却将世代与我大昭国缔结的盟约弃之不顾,屡屡在边境掀起战乱。此番双恒国派来使者,明着是为母后祝寿,实则也有身为战败国,前来投降纳贡之意。皇兄气恼他几番背信弃义,便不允双恒国使节这就进京,偏要他在城外多候二日。”
这样看来,其实国际关系和小朋友们扮家家酒也没什么两样。
“人家打了败仗,又带着礼物来表示友好,你们就大度点接受不就好了,干嘛还跟人家斗气?硬把客人关在城门外,当心客人心里一气,觉得你们大昭国太难讨好,不如回去接着和你们开打。”我原本是个泱泱大国的子民,与生俱来骨子里便有着五千年文明的传承,自认比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都大度得多。
宁王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说道:“是斗气,还是难讨好,双恒国国君心里清楚得很。只怕他是非讨好不可。”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他也不急着说话,掀开被子就起身下床,边穿衣服边说道:“双恒国的使节虽驻扎在城外,但此番朝贡的礼单却已送交我手中,便是本王,他双恒国也备了一份大礼。雅克,你要去瞧瞧么?”
“咦?”我急忙问道,“去瞧什么?是礼单?还是双恒国送你的大礼?”
“自然是去瞧礼物。”
“当真?可是,你不是说皇帝罚他们在城外多等两天,不许他们进城吗?”我跟在他身后追问道。
他往屋外走,说道:“皇兄要他们在城外多候二日,可没让你也候着啊。他们不许进城,你也不许出城么?”
言之有理之极之至。
我耐心的等他洗漱完毕,用了餐。我自己也收拾整齐,准备跟他一道出城。
一切妥当之后,他也穿上了外出服,我与他并肩朝大门走,他却掏出一份纸册塞入我手中。
我打开一看,哈喇子四溅,全是单单看名字就很名贵的宝石,还有在双恒国及大昭国人眼中不是十分贵重,却只有我一人知道那就是钻石原石的坚晶石。礼单上的宝石分量很足,令人爱不释手。
宁王说道:“这是双恒国送给我的礼物,你照着这份礼单一一点收吧,反正我的都是你的。”
“什么?!”我大吃一惊,“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他顿时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我乃堂堂一国之兵马大元帅,又是人望最高的御弟亲王,怎可冒然出城,只为见区区一国之使节?”
我不由得万分沮丧。确实如此,别说是一个战败国,就是友好邦交国的使节,一般也享受不到这么高规格的待遇。
“那怎么办?没有你在我身边陪衬着,就算我亲口告诉别人我是哪根葱,只怕也没人会信啊!”我沮丧到要发蔫了。
“无妨。”他笑道,“我虽不便前往,却有方便的人。你只管与他一道前去便是。”
“谁啊?谁能这么方便啊?我现在反而觉得不方便得很呢。”我的理智战胜了我对双恒国出产的坚晶石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