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你一件事。」程启思单刀直入地说,「关于文若兰的事。」他看到安昕的面上现出了惊讶的表情,又说,「你曾经告诉过我,文若兰的画作,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你由此分析,她具有某种程度上精神不平衡的现象。你说的是真的么?」
安昕回答:「她具有人格分裂的某些典型特征。这一点是无须置疑的。我对文若兰很感兴趣,但因为她的身份,又不能太多地接触她。文桓和钟辰轩都一直很小心地保护着她。不过,我常常有一种设想,虽然我这种设想常常被我自己都视为荒谬。」
「什么设想?」
安昕沉吟了一下,才说道:「我设想过,除了一个文静、端庄、如同兰花的文若兰之外,还有一个属于黑夜的文若兰。只是,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我的这个理论,因为文桓和辰轩决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属于黑夜的文若兰?」程启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那个文若兰是什么样子的?」
「通常来说,人格分裂的患者,他的两个人格可能是截然相反的。」安昕说,「如果按照这个原则来判断,这一个文若兰可能就是个很放荡的女人。因为她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端庄、文雅、纯洁……如果你见过她,你也会有同样的印象的。」
程启思紧紧地咬住了牙。「辰轩自己怎么想?」
「我不会知道他怎么想。」安昕说,「但是我能想到的,他一样也能想到。文若兰突然的死令我们都很吃惊,我跟琳娜的分析结果,是认为她无法平衡这两种人格,最终选择了属于『水』的美丽死亡。但是事实究竟怎么样,我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盯着程启思说:「你怎么会突然对文若兰的事这么感兴趣?你是不是还怀疑她的死因?」
「也许。」程启思并不想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安昕。毕竟,文若兰的死已经成了定局,文若兰的遗体早已火化了,葬在H城的一座墓地。他曾经看到过钟辰轩去她的墓上献过花。
花当然是美丽的洁白的兰花。
第十五章
两天后,程启思回了国,面对的是上司暴风骤雨一般的怒吼。程启思时差还没倒过来,一直坐在上司面前耷拉着眼皮养神。上司的攻势好不容易停下了,程启思眼皮也不抬地说:「我辞职,行不行?」
程启思也不等上司回过神来,一转身就走了出去,顺便还把门轻轻地关了过去。吴晴正要外面探头探脑,一见程启思就跑过来说:「程哥,你这两天去哪了?我们等你好久了,有新情况……」
「以后别找我了。」程启思打断了她的话头,「我已经向上司提出辞职了。」
吴晴抱着一叠卷宗呆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程启思走开。程启思也没回办公室,直直地就走下了楼。他走到车前,却吃了一惊。
钟辰轩正靠在他的车上,显然是在等他。钟辰轩的气色很差,看样子也是几天没睡好了,眼里满是愠怒的神情。一看到程启思,钟辰轩就没好气地开了口:「你这几天上哪去了?要不是查到你的出境记录,我还以为你像尹雪和袁心怡一样失踪了呢!」
「我有事。」程启思拉开车门上了车,「我辞职了,不管了。」
钟辰轩楞了一下。「你怎么了?」他跟着上了车,关好了车门。「启思,这个节骨眼上,你连尹雪都不管,出国去干什么?」
「找人。」程启思回答得十分简单。
钟辰轩也察觉到他情绪十分之不正常,沈住了气,问道:「找谁?」
程启思从后视镜地瞟着钟辰轩。一如既往地,从钟辰轩的脸上,他什么都读不出来。「那是我的事。」
钟辰轩不易觉察地蹙了一下眉头,但他并没有流露出不开心的表情。「你打算上哪去?」
程启思继续从后视镜观察着钟辰轩。他突如其来地开了口。「你怕了?」
钟辰轩明显地怔了一下。「怕?我怕什么?」
程启思拉起嘴角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发动了车子。「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吴晴跟我说有新情况,我没有答理她。」
钟辰轩往后座上一仰。「袁家出事了。袁老太太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摔成了脑震荡,现在还在医院。医生说,她年纪太大了,很可能会醒不过来了。袁家这两天可炸开了锅,忙着抢遗产呢。」
「不是说袁家的遗产是留给心怡的么?」
「没错。可是,原本放在袁老太太书房保险箱的遗嘱不见了。如果找不到遗嘱的话,就应该由袁家的几兄弟姐妹继承。」钟辰轩说,「心怡因为是隔代的曾孙女,反而是没有份的。袁老太太在医院躺着都没人管了,一家子都盼着她早点咽气呢。」
程启思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真是俗套的争遗产大戏。」他突然把车转了一个弯,钟辰轩奇怪地问,「你这是往哪去?这是往郊外的路啊。」
「我就是要到郊外。」程启思说。
程启思走这条路的目的地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他在郊外的那幢别墅:玫瑰园。自从安瑶死后,别墅等于废弃,后来程启思在钟辰轩生日那天弄了很多盆兰花来,但因为兰花受不得寒,又急急地送走了,所以别墅还是继续废弃中。钟辰轩坐在后座里,目光落在从窗外飞掠过来的景致上,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
程启思开着车,见钟辰轩一直没有说话,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玫瑰园?」
「我不用问。」钟辰轩微笑地说,「我已经猜到了。」
程启思冷冷地笑了一声。「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说完了这句话,他跟钟辰轩就再没交谈了。直到车停在了玫瑰园的门口,两个人下了车,程启思走了进去。走上了客厅与花园交界的台阶,程启思却没有推门,而是用力地敲了几下门。
很快地,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居然是袁心怡。她一脸百无聊赖的表情,看到程启思,就「哇」地一声叫。「你总算是来了!我都快在这里闷疯了!」
她退开了,把程启思让了进去。钟辰轩也跟着走了进去。
客厅里的窗帘都是拉下来的,房间里开着灯,但光线仍然不好。一股咖啡和西点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看来,袁心怡在这里并没有亏待自己。尹雪半躺在沙发上,虽然开了暖气,她仍然搭了一床薄被在身上。她的长发从沙发上垂了下来,有种妩媚而不经意的美。看到程启思和钟辰轩,她也展开了笑脸。
「终于把你们等来了。」
钟辰轩微笑地说:「我早就该知道是启思把你们藏在这里的。他还装模作样地去现场呢,真是做戏要做全套啊。」
「启思连你都没告诉?」袁心怡把一杯热咖啡递到钟辰轩的手上,又端了一杯给程启思。「你是怎么猜到的?」
尹雪轻轻地笑,说:「因为启思不够紧张。就这一点,就足够辰轩怀疑了。」
程启思无可奈何地说:「我已经尽力了,只可惜我在演戏方面缺乏天才。」
「还有一点让我怀疑,那就是心怡的包里,她的化妆包失踪了。女人可以随身不带别的东西,但像心怡这样的人,是不会不带化妆包的。」钟辰轩问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心怡笑着说:「你为什么不猜一猜?」
「那火是有人放的。」钟辰轩说,「放火的原因,就是想烧死你。尹雪是运气不好,跟你在一起。好在,启思找到了你们,把你们救了出来。你们的高跟鞋在逃离的时候跑掉了,启思索性把你们抱上了车,因为那里离车已经很近了。尹雪的手机,和心怡的包,都是有意扔在那里要人看到的。」
袁心怡拍着手说:「你好像是亲眼看到的一样。」
钟辰轩淡淡地一笑。「启思一直在我面前演戏,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其实又何必瞒我呢?」
袁心怡说:「你知道启思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本来不知道。」钟辰轩说,「我不了解袁家的情况,但是自从我那天晚上跟启思一起到了你家之后,我就完全明白了。袁老太太最疼爱你,一心想把遗产留给你,但是你家的其他人,都是不乐意的。如果你死了,财产都是大家平分。如果你活着,他们连一丁点都捞不到!」
「我早就在担心这一点了。」尹雪插口说,「心怡大而化之,她并不知道危险一直就在自己身边。我曾经在她家里住过几天,她们家里的气氛让我心惊肉跳。所有的人几乎都是在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从此以后,我宁可住酒店,都再不愿意住心怡家里。我真的很佩服她,在那样的敌意的环境里还能过下去……」
「他们有没有敌意,管我什么事?」袁心怡回答,「我活得哪里不好了?我早就习惯了那一大家子人很多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个人住很冷清的。」她又瞪了尹雪一眼,「谁叫你不常来陪我。」
尹雪对她的抱怨充耳不闻,只继续说道:「最近,心怡告诉我,袁老太太去立了遗嘱。我更担心了。心怡不懂得保护自己,一直都是这样。为了钱,有些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亲情根本是不堪一击的。袁老太太看起来虽然硬朗,但身体已经不行了,如果她一死,心怡就会得到袁家的财产。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程启思接过她的话头说:「那天,尹雪不要我送她,可我在酒吧里坐了半天,想来想去,还是不行。那里很偏僻,她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所以,我开车追了去。我刚把车停下来,就看到一个人鬼鬼崇崇地在那里钻来钻去。他一回头——我看清楚了,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面具。十二相的面具!」
「我猜那个是我二舅。」袁心怡撇着嘴说,「哼,难怪他一再朝我打听在希望号上发生的事,就是想用那个来吓我们。面具肯定是他从我的收藏里面偷来的。他放了火,又把玻璃温室的门从外面反锁上了,想把我们烧死呢。不过,启思把玻璃打碎了,我们就跑出来了。」
她拍了拍胸口,说:「还好启思赶来了,不然,我跟尹雪就真的会没命了。」
钟辰轩回头望着尹雪。「你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你太高估我了。」尹雪苦笑,「我当时心里想的都是别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我想心怡的家里人肯定用分机偷听了我跟心怡的对话,知道我们要到这里来,而且没有别人,才会孤注一掷地来放火想烧死我们呢。启思来得很及时,不过,心怡的二舅舅溜走了,因为启思忙着救我们,他就跑了。」
钟辰轩说:「所以启思要我们所有人不要对任何人,包括是袁家的人透露现场的情况。他们心中有鬼,以为心怡和尹雪都被烧死了。然后就开始对付袁老太太……」
袁心怡尖声地叫了起来:「她怎么了?」
「她从楼梯上摔下来了。」钟辰轩说。「现在还在医院。」
袁心怡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启思这两天出国了,他不知道这边的情况。」钟辰轩回答,「我呢,我虽然猜测是启思藏起了你们,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现在,你那些叔叔伯伯舅舅们的嘴脸已经露出来了,你就赶快去医院看看吧。」
袁心怡「啊」了一声,就往外跑。尹雪说:「去把大衣拿来,你不会想在冬天穿着丝质睡衣跑出去吧?外面可没有暖气。」
袁心怡又「哦」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上了楼梯,大概是在收拾。尹雪那双冷静的眼睛转向了程启思,「你认为现在还有危险吗?」
「没有。」程启思说,「我已经把遗嘱转到了律师那里,他们如果识趣的话,就该知道只有袁老太太活着,才有修改遗嘱的可能性。」
「那只能保证袁老太太没有危险。」尹雪说,「并不能保证心怡没有危险。」
程启思耸了耸肩。「我让吴晴陪着你们。有你在,我想不用担心什么的。」
这次尹雪唇边的苦笑更浓。「你们都太高估我了。」
袁心怡拎着一个小包和两件大衣从楼上冲了下来。「走,尹雪,我们赶快走。」
结局篇
第一章
吴晴在医院的楼下等着他们。程启思把尹雪和袁心怡交到她手里,又嘱咐了几句,才又回到了车里。钟辰轩看着他再次发动了车子,问:「这次又要上哪里?」
「这次去你的别墅。」
路上,程启思停了下来,走进了一家相当气派的西点店。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拎了一大堆点心盒,全部堆在了后座。钟辰轩皱了皱眉说:「你要干什么?」
「反正不是用来吃的。」
到了原来属于文家、现在属于钟辰轩的那座「退思」,程启思又从后座把一堆点心盒全抱了起来。钟辰轩只得开了门,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自从那天的晚宴之后,虽然现场都检查过了,但长餐桌和沙发、音响都没有收起来。客厅还是保持着那晚的模样,只是餐桌上的桌布被带去化验了,所有的盘子刀叉杯子酒瓶和点心食品也都被送到了警局。现在,只剩下了一张深色的光秃秃的长桌,和一些散放的沙发。
整间客厅都给人一种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感觉。
「来帮忙。」程启思说。他把点心盒一个一个地打开,放到了长餐桌上。点心都附带了纸质的餐盘,虽然跟当晚那些白瓷的盘子大不相同,但好歹也是白色的。他买的点心里最大的一个蛋糕,居然跟国王蛋糕很是相似,都是栗色的,上面撒着各种颜色的糖霜。程启思把仿制的「国王蛋糕」摆在正中,然后把纸质的餐盘放在旁边,围成一圈。
他又从纸袋里拿出了一瓶酒。「跟你那晚喝的不同,但颜色差不多。我只摆了跟国王蛋糕最接近的一些食品,别的我就不花力气了。」他又从纸袋里抓出了一把鹅卵石,放进了一个空着的餐盘里,「这些就当是牡蛎。」
钟辰轩一直站在旁边看,这时候,脸上明显地露出了不快的神色。「你这是想干什么?想玩案情重演吗?好啊,那把当时在场的人全部叫来重演一次,不更好么?只叫我一个,岂不是太不够热闹了?」
「就你和我就够了。」程启思简单地说。他拿起了餐刀,把「国王蛋糕」按袁心怡当天的方法,一分为二,然后再均匀地分成十一份。「那天心怡就是这样切的蛋糕,没错吧?她很熟练,分得也非常均匀。」
钟辰轩没有回答,只是抱着手臂看,目光非常冷漠。「那又怎么样?」
程启思说:「接下来就是重点了。我们十一个人,每个人都拿了一份蛋糕。也许,每个人拿蛋糕是有先后顺序的,但是,没有人会刻意地多一点或者慢一点。也许会拿自己手边的那一份,也许会拿自己看出的某一份……我没记错的话,吴晴就挑了巧克力多的一份,而袁心怡挑了有朵花的一份。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很随机的,因为有可能你想要的那一份,被别人先下手为强了。所以,看起来,像是无差别杀人,而文桓就是那个倒霉的人。」
「这些我们早已经分析过了。」钟辰轩不耐烦地说,「劳驾你说点有新意的东西,我不想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用急,我马上就会说到『有新意』的东西了。」程启思淡淡地说,「后来,我反复地想,回想当时的情况。我想了很多遍,都想不出『新意』,我几乎要放弃了。但是,我突然想到,有一件事,也许可以算作是一个意外。」
钟辰轩问:「什么事?」
「在我们都拿起蛋糕准备吃的时候,你提议我们喝酒。」程启思指着他摆在一旁的一瓶甜酒说,「一瓶没有开的甜酒。因为是你的生日,你是主人,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你的提议,而且都很高兴你的提议。所有的人,都是一饮而尽。如果谁不喝完,就是很没有礼貌的举动。」
「没错。」钟辰轩说,「那又怎么样?」
「我向冯平问过这种毒药详细的特征。」程启思说,「它是戊基亚硝酸盐。这种毒药会使人意识丧失、惊厥、昏迷、呼吸衰竭甚至死亡。文桓的不幸在于他的心脏有点问题,所以加速了死亡。」
「戊基亚硝酸盐是很常见的工业毒物。」钟辰轩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没有。」程启思说,「但是我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那天晚上,我胃痛得要死,我还以为是我吃得太多了撑的。后来听说君兰也有食物中毒的迹象,我才想起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