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周围喧闹的人群,那些商人的脸上挂着的笑容,在我看来更像冷笑,不,比冷笑还恐怖。就是那种装出来的热情的笑容,笑的那么假。
我在老家的时候,也曾经听爷爷说过那些故事,关于鬼市。
“到了。”谢以安的话音刚落,我才发现我站在一个摊位前。
和前一位商人一样,我不太看得清那人的脸,但是我看得出站在我们对面的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银红色的旗袍,皮肤白皙,手里拿着一块绣着牡丹的手帕。她的头发盘的很随意,但是随着她站着的姿势,显现出一种妩媚的风情。
我勉强看得到她的表情,也是在笑,那种普遍的假笑。
“白爷啊,好久没见您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动听,只是有些干涩,她伸出手在她的货品上比划了一下,“这些都是新到的,如果您看上哪件,自然是打折的。”
她的十指纤纤,鲜红的指甲反射着红灯笼的光芒。
我看着她面前的货物,竟然都是女子的用品。有梳子,有镜子,有簪子和耳环之类的东西。
这些不是商场里能买到的款式,都是带着古气的东西,花纹虽然古朴,但是都是有年头的东西。
结婚送礼自然都是要送新的,不过现在倒也流行送古董。
谢以安看来看去,还是看中了一把桃木梳子,很快就和女商人商量好了价钱。
我想起来一些电视剧里,新娘在结婚前由母亲梳头发,还有首歌谣“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
这当然是恭喜吉祥的意思,我不去看谢以安砍价,只是看到在货摊的最角落有一颗红色的珠子。
那颗珠子没有任何雕刻,看上去更像塑料。它的表面十分光洁,只用一根红绳串了起来,只在接口处编了个结。
我不由自主地把那串珠子拿了起来。
我一碰那颗珠子,女商人原本正兴致勃勃地在跟谢以安砍价,下一秒立刻往我这里看过来。
谢以安也往我这里看看,我连忙把手伸回来,小声地说:“……对不起,我只是看看。”
女商人的眼珠一转,过来拿起那串珠子在谢以安面前一晃:“怎么样,是真货吧?”
谢以安拿过来,看了看珠子,轻轻点了点头。
女商人奸险一笑:“怎么样,两件一块买,就我刚才说的那个价。”
谢以安呻吟:“你也太黑了,怎么说我们都那么久的交情了。”
女商人笑的更假了:“哎呦,白爷,我哪能不讲交情,这颗珠子可是百里挑一,要不是看在彼岸花妖的份上,我哪能那么便宜给你?”
谢以安似乎对“彼岸花妖”这个名字很感冒,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说:“好吧,帮我把这两样包起来——梳子包好一点,我要带着去喝喜酒的。”
“好好,您放心,”女商人转身去包东西去了。
这时候,有人撞过来撞到了我肩膀,我被撞得靠到谢以安身上。
站在我旁边的是一个衣着讲究的妇女。大概三十七八岁,看起来应该是端庄而优雅的,但是现在似乎濒临崩溃边缘一样。
她一站到这里,那个女商人就转过身来,还是一副假笑的样子。
“你他妈的不守信用!”那个女人一开口就是骂人的话。
女商人一边给我们包东西,一边说:“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五百叠一百张的一百元,一张都不可以少的。”
妇女猛地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对漂亮的金耳环,而且看的出应该不是现在的机器,应该很值钱。
那个妇女黑着脸往女商人面前一放:“东西我不要了!”
女商人这次笑了,笑声阴冷:“货物售出,概不退换,这是鬼市的规矩。”
“你!”那个女人正待骂人。
女商人说:“你那时候以为五百元便能买下这个,签契约的时候却不看清,上面可是写着五百叠噢。”
原来这位大娘一时激动被鬼给诓了……
女商人把包好的东西给了我们,谢以安便拉着我走了,我回头一看,她们还吵着呢,只不过周围的人都无动于衷。
谢以安拉着我出了鬼市。
回到了云来客栈,已经是半夜一点多。
第四十一章:九尾(五)
云来客栈的门是小桃打开的,就好像她一直守在门口等我们回来。
我没有看到过小桃有休息的日子,因为基本上都是由她来开门的。
我想小桃应该不是鬼魂之类的东西,但是具体是什么我也没有问过谢以安。
玄珠也是。
我看到玄珠安静地坐在前台后面,看到我们进来的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莹绿,透着一丝诡异。
我侧过头不去看她,和谢以安往里面走。
玄珠应该是妖狐吧,今天的事情应该告诉谢以安吗,谢以安知道的话会怎么说——那个人是玄珠杀的吗,最近出现的杀人案子都是玄珠做的吗?
我还是应该跟玄珠谈谈吗,也许不告诉谢以安会比较好吗?
自从我来到云来客栈,我的世界观开始改变了。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些秘密并不见得是可以摊开放下阳光下的,但是必然需要尊重。
至少我的直觉在说最近死的人不是玄珠杀的,虽然我的直觉一直不怎么准。
但是我相信,玄珠和这件事一定有关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包括黑鹫或者小桃,还有谢以安自己。
那些过去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因为他们都活的太久了。比起人类短暂的生命,他们活的太久太久了,久到存在在另一个仿佛不存在的时空。
“深月?你怎么了?”谢以安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愣了愣,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自己的房间。
谢以安已经把小清鲤放了出来,这会儿它正拖着尾巴在我的房间里游来游去,一副好奇的样子。
谢以安拉我坐在沙发上,低头问我:“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有说玄珠的事情,我觉得这件事情如果说出来的话可能会更复杂。
当时,我想如果真的是玄珠做的,她又不想别人知道的话,那么完全可以杀我灭口。
这样推算过来的话,也许人不是玄珠杀的,或者就算是她杀的,那么她一定有特殊的理由。
她大概不怕我说出来,可是我想,这种事情也许由她来说比较好。
谢以安看我不说话,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我说:“我没事。”
谢以安犹豫了一会说:“……是不是,下午的事情……让你不高兴了?”
我犹豫着想,这算不算个好借口呢?
谢以安忽然眯起那双危险的黑色眼睛,直视着我:“或者说……你其实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我还是没能习惯谢以安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面有太多不可预知的危险。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声地说:“……没有。”
谢以安似乎对这种拷问方式产生了兴趣,继续向我靠近,几乎贴上我的鼻子,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你在想什么?深月,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语气很强硬,这和大声呵斥似乎产生了同一种效果。
我低着头不说话。
谢以安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的视线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看穿一样。
我该怎么办,我打不过他,显然我也不是能逞口舌之快的类型。
但是如果我一直受制于他,显然对后续发展十分不利……
我想到这里,一下子把手抵在谢以安的肩膀上,谢以安没防备到我会忽然出手,被我一把推到沙发上。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姑且称之为勇气吧,我把谢以安按在身下。
我瞪着他,手按在他的胸口,甚至能感到他柔软的皮肤下,温热的血液正在有条不紊地流动,脉搏有节奏地跃动,让我的手掌跟着他生命的节奏起伏。
谢以安安静地看着我,我想我那时候肯定是被蛊惑了。
我原本是想跟他吵架的。
我想问他为什么把我的生活弄地一团乱,为什么把我从正常的路上拉到这诡异的云来客栈,为什么他试图掌控我的一切,也许我的眼睛属于他,但是并不表示其他的意思。
但是我那时候没有开口说话,有很多话几乎一开口就会像洪水一样涌出来。
我只是看着他。
那双像夜一样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我忽然想,也许谢以安也是狐狸。
而且是一直蛊惑人心的狐狸……
我不知道那时候是脑子不清楚,还是受了他眼神的蛊惑,我竟然恶狠狠地吻了他。
我承认我的吻有些野蛮,牙齿磕碰到了之后有种让我恨不得咬下去的感觉。
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把手伸到我的腰上,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发出呻吟的声音。
等我回过身来的时候,谢以安正抱着肚子笑地厉害。
我恨恨地看着他笑得快抽筋的样子,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去浴室洗澡。
我原本是真的想和他吵架的,恐怕他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我竟然,做出了这么……让我自己想抽死自己的事情。
我满脸通红地跑到浴室洗澡,小清鲤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
我把身体放在浴缸里,把头露在外面,甚至还能听见那个人抽搐的笑声,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小清鲤姿势优雅地划过水面,没有惹起一点波纹,在氤氲的水汽里轻轻碰我的额头。
我伸出手指,它绕着我的手指打圈,在浴室的灯光下显现出五彩般的霓虹。
谢以安说,小清鲤是生活在冥海边缘的。
真难以相信,冥海边缘竟然有那么多漂亮的鱼类,虽然说……它们的食物有些恶心,不过就外表来说,它们真的很漂亮。
我觉得水有些冷了,便起来用浴巾擦干,小清鲤跟着我走出浴室。
谢以安正坐在沙发上看我今天下午收到的报纸,看到我从浴室走出来了,便露出一副憋住笑的样子,深呼吸了几口空气。
我不屑与他说话,懒得理他,自己蹭到了床上去。
谢以安看我到了床上,放下手里的报纸去浴室洗澡。
因为云来客栈一直没有蚊虫之类的东西,所以夏天不用点蚊香,门也可以开着睡觉。
当然,现在是有些凉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开着门,风吹过来还是蛮舒服的。
我抱着被子,和小清鲤玩。它似乎很喜欢我用手指摸它的肚子,一直用肚子磨蹭着我的手指。
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想玄珠的事情,因为死掉的那个人的样子让我印象深刻。
虽然我一直在和这些事情接触,鬼魂或者妖怪,可是我没有看到人那么直接地死在面前。
谢以安走出浴室的时候,我让自己暂时不要想这件事情,免得被谢以安看出什么。
这段时间我都是和谢以安睡一张床的,所以我很自觉地往里面蹭了蹭。
小清鲤也跟着往里面游了游,谢以安便坐了上来,看到我还是不自觉地嘴角翘起来。
我知道他还在笑旁边的事情,于是干脆不看他。
谢以安一上床,他就把小清鲤赶出去。
我看到小清鲤在床外转了两圈,有谢以安在,似乎不敢再上前了。它转了一会儿便游了开去。
我犹豫了一会问:“你刚才在看报纸吗?”
谢以安点点头。
我侧过身问他:“看到报纸上的新闻了吗,99颗心的那个。”
“看到了。”谢以安淡淡地说,我听不出那和早上好之类的话有什么区别。
我想了一会说:“你有什么想法……会不会是……变态杀人狂?”
谢以安这会儿总算注意到这件事情了,他转头好奇地看着我:“你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吗?”
我想了一会点点头:“稍微有些兴趣,你不觉得奇怪吗?”
谢以安把手伸过来,在我唇上轻轻摩挲:“我对你比较感兴趣。”
我无力地把他的手推开,拉上被子打算睡觉。
谢以安关了灯,床上之后我们的呼吸声。
我觉得很尴尬,虽然在今天之前也有些尴尬,但是今天更加尴尬。
因为下午的时候,我们差一点就做了。
我想到中午的情景,脸不禁红了,幸好现在背对着谢以安,又在黑暗中。
忽然,身边的人动了动,我被谢以安从身后抱住。
我身体僵硬着挣扎了几下便妥协了。
他的皮肤温热而柔软,传递过来沐浴乳的香气。
我想,我们是这里唯一活着的人吧。
这种感觉让我平静下来,谢以安的呼吸在我的耳边,脖子上微微有些湿润。
我从小就是一个人,爷爷总是让我一个人呆着,其实我想说我很寂寞。
这样的过去让我不习惯两个人睡在一起。
其实我不喜欢云来客栈的生活,但是我却越来越习惯。
或者……这样下去也不错?
我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地进入睡眠。
第二天我们就坐上了去城市的另一边的公交车。
原本计划是周五再去参加婚礼的,但是谢以安忽然很热心地说,已经跟他们通过了电话。他们希望我们早点到去帮他们准备婚礼。
因为大家毕业以后,都去了别的城市,所以会有很多以前的同学来喝喜酒,那么安排住宿什么的就麻烦起来,让我们去帮忙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我们就匆匆坐上了去那里的公交车。
公交车经过市区那一段,特别的挤,我们的位置都让给上了年纪的人坐,所以两人就只好站着了。
直到过了市区才稍微好一点。谢以安让我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是昨天晚上……正确来说是今天凌晨在鬼市买的那颗珠子。
那颗珠子在阳光下散发出一种温和的反光,让它看起来有些像塑料珠子。
“戴在手上。”谢以安轻声说。
“女孩子气,”我不屑地说,想把珠子还给他。
他皱皱眉头说:“戴着。”
我还是把它戴到手上,好在款式简单,看着不别扭。
我想鬼市上的东西应该都是不错的,不过这颗珠子这么朴素,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现在人那么多,我也不好问谢以安鬼市上的事情。倒是今天走的匆忙,没有问玄珠那天的事情,只是早上匆匆地查了狐妖的资料。
其实我查那个资料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的,因为我不太确定那就是狐狸,也许是黄鼠狼或者浣熊啥的?
我第一感觉是狐妖,那应该……就是吧。
狐妖在中国古代的精怪传说中占据了大量的篇幅,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灭商的妲己。
在汉以前,似乎没有狐妖的传说,晋代开始却流行起来。葛洪《抱朴子》谓狐狸满三百岁,化为人形,其所着《西京杂记》一书中,有古冢白狐化为老人入人梦中的故事。
而在《太平广记》卷四四七引《玄中记》:“狐五十岁,能变代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丈夫与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蛊惑,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则与天通,为天狐。”
不知道玄珠有几岁了,应该也活的挺长的吧,要不怎么修炼成人呢。不知道有没有活了千年,能占卜呢。
我只是早上匆匆带了一眼,并没有看仔细。不过中国北方似乎有供奉狐妖的习俗。
当然,我知道狐狸其实是两种动物。按照那篇资料上的说法,狐有仙气,而狸只是俗物。这样说起来,也许狐真的能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