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 上——璃九笙

不得不说，这位死士十分靠的住，他简直熟悉王庭中所有的守卫盲点，一路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有效的抵抗，直达王庭的地牢。这让萧墨宸不得不怀疑起呼延昊豢养这些死士的用心。只是，现在他也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个，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把陆风救出来。

萧墨宸一路上悄无声息的干掉了所有狱卒，顺利到达地牢的最底层，地牢的底层有些积水，使得原本就泛着冷气的牢狱显得更加阴森。

他们一路走到最底，终于，在最后一个隔间里，看到了陆风。

陆风安静的躺在水里，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浸泡的有些发白，萧墨宸紧紧盯着他的胸膛，那里几乎看不到任何起伏。

他就像一个残破的，没有生气的人偶般，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呼延昊说的没错，他比被抱着的那人，好不到哪里去。

身边的死士没有任何表情，拿起之前被杀狱卒身上翻出来的钥匙略一挑选，挑出一把对上了门锁。

一阵轻微的响声后，门开了。

萧墨宸突然不敢进去。他有些害怕，害怕里面的人不在鲜活，害怕那个年轻的生命，早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水里的人手指动了动，萧墨宸一下子就看到了，几乎是立刻，跨步上前，想要抱起他，却又在半空中顿了下来。

陆风真的已经体无完肤，他不敢碰他，深怕一碰到他，那人就会立刻死去。

陆风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俯视着他。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轻轻展开一个微笑，手指动了动，仿佛想要摸摸他，可是手臂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他张口，声音破碎不堪：“萧……墨宸？”

萧墨宸从来没有哭过，可是看到眼前这个破碎的但是微笑的陆风，他心中酸痛，如同有一把看不见的匕首，挑着他的心脏来回拨弄，拨的他几乎要心力交瘁而死。

一滴温热的水迹滴入陆风的眼，他微闭了眼，再睁开，幻觉没有消失。

萧墨宸温柔的，几乎带着怜惜的看着他，眼里有浓浓的沉痛和不知所措。

陆风笑的更深，原来，还是有人为他流泪的。

那如墨般沉静的眼眸，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一刻，陆风发现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chapter.29

萧墨宸颤抖着手用死士递给他的大氅将陆风包起来抱进怀里。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碎了怀里的人儿。

他们顺着原路潜出地牢，始终未开过口的死士终于出了声：你顺着原路回去。就此别过。

萧墨宸奇怪的看向他，对方的脸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我留在这里。”

霎时，萧墨宸明白了呼延昊的想法。

这个替身，不是用来放进牢里的，而是用来死在王庭的刀剑之下，这个死士也一样。

萧墨宸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记得那个王府侍女曾经说过，呼延昊喜欢陆风。可是他却没想到，呼延昊居然为陆风做到这个地步。

是了，在王庭牢狱里面劫人不是小事，苍狼单于又对陆风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一个随随便便的替身就瞒得过去呢，呼延昊不可能亲自来救他，若是陆风获救，单于最先怀疑的想必也是他这个弟弟，毕竟人是在王府中找到的。王者心思难测，这样一根刺埋进单于的心里，呼延昊以后的日子想必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那么，只有制造一场失败的的劫狱，似乎才能把他们之间的猜忌降到最低。

萧墨宸不再犹豫，向对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等他快离开王庭宫殿的时候，远处隐隐传来了打斗声和士兵集结的声音。

呼延昊果然在宫殿外等着他，眼神只是在萧墨宸怀中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不再看。

“走吧。”

萧墨宸也没说话，单手抱着陆风上了马，两人一起离开。

行至半途，忽然看到伊朵远远驰来。两人勒缰驻马，伊朵停在呼延昊面前道：“王爷，请尽快回府，单于带了人正往王府去呢。

呼延昊眉毛一挑，略一思索，立刻朝王府方向驰去。

伊朵看了看萧墨宸，在马上向他微一欠身：“抱歉，无法送您出去，您自己当心吧。”

萧墨宸点了点头，最后说了句：“多谢。”

伊朵也走了。

萧墨宸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再看了看快要微亮的天色，一甩马缰离开了。

呼延昊回到王府，立刻回了卧房除了外套躺下，才刚沾到床，就听到门口呼啦啦下跪的声音：“参见王上。”

呼延昊立刻伸手快速的揉乱自己的头发，才刚坐起来，就听到“嘭”一声响。

单于一脸冷意的站在门口，呼延昊笑了笑：“大哥，今天起的可早，怎么了？愚弟失礼，未能整装迎接。”

单于没有说话，抬脚跨进门槛，走到呼延昊面前，仔细的盯着他的脸。

“大哥？怎么了？”呼延昊一脸疑惑。

“今夜有人劫狱……”

呼延昊立刻变了脸色，打断他急问：“什么？陆风怎么样了？！”

单于顿了顿，似是在观察呼延昊脸上表情的真伪：“已与劫狱之人一并被擒获。”

呼延昊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抓住了么？那就好。”

“真的不是你？”单于的声音冰冷。

呼延昊苦笑一下：“大哥，当初我私留陆风，只为亵玩，原本想腻了厌了，就给你送去由你发落的。只是还没尝到，就被大哥带走，心里当然有些不甘。不过孰轻孰重我还分的清，怎么会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忤逆了大哥呢？”

单于听到他解释，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这才显出些放心的样子。

呼延昊一看，立刻试探着问道：“那么，大哥，在处死他之前，可否送来我府上一宿？”

单于一听就黑了脸，一脚踹过去：“胡闹！”

“昊儿，寡人不管你这些年府里养了多少小东西，但是，你也这么大了，多少贵族巴巴看着这王妃的位置，你也该好好掂量掂量！”

呼延昊听了懒散一笑：“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有何必让一朵大草原上的鲜花枯萎在我的王府里？”

呼延昊停下来看了单于一眼：“再说，我没有外支势力，没有子嗣，对大哥来说，不也是最放心的么？”

单于的脸色一阵青白，又狠狠踹了他一脚，呼延昊顺势倒在床上，遂即揪起他的衣领又要打，伊朵马上扑过来跪抱住单于的腿求道：“王爷只是说笑，请王上息怒。”

单于迈不动步子，想要踹开伊朵，伊朵却死死抱着他的腿不肯放。

呼延昊坐起来道：“大哥，我开玩笑的，莫气坏了身子。还有，你要弄死陆风前，还是给我送过来一晚吧，要不我总惦记着。”

单于怒极反笑：“劫狱者已经拉着他一起自焚身亡了，你就惦记一辈子吧！”

说罢抬腿蹬开伊朵：“滚！”随即甩袖离开。

等单于走了，伊朵这才爬起来，她看了看呼延昊，见他并没有吩咐事情的意思，便也不再打扰他，轻轻掩门离开。

呼延昊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躺了下来。

闭上眼，脑中全是萧墨宸抱着陆风的最后一幕。他没有多看，是因为他不敢。驰骋疆场的左贤王居然也有怕的一天？他冷笑了一下，不再去想。

萧墨宸带着陆风一路风驰电掣，他尽量不去想这么快的速度会不会让陆风感觉到疼痛，只是一门心思想要尽快回到军营。

守营的士兵看到将军大人打马而来，惊讶的合不拢嘴，一边捉摸着也没看到将军外出啊？一边赶紧为他开道引路。

萧墨宸抱着陆风跳下马一路狂奔至帅帐。

边跑边喊：“烧水！传军医！”

齐正则正一身戎装，准备出去，看到萧墨宸掀帘而入，顿时如释重负，注意到他怀里的陆风，一下子又严肃起来：“他怎么样了？”

萧墨宸摇摇头没有说话，小心的将他放在床榻上。

原本包着陆风的大氅展开，露出了里面的人。

齐正则看清了陆风的惨状，登时也是一口冷气。

军医很快到了，看到塌上的陆风，明显吓了一跳：“这……这……”

齐正则转头看着军医命令：“务必全力救他。”

军医连连点头，立刻上来为陆风勘察伤口。

此时烧的水也抬了进来，萧墨宸仿佛早就忘记了营帐里面的齐正则，对着他的多礼谨慎也不见了，只是专心的看着陆风。

齐正则看到这幅场景，略皱了下眉，但是也没多说，悄悄的离开了。

“还是先为他清理伤口吧。”军医看到眼前这个明显受了重刑的人，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萧墨宸点点头，小心的除去陆风的衣物，将他抱进浴桶中。

原本清澈的水立刻晕开一层淡红。萧墨宸为他擦拭伤口，却是怎么也忍不住手抖。

看到他这个样子，军医叹了口气：“还是老夫来吧，将军可以先至帐外等候。

萧墨宸没有坚持，向军医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不敢再看下去。心中那种被反复拨弄的痛感萦绕不去。

打仗经常会有人受伤，他也见惯了那种血腥的场面。没有一个战士身上没有伤痕，他从来都不会为此感到心痛。只是这次不同。这种莫名的心痛，悔恨，让他感到陌生。

忽地，他想起来，之前大皇子还在帐内。自己居然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他立刻快走几步至齐正则帐外。

齐正则正斜倚在榻上养神。萧墨宸进来，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萧墨宸恭敬的向他禀明营救陆风过程。说完，又俯下身请罪：“适才墨宸失礼了。”

齐正则终于睁开眼睛看向他。将军大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齐正则缓缓的说：“你做的不错，你对将士们待之以真心，本王怎么会怪你呢。”

“谢殿下体恤。”

齐正则眼珠转了转，忽然问道：“墨宸，你已年近而立，为何还不成亲呢？”

萧墨宸一愣，完全没想到齐正则会突然问道这个，呆了好半天才回道：“戍边之地生活艰苦，且末将常年征战，不忍耽误他人韶华。”

齐正则忽然笑开：“本王竟没看出，我的怀化大进军竟是如此怜香惜玉之人。”

萧墨宸又不说话了。他实在是跟不上齐正则的思维，也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

齐正则轻咳一声，接着说道：“墨宸不必介怀，有朝一日，本王必将皇室之女许配给你，以筹你忠贞为国。”

萧墨宸立即回道：“末将惶恐！恐配不起皇室宗亲之女。”

齐正则毫不在意的淡笑，从榻上起来，扶起萧墨宸：“我说你配，你就配。不必推辞。好了，你说，呼延昊在府中养了死士，这些死士还对王庭十分熟悉？”

“……”

萧墨宸真是不知道对大殿下这种跳跃性思维说什么好，只好跟着他的节奏，恭敬的回话予他。

齐正则静静思索了一阵，问道：“墨宸有什么想法？”

萧墨宸答道：“退兵。”

齐正则眉头一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陆风被俘，呼延昊没惊动任何人将他藏入王府，无论他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至少，已经在苍狼单于心中埋下钉子。如今陆风被救，即使呼延昊能瞒天过海，消除单于疑虑，但倘若我们退兵，也必然会让苍狼王重新起疑。

齐正则盯着萧墨宸，若有所思道：“将军好打算。就照你说的做罢。”

“是。”

chapter.30

萧墨宸告退后，在自己营帐外站了一会儿。已经要入冬，这大草原上的寒风更是有些凛冽。他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想要散去一些疲惫。

正准备入帐，看见小雪远远跑过来。他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又记起了当日对小雪的承诺。是了，他答应过小雪，一旦出征，必然让她以医女身份许她随军。想到这里，他便驻足等她。

“萧将军”小雪站定匆匆行了一礼：“听说我陆大哥回来了，受了很重的伤，能带我去看看吗？”

萧墨宸沉吟一下，想到出帐前，陆风是赤裸着在浴桶里的，便回她：“已经有军医正在帮他医治，小雪姑娘不必太过担忧，现在陆风恐怕不方便见人，稍安勿躁，等他有些好转，必定通知姑娘来探望。”

小雪摇摇头：“将军，陆大哥可算我唯一的亲人。如今知他伤重，又怎能不挂心？”

萧墨宸理解她此时心情，于是不再阻止她，略一思索，道：“你等一下。”

说罢，掀帘入账先去查看陆风的现状。

军医已经将陆风拭干移上床榻，此时正在为他处理外伤，没注意到萧墨宸的靠近。

“他怎么样了？”

军医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想要行礼，萧墨宸伸手一挡：“你继续。”

陆风此时赤裸着，帐中火盆生的很旺，可是萧墨宸仍担心他会冷着。问道：“这会儿他能着衣吗？”

军医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皱着眉摇摇头：“恐怕不行。”

萧墨宸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转出帐外对小雪说：“陆风外伤颇多，不能着衣，目前你大概不方便探视，等他稍好些，我会派人来通知你。”

小雪一听陆风的外伤严重到这种地步，眼泪顿时掉下来。强辩道：“我是医者，平时也多有帮助军中将士处理外伤，不会顾忌这些的，况且，他是我哥哥，又有什么不方便。”

萧墨宸皱了皱眉，自然也明白小雪这种医者的身份当然不需对男女之别太过避讳，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小雪见到陆风赤裸的样子。于是固执的摇头：“你还是回去吧。”

小雪气的要死，可是又不能忤逆他，狠狠一跺脚，跑了。

萧墨宸并没有在意小雪的气愤，重新回到营帐，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军医为他处理伤口。

之前他有些心悸不敢看，可是刚才在营帐外站的那一会儿，又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想要确定陆风还活着，所以必须要看到他。

萧墨宸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自己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这让他有些茫然。他把这一切归结于陆风的身份和他现在受伤的状态。

因为陆风几次救他于危难，所以他对陆风存有感激之心。陆风从来不是他的兵，甚至没有义务去承担这些风险，但是他却做了，甚至为此差点丧命。这让自己又有些愧疚。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心情才会这样复杂。

是的，一定是这样。

萧墨宸暗暗在心中决定，待陆风醒来，他一定会好好待他。与陆风相处这段日子，他隐隐能感觉到陆风随性洒脱的性格。虽然大皇子会许他锦绣前程，但他也许并不愿意为此陷入深宫中的尔虞我诈。

如果他不愿意跟着大皇子，那么……，萧墨宸苦笑一下。那么他会想办法隐匿他的行迹，放他离开。

至于大皇子那边，任何责难，都由自己来承担吧。原本，陆风就不该承受这些。

在他怔愣的这段时间，军医已经处理好陆风身上的伤口，这会儿正在帮陆风问脉写药方。探查了一阵儿，渐渐皱起眉头。

萧墨宸看到他的脸色，忙问：“有何不妥？”

军医摇摇头：“卑职也不大明白，陆侍卫血脉中似有异物，使得他气血凝滞，但这异物的行进却是有些诡异，老生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萧墨宸的表情也有些凝重，但是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军中条件简陋，看来只有回去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