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门,我就听见了哭声。
很小很小的那种哭声,在幽暗的光芒下显得有些飘渺诡异,我一下子拉住谢以安的袖子。
我越过谢以安的肩膀,我看见搭在墙壁上的那一圈竹道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在哭。
我一看她衣服的颜色就认出是那个小女孩。
她仿佛察觉我们来了,立刻止住了哭声,抬头看我们。
忽然她尖叫起来,那种童声尖叫起来竟然也十分刺耳。她一边叫一边后退,最后一下子跳到了水里。
奇怪的是,水面上没有溅起任何水花,只是那声音消失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海水拍在墙壁上的声音。
“……她,怎么了?”我吞了口口水问。
“别管她。”谢以安冷着脸说,指着天花板上的珠子说:“那是鬼珠,用来吸引鲛人,让它没办法离开。”
我又问:“为什么叫鬼珠?”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海里有一种人鱼,我们称他们为海语者,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海族,”
谢以安想了很久才说,“他们有一种鬼珠,是专用来寻找鲛人的,不知道王志强怎么有鬼珠的。”
“……听起来很恐怖的样子。”我小声地说。
谢以安一笑:“其实鬼珠可以买,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在哪里?”我立刻追问。
谢以安想了想说:“那可说不准……海市蜃楼知道吗?那其实是海族的集市,谁想去买海里的珍品,只要去那里就能买到。只是出现的地方不一定。”
“这你都知道……”我惊讶地看着谢以安。
谢以安说:“其实我也只知道一点,毕竟海里的事情是龙王的事情……”
他刚说到这里,安静的屋子里忽然出现轻轻的笑声。
那种笑声就跟银铃似的,我就没听过那么好听的笑声,我几乎都没感觉到恐怖,只是觉得好听。
这时候海水里冒出那个女人,看着我们笑。
等我看到她,我就怕了,毕竟我上次差点死在她手里。
她在海里动也不动,就像一幅画一样,墨蓝色的眼睛看着我们。
谢以安看着她也不说话,她又笑了,露出牙齿,粉色的唇下是细细密密的牙齿。
谢以安忽然说:“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什么?”我问。
谢以安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叹了口气:“以前鲛人被人捕了许多,现在近海几乎没有人鱼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迷上了人肉的味道。”
“他们以前不吃人?”我问,“是因为人类捕捉他们做灯,所以……才吃人。”
谢以安拉着我走出房间,把锁重新按上,让我往回走:“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吃人……但是人肉的味道很特别,一旦上瘾就不喜欢吃别的东西。”
我只觉得胃部翻腾,脑子里浮现出那个鲛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接受那么漂亮的脸也会去吃人。
“对了,那个女孩……”我忽然说,刚想回头看,但是谢以安拉住我,“别回头,往前面走。”
我心里一凛,跟着谢以安走。
(二)
走到珍珠养殖场看到了几个工人才松了一口气,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我忽然想起我的鞋子还没穿,谢以安摇摇头说,穿着拖鞋将就下吧。
回到别墅的时候,王志强有些急,看到我们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只是我没什么胃口。
找了个借口就溜回房间去了,躺在床上,现在一只脚一个手印,好在很浅,不太看得出来。
一会儿谢以安就走了进来,看到我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给我倒了杯水。
我摇摇头,表示不想喝,都喝了一肚子海水了,一点也不想喝水了。
“是那个女孩救了我吗?”我忽然问。
谢以安点点头:“应该是。”
“她到底掉了什么?”我问。
谢以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
“……要去问问王志强吗,养鲛人的事。”我忽然说。
谢以安沉默了一会说:“我刚才看了看那条鲛人,她已经怀孕了。”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谢以安。
谢以安坐在我身边说:“鲛人和人类的孩子存活率很低,不知道能不能生出来。”
“……那是王志强的吗?”我小声问。
谢以安点点头:“应该是。”
“……怎么会这样。”我低着头说。
“鲛人有孩子了会十分挑剔,”谢以安轻声说,“我担心的是这个,他需要喂活饵。”
“什么?”
“活人。”谢以安说。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我愣了愣,和谢以安走到窗边往下看,只见门口站了许多人,正在争论些什么。
因为说的都是当地话,我听的也不是很明白,好像是一位大婶来找儿子,说儿子前几天来这里上班就没回去了。
王志强正在辩解些什么,大婶扯着他的衣服哭,周围的人好像在劝着。
我和谢以安对看了一眼,谢以安把窗户关上,抹了一把脸说:“……已经开始了。”
“那……怎么办好?”我抓着他的袖子说。
“……只有报警了,要不然事情要麻烦了。”谢以安居然赞成报警,我本来还以为他有更好的方法。
我和他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王志强会这么做。
我觉得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于是打开了电脑,没想到今天竟然能上网。本来嘛,这里磁场不稳定,就是有一阵信号,没一阵的。
我在网上搜了一下鲛人,发现在《洽闻记》里有它们的记载。
我把谢以安叫过来看:“海人鱼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阴形与丈夫女子无异,临海鳏寡多取得,养之于池沼。交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伤人。”
“啥意思?”我问。
谢以安看了看笑起来:“这是说,临海的鳏夫寡妇大多都捉海人鱼,放在池沼中养育。交合时,与人没什么两样。”
我脸一红:“怎么这样?”
“大海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喜怒无常,出海常常出事,所以鳏夫寡妇也特别多。”谢以安说,“所以鲛人以前也很受欢迎啊。”
“这里不是说,不吃人么?”我指着屏幕说。
谢以安弯下腰,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不是说在交合的时候吗?”
他的声音很低,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耳边,说不出的诡异。我一把推开他:“你不是说要报警吗?还不打电话去?”
谢以安耸耸肩膀,拿出手机摆弄了半天对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没有信号。”
我愣了愣:“要不要去警察局?”
谢以安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
我这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下来了,照理说,六月的天很晚黑,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这里的天说黑就黑了。
我和他对望一眼,转头看电脑,再打开网页已经出现错误页面的提示,看起来网络已经断了。
房间里很安静,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里面正在播放天气预报,台风马上要到这里了,我抬眼看了下窗外。
原来不是天气黑下来的关系,而是乌云层层叠叠地遮住了阳光。
“台风要来了……”我一皱眉,看向谢以安。
谢以安无所谓地说:“看起来我们要在这里多住几天了。”
“我一点也不想住这里。”我的心情很郁闷,或者说十分不好。
虽然和王志强不太熟,毕竟是同学,同窗之情在人的心里总是占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特殊位置。
外面风很大,即使在房间里依然能听到外面呼啸而来的风声。
“……昨天,我们晚上听到的那些声音?”我忽然对谢以安说,“……那是王志强和……?”
谢以安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鲛人吃了人会哭,那种泪滴会凝结成珍珠,在市场在价值万金。”谢以安轻声说,“我想王志强还不敢光明正大拿出去卖,肯定是卖到黑市上。”
我摇摇头:“那种珠子送我,我都不要。”
谢以安一笑:“那种珠子可以避邪,戴上一颗保平安的。”
“我就不明白了,那么邪门的东西,怎么保平安了。”我白了谢以安一眼,对他的话不以为意。
谢以安说:“鲛人泣珠,不是所有泪滴结晶能成为珍珠的。只有以人为饵,养出来的珍珠菜价值连城。加上这里的地势能让这些鲛人吸收日月之精华,星辰的光芒,在农历的十五产的泪滴才能成为价值万金的珍珠。”
我一皱眉:“那么,王志强这里的珍珠养殖场只是摆个样子的?”
“也不尽然,这里地势非常好,适合养珠,”谢以安轻声说,“珍珠也避邪的作用,建在房子周围能保平安,而且王志强一下子靠珍珠暴富,自然需要一个幌子。”
我沉默了一会问:“……如果,我们报警的话,警方会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谢以安摇摇头。
“可是……那条美人鱼怀了宝宝。”我小声说,“我想他们如果作为……物证的话,肯定会很辛苦吧?”
“为什么是物证?”谢以安愣了愣问。
我自然而然地说:“美人鱼是其实算凶器吧,那不是物证吗?”
谢以安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窗口,忽然朝我挥了挥手。
我站起来走到谢以安身边,看着窗外,外面风很大,还没有下雨,有些工人在那里加固养殖场的架子。
谢以安忽然把我的左眼遮住,我视力模糊的右眼几乎分辩不出那几个工人的身影。
因为天气也实在暗了,所以我往外看出去十分模糊,但是我注意到,海边有什么东西在动,我又仔细看了看,是一些模糊的黑色影子。
它们慢慢在风中蜕变成人形,但是很模糊,有时候像,有时候不像,而且它们似乎要挣扎着要走上海岸。
“……这是什么?”我惊讶地看向谢以安。
“是死在海里的人。”他轻轻地说,“借着台风的力量他们上来了。”
“上来干嘛?”我问,“……那些东西是没办法逃出海水的引力的吧?”
“台风的力量太强了,”谢以安轻轻地叹息一声,“它搅乱了海洋和大陆分明的界限。”
“……会很危险吗?”我问。
我看着那些模糊的影子以各种诡异的姿态往海滩上蹭。
大海上无风三尺浪,这会儿已经能看到高大的海浪了,我甚至怀疑这栋房子能不能安然无恙。
“说不准,这些东西应该不能上来,总之不要出这个屋子就是了。”谢以安轻轻地说。
“……这些东西和王志强……没有关系吧?”我问。
谢以安沉默着没说话。
这时候,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把房间里的我们吓了一跳。
第十六章:养珠(五)
敲门声停了一会又响起来,谢以安拦住正要开门的我,自己走过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王志强,他手里拎着一袋子的啤酒,还有三个杯子。
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不太敢看他,但是又不能讲穿,生怕打草惊蛇,所以只好应付着。
我们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他很殷勤地跟我们倒酒,老实说,他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没那么开放。我那时候和他也没有说过几句话,我想他应该没什么朋友。
“我一直觉得很遗憾,吃散伙饭那天抽不开身,没能赶过来,”王志强一边说一边喝,语气很诚恳,“今天我们喝喝酒,算是补了那一顿了。”
我听了心里一酸,毕竟同窗四年,一下子转头就要把同窗告进派出所,心里十分不好受。但是他竟然为了养珠,把活人喂给鲛人吃,这也太残忍了。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一仰脖把一杯啤酒都喝了下去。
他拿的是淡啤,十分爽口,又在冰箱里冰过,我心里又十分烦闷,于是多喝了几杯。
谢以安看起来比我好的多,和王志强谈笑风生,估计对他来说,王志强只是校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外面的风声很大,让整个房间显得格外的舒适,我拿着杯子走到窗边。
我不知道我的右眼怎么了,以前配眼镜的时候,店员告诉我我的眼睛是弱视,能看清那么点东西已经不错了。
我原本左眼的视力非常好,但是渐渐的视力也有些减退了,虽然没有戴眼镜,但是偶尔看些东西还是有些吃力的。
我一般性只有在看书和上网的时候才会戴戴眼镜,我好动所以不喜欢戴眼镜。至于隐形眼睛,我试过好几次,眼睛一直流眼泪,店员皱着眉头说是过敏,所以后来就不配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谢以安挡住我的左眼的时候,右眼会看到那些东西。
当然,我看了看沙发上笑成一团的两个人,现在可不是谈论眼睛的好时机。
天气预报说台风明天晚上登陆,那这几天根本出不了门——也有可能会让我们转移,那时候再找警察也可以。
我走过去,又喝了几杯。
这么点酒,又是淡啤,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我感到天旋地转的,直到发出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手里的杯子刚才一下子脱了手,落到地上摔碎了。
房间里一瞬间显得十分安静,只有大风捶打着玻璃。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看到谢以安已经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喂……老谢?”我想站起来,但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王志强忽然把我的手推开,我听见他一直在说“对不起”,我困惑地看着他,但是视线变得十分模糊。
我的意识非常清醒,但是身体变的很重,我知道肯定酒里掺了什么药,老谢比我喝的多,肯定已经昏睡了。
我模模糊糊地看到王志强去拉谢以安,我的声音很虚弱:“住手……你想做什么……”
王志强转过身来看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是我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没办法啊,深月,今天已经是十五了,小美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我不知道王志强口中的“小美”是不是从美人鱼变化来的,但是我知道他说的肯定是鲛人,我说话十分勉强,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但是不说点什么的话,老谢马上就会被他带走喂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