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 上——璃九笙

军医写好药方，又交代了一些养伤的事宜，便退了出去。萧墨宸叫了箫辰进来，把整队撤退的事情交给他去办。箫辰离开后，帐中再次只剩他和陆风两人，他沉默的守在陆风榻前，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陆风有些转醒，手指略微抽搐了一下，萧墨宸马上紧张的看着他。陆风眼皮微动了下，渐渐睁看眼。

萧墨宸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想说话，发出的声音却有些沙哑：“醒了？”

陆风有些怔忪，眨眼看着萧墨宸辨认了一会儿，终于忆起，他似乎已经被萧墨宸救出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大牢，顿时，陆风笑了起来，勾起嘴角，却觉得全身火辣辣的痛，一个笑生生扭曲成了哭笑不得的样子，低声咒骂了一句。

萧墨宸马上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风摇摇头，抬了抬手，萧墨宸马上伸手过去让他握住。

“就是有点痛。”

萧墨宸送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就好，等回去以后，再好好调养。”

陆风原本已经不想关心两国间的战争，可是现在他对萧墨宸有了感觉，于是不由自主的问：“要退兵吗？”

萧墨宸点点头。

陆风又问：“为什么？战事不是很顺利么？”他有些担心，担心为了救出自己，萧墨宸与苍狼有了什么会给他惹麻烦的约定。

萧墨宸表情有些犹豫，静了一会，还是说：“是呼延昊给的消息让我来救你。虽然在此事上我很感激他，但是他毕竟是敌国勇将，我们退兵，正是利用他这次的失误扩大他与苍狼单于的嫌隙。这样，我们也许能不费一兵一卒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陆风没有说话，萧墨宸虽没有明说，但是他已经能猜到事情的始末。他的心中有些唏嘘，呼延昊确实是在意他的，为了救他，甚至冒险来找萧墨宸，自己却为此陷入尴尬境地。要说自己心中毫无触动，那是在扯淡，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呼延昊和萧墨宸，是天生的宿敌，撇去呼延昊屠村的事情不谈，自己完全没有立场去判断两人谁到底更正义。

在他濒死之时，他已经决定原谅呼延昊，但是既然自己没死，那么他的杀孽自己自然没办法忘记。

萧墨宸知道陆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看他不说话，有些吃不准他的想法。陆风一直都很纯良，说不定会因为此时心有芥蒂。毕竟，呼延昊是为了救他，而自己，却以此设计呼延昊。

可是自己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如果，如果陆风为此而确定离开，那也是件好事。他自嘲的想。

“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你暂且在这里养伤，我去别处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萧墨宸抽回手想要离开。

陆风手心紧了紧，没有松开他。萧墨宸奇怪的看向他。

想他陆风，除了上学的时候暗恋过学长，感情史干净的如同用漂白粉漂白过的白衬衣。军营里虽然男性众多，但是自己却从来没动过心。这让目前情窦初开的陆小风有些纠结，一边想要让萧墨宸知晓自己的心意，一边又害怕如同之前一样，一告白就杯具。苦苦纠结挣扎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不用，俩大老爷们儿还在意这些？你别动地方了。”

说完又想狠狠抽自己，傻逼了，人家一军主帅，就算自己不介意，对方说不定还介意和自己同处一室呢！

想罢便沮丧的松开手，闭上眼睛自暴自弃的不吭声了。

萧墨宸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可是陆风这时候紧闭着双眼死活不睁开。他笑了笑，想着也许是他刚遭遇过囚禁和重刑，心里还有些阴影，于是再次抚上陆风头顶：“我不走，你安心休息罢。”

说完便走回桌案前，处理起手边军务。

陆风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万遍，心想果然恋爱影响智商，自己八成被萧墨宸当做脆弱的小动物了。

他睁开眼，试着转了个身，身上的伤口扯的有些疼，皱着眉转向了正对着萧墨宸的那面。将军大人感觉到他有动静，眼带询问的抬头，陆风假笑：“这样躺着比较舒服……”

萧墨宸没说话，微点了下头继续埋头军务。陆风便肆无忌惮的开始了自己花痴的偷窥行为。

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看萧墨宸，简直怎么看怎么顺眼，即使对方由于多日劳顿显得有些憔悴，在陆风眼里也染上了一层帅到掉渣的颓废气质。

回想起以前自己觉得对方沉闷，他心里撇撇嘴，哪里是沉闷，那不就是迷倒万千少女的冰山气质么？

陆风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了一个脑残粉的基本特质，无限放大偶像的优点以及对缺点视而不见。

只是感觉这种东西很神秘，只要感觉对了，即使明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花痴，也完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萧墨宸虽然低着头，还是能感觉到陆风在一直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了，抬头问道：“有话想说？”

陆风还陶醉在自己智商为负的恋爱脑中，一个没留神，点了点头：“恩，你很帅。”

萧墨宸一脸茫然：“……，帅？什么意思？”

陆风回神，发现自己又傻逼了，恨不得咬舌自尽，尴尬的说：“哈……哈……我是说，你这不修边幅的样子很有性格……”说完望天翻了个白眼，对自己彻底绝望了，索性闭上眼睛开始装尸体。

看到陆风虽然受了伤，但是看上去情绪还不错，萧墨宸是彻底放下了心，只当他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心情泛滥，自己也没察觉的，扬起一个微笑。

chapter.31

清醒时候的陆风虽然表现的像是没事儿一样，但是事实上，他的伤势并不轻。这些日子，他一直时睡时醒的，清醒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大碍，但是睡着的时候，一直锁着的眉头和不断冒着冷汗的皮肤让人知道他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萧墨宸这些日子也没办法好好休息，实在困顿了，就在书案上或者椅子上睡一会儿。之前陆风清醒时表现的好像不怎样想独处，于是萧墨宸便不想让他失望。

所以，陆风每次醒来，几乎都能看到萧墨宸的身影。

在某个深夜，陆风再次被痛感催醒的时候，他抬眼在帐中扫了一圈，不意外的看到萧墨宸正斜倚在椅子上休息，他闭着眼，一手支在椅背上撑着头，样子看上去有说不出的疲倦。

陆风心里一酸，有些后悔当初表现出不想让他离开的意思。

萧墨宸睡觉的时候，似乎也保持着警醒，像是察觉到陆风呼吸的变化，他睁眼看过来，发现陆风正看着自己，眼神中有些他没办法明白的情绪。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过来问道：“又痛醒了？”

陆风摇摇头：“还好，将军，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萧墨宸有些迟疑的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陆风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的说：“将军，请不要把我当个孩子一样照顾，我没那么不堪一击。”

萧墨宸大概是累的狠了，听他这么说，也没再推辞，帮他掖了掖被角淡笑道：“没有把你当孩子。我先出去了，帐外有人值守，有什么事就唤他们。”

陆风点了点头，目送着萧墨宸离开。直到门帘重新放下，他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获救时一厢情愿的冲动此时已经淡了下去，他睁着眼睛认真的考虑着未来。

无论自己怎么喜欢他，那个人，是个直的。

喜欢上一个直男对于一个gay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噩耗，况且，这个直男身上还背负了太多其他东西。

陆风没有打听过萧墨宸的家世，以前是不关心，但是现在确不得不考虑。他是天泽国的将军，想必家世也是显赫的，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呢？就算他们真的可以相伴走一程，但是最后，他还是会娶妻生子。

就连现代社会，很多同志最终都会顶不住压力选择和女性结婚，何况是这样一个封建保守的古代呢。

自己的这点爱恋，最终是要落空的吧。

想到这里，陆风苦笑一下，觉得身上的伤口似乎更疼了。他皱了下眉，继续思索着。

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他几乎都快忘了跟着萧墨宸的初衷是什么，原本是两件事：报仇和找到回家的路。可是现在，他已经亲眼见证过战场上没有对错的厮杀和一具具年轻的尸体，他对自己这个初衷有些怀疑。报仇并不是侵略和杀戮的借口，他没办法做到。而且，他好像已经决定要原谅呼延昊了。

他摇摇头，不想再去想这件事，转而去考虑找路回去的问题。

现在他的身体状况肯定是不可能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山崖了。而且，他喜欢上了萧墨宸。陆风在心里盘算了很久，终于觉得，这没什么好挣扎的，既然他和萧墨宸最后没办法在一起，那他也应该洒脱点，别老揪着自己这么点小心思念念不忘。这回去的路，无论如何还是要找的。

既然他们不能在一起，那他也没必要告白，只当自己又在经历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暗恋吧。他会默默的站在萧墨宸身边，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挺身而出，然后，在可以离开的时候，不带走一片云彩。这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想完这些，陆风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他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萧墨宸从营帐里面走出来，径直去了萧卫们的营帐。

掀起门帘，就看到萧卫们一个个四仰八叉的躺在通铺上。感觉到有人进来，几个人几乎一起睁眼坐起来，看到是萧墨宸，又有些诧异。

萧辰疑惑道：“将军？”

萧墨宸解下自己的大氅，抬手示意他们继续睡，褪下外套走过来，让他们给自己腾点位置躺了下去：“陆风在我帐内休养，明日就要开拔，就不费事再折腾出新的营帐了，和你们凑合挤一下。

几人点点头，重新躺了下去。萧墨宸太累了，几乎是沾到枕头立刻就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萧墨宸便集合了军队开始撤退。担心陆风身体受不住，军医特别给他配了镇痛宁神的药丸，齐正则也让出了自己的马车给他用，小雪自告奋勇，一定要亲自照顾陆风，萧墨宸看看陆风现在的状况，没有多加阻拦，也就同意了。

因为药的关系，陆风一路上睡睡醒醒，倒是没觉得有多难受，等他彻底醒过来，人已经回到将军府。

考虑到小雪想要照顾他，女眷又不便频繁出入萧卫别院，萧墨宸吩咐人将他安顿在了离自己不远的客房内。齐正则也的房间也刚好在他旁边。

虽说路途上有些劳顿，但是小雪这些日子始终悉心照顾调养着，这让陆风的伤好的飞快。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陆风已经可以下床。

不用打仗了，陆风心里自然是舒服的，但是，为什么这个齐正则还留在这里不用回京啊？！

倒不是陆风看他不顺眼，只是每次萧墨宸来看他，这位大皇子殿下总是会出现，害他不能和萧墨宸独处，更可恨的是，自已一对萧墨宸的关心询问表现出一些别的情绪，齐正则就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这让陆风恨的牙痒痒。妈的，老子都已经退而求其次，只在身边看着了，为什么还有电灯泡来打扰他们之间难得的相处机会呢？

不过这些陆风只在心里腹诽，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真是浑身不舒服啊！感觉似乎连自己的伤也好的慢了！

这些日子，萧墨宸还是照常去军营处理军务，只有晚上有时会过来看看他。白天陆风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日子长了，就有些说不出的胸闷气短。自己现在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简直就像废人一样被养在府上。他心里烦躁的简直不能自已。在府中转悠了半天，小雪找到了自己，提醒自己该用药了，陆风心里突然憋闷的不行，左右看了看，走到一棵大树前，发泄般的狠命踢了一脚，大树却只是微颤了颤。

“操！”陆风抓抓头发，骂出一句脏话。

“呵呵，陆侍卫这是在和谁置气啊？”齐正则远远走过来，脸上挂着陆风看了就不爽的笑容。

陆风斜睨了他一眼，凉凉的问：“殿下没去军营？”

齐正则找了个石凳坐下来，手里折扇一展，淡笑道：“我又不是将军，天天去军营干什么？”

大冬天的瞎得瑟，冻死你丫的！陆风心里暗自腹诽，却装出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大皇子说的是，那你为什么还不回宫呢？”

齐正则的眼色沉了沉，收起折扇，仿佛是漫不经心的回答他：“父皇没有召我回去，我就得留在这里。”

陆风不说话了。这深宫中的权力之争，就算他没有亲身经历过，以前的电视剧也看过不少。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他说三道四。再看向齐正则，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了，甚至有一些可怜。

齐正则看到陆风的眼神，嘲讽一笑：“你在同情我？”

“陆风不敢。”

齐正则意有所指的说：“没关系，很多东西，理所当然的得到不如抢来的珍贵，抢到手后，也会特别的珍惜。”

陆风脸色变了变，不明白齐正则为什么会对他说这种话，不接他的话，略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没走两步，齐正则的声音从背后继续传过来：“陆风，若是有机会进宫，你愿意为我所用吗？”

陆风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齐正则，忽的一笑，说道：“殿下看到了，我现在就是个废人，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用呢？”

“不用妄自菲薄，宫中良医众多，总有办法让你恢复。”齐正则看着他，仿佛笃定陆风一定会动心。

陆风确实动心了，他也极度厌恶自己目前这幅虚弱的样子，可是，到底值不值得？

他没有说话，齐正则也没多劝，只是说：“你可以考虑看看。”

说完起身离开了。

是夜，萧墨宸回了府，晚些的时候敲响了陆风的门来看他，这次齐正则倒是没有跟着。

“你的身体如何了？”萧墨宸坐下来询问。

陆风点点头：“外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就是还是使不上力。”

萧墨宸听了继续问道：“呼延昊是不是给你用了什么药？当日救你回来时，军医说你血脉中似有异物。”

陆风听了并不意外，把自己中药针的事情简单的和萧墨宸说了。

萧墨宸听后沉默了半晌，眼里似乎有些心痛和愧疚。陆风最受不了萧墨宸这种样子，当即说道：“将军不必自责，此事与您没任何关系，即使治不好，我也不会怪您的。”

萧墨宸摇摇头：“你本少年英雄，如今陷入这番境地，皆由我而起，不用宽慰我，即使你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

陆风本来气就不顺，一听这话，更是心头火起，腾一下站起来：“我没怪过你，你别一副欠了我的样子行吗？说到底，如今我能活着还多亏将军相救，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啊？！”

萧墨宸莫名其妙，不知道陆风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原本他也不太会安慰人，只好站起来安抚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没说完，陆风就抬手推他：“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要睡了，你也早点儿洗洗睡吧。”

不由分说，连推带搡的把萧墨宸弄了出去，然后砰一声，关门了。萧墨宸在门口怔楞半晌，没一会儿，房间里的烛火也被熄灭。

他叹了口气，又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萧墨宸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原本已经不必日日去看他，可他却是每晚必定要去探望一回，不知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还是怎么的。总觉得如果不见到他，心里都有些不踏实。他把这些归咎为自己的愧疚之情，可是现在，陆风明显是不领情。他有些失望，以后，大概也不必日日来看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