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他告诉我某个目的地,我也不会知道在哪里。只不过,总觉得有个目的地,心里会安稳些。
不过眼下这样,我也不可能有什么苛求。我已经令萨虎失去了一切,按道理,我没有资格接受萨虎为我所做的一切。
只是由于我的自私,由于我的无能,由于我对自己处境的绝望,我才会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攀着萨虎不放。
我快要无法正视这样的自己。
也不想承认自己的软弱和……卑鄙。
越往南走,山脉越多,植物也格外的葱翠。
但我始终无法习惯将人在旅途当成是一种生活方式。
明知道自己无法适应这种近似流放的生活,我反而一点也不想抱怨。我会逼着自己忍耐。不管有多么思念戎浩,不管每时每刻都沉溺在过去的回忆中难以自拔,我还是逼着自己在这条流亡的道路上一步一步走下去……越走,就会离那个人越远。
这算不上自我惩罚。
就当做是时间回到了一年前就好了。就当做是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好了。就当做是从来没有遇到过李戎浩这个人就好了。就当做是从来没有被人爱过就好了。
痛苦难耐的时候,我会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有时候,又会责怪自己不该有这些没营养的念头。
我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怎样,直到有一天,萨虎说:“雅克,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
这里是一个不大的山村,难得的是山坳里有成片的良田,山脚下的村居也不算简陋,似乎是个颇为富足的村落。
“已经到了目的地吗?”我问萨虎。
他面色忧郁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察觉到吗?这么多天,你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雅克,我不希望你在这样消沉下去。不管你心里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跟我说啊。我既然和你在一起,就会永远守护着你,你不用为任何事担忧。”
我盯着不远处用木头和土砖砌成的民居,想象着这里是世外桃源的样子。
“以后,我又会怎么样呢?”我自言自语道。
萨虎默默地站在我的身边,半晌后,说道:“你累了,需要休息。我会在附近找一处合适的宅院,我们就先住下。如果住腻了,随时离开都可以。”
当晚,我们投宿在一个地主的庄院里。
两日后,凭藉这位地主的引荐,萨虎顺利购买了十几里外的一处房产。
这座宅院当然与仁王府和宁王府有着天壤之别,但对于世居深山的百姓来说,没有相当身家,是置办不起的。
我顺从萨虎的安排,整理心情,打算长住。
萨虎是个很仔细的人,跟随在他身边的仅剩的几位侍从,他并没有都带进新宅子里来,而是安排他们分散住在几里外,甚至十几里外的重要路口附近。等于在周围撒下了一张警戒网。
我认为萨虎的本意也是要在此久居的,至少会住上一阵子,要不也不至于买房子。而且买的不是屋主待售的别院,是出了超高了价格买了屋主自家正在居住的宅子,就是为了方便尽早入住。
然而,搬入新家的第三天下午,先后有两位侍从纵马疾驰而来。我本能地意识到有什么是发生。因为,虽然萨虎表现得很自然,我还是觉得他刻意地避开了我,单独和侍卫进行了密谈。
当天晚上,几位侍卫纷纷返回到萨虎的身边。我更加肯定有不好的事发生。但我并没有询问,在我看来,最坏的事我都经历过了,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我都无所谓了。
隔天早晨,我起床迟了点,离开卧房超前院走,刚到前厅,就看到不大的院子快被马匹挤满了。
“咦?怎么不把马牵到马厩去?”我问一位正在院子里扫马粪的庄丁。
“马厩装不下了。”萨虎在我身后说道,“这些是我今天新买的马,正在等人来给它们装上辔头。”
我朝马厩那边望了望,萨虎和侍卫们的战马都是在里面吃草。而院子里这些马,既无辔头又无鞍梁。
“干嘛一下子买这么多马?打算当牛使吗?你要买田耕地?”我打量着这些与神骏两个字没亲戚关系的马。
萨虎微微笑道:“真好,难得看到你心情好了点。不过……”
他的眼神是犹豫着的,犹豫中透着不安。
“雅克,我很抱歉,请你再忍耐一下,我会找到更适合我们定居的地方。”他按着我的双肩,声音低沉,“现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雅克,我保证,一定很快找到一个更好的新家。”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脱口问道,“为什么突然要搬家?”
按在我肩头的双手不知不觉变得沉重,隐隐有点被按得痛。
“以后我会告诉你原因,现在,我们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吧。”他没有向我解释的意愿,径直拉着我去整理偶行囊。
其实根本不需要收拾,因为才搬进来,连行囊都没来得及打开。
第二天一早,所有的行囊也都由马儿驮着,我们骑着马儿,离开了来之不易的新家,往大山深处走去。
山间的浓雾迷离,山道极其狭窄,间忽被嶙峋的山石占去过半路面。
也不知怎么了,今天的马儿特别不老实,不时地仰天嘶鸣,或是突然尥蹶子。
我本就不怎么会骑马,若是没有萨虎在旁边拉着缰绳,在这种依山盘旋的山道上,我根本寸步难行。
好在山道的一侧是一条布满卵石的溪涧,水面颇宽,却浅得很。
大家纷纷骑马下了山道,踏着水流往前行走,水深不过才到马的踝骨。
顺着溪水,也不知走了多久,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众人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hahaha~~~这一段,妹妹们是否觉着特~别眼熟捏?)
眼前艳阳高照,一个小小的村落出现在眼前。十几户民居散落在山脚下,村头一座竹棚前,高高挑着一杆写着大大的“茶”字的布幡。
我也赶了半天的路,自然巴不得有歇脚的地方。
茶棚里已有了几位茶客,正在热闹地聊天,看上去都是猎户的打扮。
我们在茶棚外面座了下来,等着那位上了年纪的茶馆上茶。
“咦?怎么一时之间就病入膏肓了呢?听说之前不是和往年一样去了围场打猎吗?还带着文武百官同行的呢。”
“就是啊,我也听说今年秋猎的规模胜过往年,围场的人预先向各地猎户征收了不少猎物投放进猎场。万岁爷也神勇异常更胜往年。一点也没有不好的征兆呀。”
凭空而降般的,我在这个大山深处,遇到了热议国事的民众。并且,谈论的是我最怕知道的话题。
“雅克,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往前走走看有没有卖野味的酒馆。”萨虎不等茶来,就要起身。
我伸手示意他坐下。
“可是,万岁爷不是一直没有立太子吗?怎么就突然逊位了?若是突然驾崩也就算了,怎么能不先册立太子就逊位呢?怎么想,其中都有蹊跷。”又一位猎户说道。
“逊位?”我猛地站了起来,冲进茶棚,大声问道,“逊位是怎么回事?皇帝陛下怎么了?”
那几位猎户通通吃了一惊,齐齐看向我。
一个年龄大些的猎户回答道:“这位小哥,你还没听说么?当今圣上……只怕身体是不好了。虽然还年纪轻轻,但是都到了逊位这一步,恐怕是治也治不好的了。”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圣上逊位了,那以后怎么办?不是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吗?太子呢?皇帝陛下不是有儿子的吗?”
“虽然有儿子,不过好像一直没有被封为太子吧。最近有没有立太子,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这里天高皇帝远,朝庭有什么消息,要花些时日才能传道我们这里。反正也不是我们老百姓操心的事,随他怎样。”另一位猎户说道。
这倒不假。这是古代。我还能指望什么。
萨虎跟过来,扳住我的肩,带着我走出茶棚。
我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萨虎默默地扶我上马,然后自己也上了马,拉着我的马缰,走出几步之后,才说道:“京城里的事,我并不想知道太多。即使陛下逊位了,他的势力仍在。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后,都不是我想正面对抗的人。至少,对我来说,时机更重要。”
我相信了他说的话。
自从相识以来,他从没让我失望过。我信任他的才能和智慧。
我们继续赶路,很快又找到了一条浅浅的河床。
在仅及小腿的河水中行走,马儿仍然极不老实,一只驮着行囊的马突然发飙,从我身后狂奔向前,萨虎闻声抓住我的腰带,将我的身体揽到怀中。我胯下的马也受了惊,嘶吼着,不住地用前蹄刨地,差点把我甩下去。
萨虎干脆双手用力把我掐了过去,坐在他的身前。
相当挤,不舒服。
我担心那些暴走的马,说道:“快去追马吧,要不跑远了就追不上了。”
“无妨。”萨虎笑道,“这种马儿,一般发作一下就没事了。而且这里是山涧,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没准它们已经停在前头等着我们了。”
既然马儿这么体贴,也就轮不到我操心了。
隐隐然的,听到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不像那种暴走的马蹄声,而是有人驾驭的有节奏的蹄声。似乎是一队骑术精良的人马。
我侧耳倾听。萨虎分明也听到了。
“是从后面传来的?”我问道。
“嗯。”他点点头。
走了不一会,果然看到刚才跑掉的几匹马,在前方的河滩边悠闲地吃草。
有一点萨虎没有说对,并不是没有第二条路走。
山涧淌到这里,被一道山崖阻住去路,于是浅浅的河流一分为二,向两边淌去。
萨虎再次召集人马。这一次,他安排一位侍从照顾驮着行囊的马匹,跟着我和他一起,往水面较窄的这边走。
而其余的侍卫,则全部往河面较宽的峡谷那边急速飞奔。他们走得是山道,马蹄声比在水中行走响得多。
我再次意识到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针对身后渐渐逼近的马蹄声而采取的防御措施?没错,萨虎向来是个仔细的人。
没多久,果真听到隆隆的马蹄声追随着侍卫们的方向呼啸而去。虽然说这些人也许本来就是要往那个方向赶路,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刚走了几里,突然间,萨虎抖着马缰快速奔跑了起来,那位临时代理马夫的侍卫好像马术精湛得很,也率领着马儿们飞奔疾驰。
有过经验的人一定知道,两个人挤在一只马鞍里,实在严重不舒服。我双手紧紧把住马鞍头,要不是萨虎的一只手臂横在我的肚子前面,只怕我早就落马一万回了。
“干嘛突然跑这么快啊?”我被颠得连说话都像打嗝。
萨虎的眼神颇为严厉,盯着前方,没有做声。
“喂!我跟你说话呢!能不能慢一点?我要吐出来了。”我难受地伸长颈子,叫了出来。
萨虎还是一味的疾驰,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
可是,从我们的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是雅克吗?雅克!”一个男人高声喊道。
咦?
“有人喊我。”我转过头,对萨虎说道。
萨虎的肩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后面的人。只觉得身后的人也是骑马在溪水中疾驰,马蹄声和我们的混在一起,所以我才没有察觉身后有人。
“雅克!雅克——”
后面的男人又高声喊了起来。
我盯着萨虎的脸,问道:“是戎浩吗?我听到了戎浩的声音。他,来找我了吗?”
64.飞高了点
萨虎收紧缰绳,马速顿时放缓。
“还真是快啊。”他微微动了动嘴角,笑着低声道。
马儿塔塔地走向岸边,踏过岸边的鹅卵石,走上长满野草的缓缓的斜坡。
身后的马蹄声也紧随而至。我抓着萨虎的手臂,爬下马背,向后看去。
绵绵的青山,午后的艳阳,随风摇曳的高高的茅草,飞溅的水花,策马飞奔的骑士……
这是我活在世上的最绚烂的一刻。
“戎浩——”
我踏着凹凸不平的草坡,向疾驰在最前头的那位骑士奔去。
“雅克!”
转眼间,戎浩已到了我的面前。他飞身下马,甩开缰绳,一把抓住了我。
“雅克!”他抱住我,好用力。
我也紧紧抱住他,说不出话来。
几声达达的马蹄声在近前停住,我睁开眼帘,看到了骑在马上的言耒,以及几位身型精悍的扈从。
“言将军,你也来了?”松开手,轻轻推了推戎浩。
言耒抱拳道:“卑职无能,教公子受苦了。”
说完这句话,言耒的视线却狠狠瞪向萨虎。
“到底还是没成功呀。”萨虎的声音就在我的身后,他带着笑意说道。
戎浩略微放开我,抬起视线,对萨虎道:“念在你也算护得雅克毫发无损,这次就不计较你的妄为。”
萨虎当即哈哈笑了几声,说道:“谢王兄宽宏。”
戎浩拉着我的手,对我上下看了又看,道:“总算追上你了。雅克,这就随我回京吧。”
“回京?”我一惊,“京城已经平安无事了吗?你现在安全了吗?”
“嗯,一切尘埃落定了。”他点点头,谈谈说道,“我们回去了。”
我疑惑的看着他,又看看言耒。言耒微笑着向我点点头。
萨虎笑道:“太好了,我也可以重返京城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仁王府了呢。”
“是回京城?不是回世博城吗?”我觉得大家可能都搞错了。
“雅克。”戎浩碰了碰我的下巴,我的视线迎向他的,“我们回京去吧,皇兄已经让位给我,现在,大昭国的皇帝是我李戎浩。”
真的……称帝了。
这又是怎样的形势逆转?
我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了。但是常识告诉我……
“你非当皇帝不可吗?你知不知道管理一个国家很麻烦的,会占用掉你所有的时间。重要的是,当了皇帝就不能不考虑子嗣后代,这样你就得娶个皇后生儿子,也许一个皇后不够,还要再娶若干个妃子。到时候我怎么办?而且像我这样的人跟在你的身边,很快就会曝光的,你有没有想过舆论会怎样抓住我大肆渲染,媒体会怎样开足马力来攻击我?也许……也许我还会被反对你当皇帝的人暗杀呢。”
我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恐怖想象。顿时,只觉得天地间风云变色,眼前暗无天日。
戎浩的脸上不见了喜悦的神情,眼神阴郁地盯着我,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是啊,我还能怎样要求他?
“加冕之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册立大王兄的长子为太子。所以,子嗣的问题,已无后顾之忧。”
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接着,又说道:
“雅克,你不知道吗?我不惜一切代价,夺取至高无上的权利,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你,为了不让任何人敢对你生出觊觎之心,为了能够绝对地拥有你。可是,如果,你不在我身边的话,发生的这一切,这人世间的一切,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场闹剧。”
成串的眼泪,从我的眼眶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