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 上——璃九笙

此刻陆风正坐着喝茶。

太阳正毒，陆风将斗笠随手捏在手中扇风，时不时的喝口水，再漫无目的的往街上张望几眼。看上去就是个极普通的路人而已。茶摊的小孩儿看着这位大哥哥已经坐了好久，不禁有些好奇，频频朝他这边张望。

陆风也看到了，笑眯眯的招手叫小孩儿过来。那孩子蹬蹬蹬跑过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盯着陆风看，说不出的天真和可爱。陆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孩粉嫩的笑脸。

小孩儿立刻捂着脸委屈的叫：“大哥哥干嘛捏我！”

陆风哈哈大笑：“看你可爱啊，你长的这么圆，当然就是用来捏的。”说话的时候还一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样子。

小孩顿时呆住，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老汉听到了，也露出个微笑，当然，自家的孩子，听别人夸，自然欢喜。

“这位小哥坐了有些时候了，是在等人吗？”老汉手中的活干完，便随口和陆风聊了起来。

陆风摇摇头：“我是在想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老汉笑道：“小哥不是本地人吧？出来游山玩水？看你年纪也只有17，8岁吧，这边城可不是个游玩的好地方，小哥还是朝东走吧。越往东，可玩能玩的才越多。”

陆风笑说：“我可不是来玩的。我是有正事。”

老汉憨厚的一笑，也没继续打听，只听陆风接着问道：“这位老哥，附近哪有卖马的地方”

老汉想了想：“从这儿往东，走过两条街，拐角第三家就是专门卖马的地方。”

陆风点点头，掏出两个铜板交给小孩儿，又变戏法般的从怀里掏出个草蚂蚱给他，再戳戳那孩子的包子脸，对着老汉笑道：“多谢老伯。”

小孩儿得了新鲜玩具，顿时也不计较自己的脸又被蹂躏了，愉快的将钱交给老汉，然后跑去一边研究草蚂蚱。

陆风按照老汉的指点，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店。说实话，他对马匹实在没有研究，便让店家随便挑了匹年轻力壮的，付了钱便离开。

沿途看见了几个熟面孔，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压低了斗笠自顾自的往城外走去。

萧寅和身旁那个牵着马的少年擦身而过，只是回头看了看，略微思索了下，却并未叫住他。

萧戌在旁边抱怨道：“那小子真会找事儿，将军好吃好喝养着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跑就跑了呗，真不知道将军怎么想的，居然还派我们出来找。哼，要我看，就他那样的，过两三天准保自己就回来了。咱们还费这力气干嘛。”

萧寅道：“既是将军让我们找人，我们就找。找不找得到另说，你就别抱怨了。”

萧戌撇了撇嘴不再吭声，继续跟着萧寅在这大街上晃荡。

傍晚，萧墨宸叫住萧寅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萧寅摇头：“没有。”

萧墨宸皱眉略想了下，吩咐道：“他有可能会出城，明天你和萧戌出城看看吧。”

萧寅回道：“将军，这些天苍狼那边一直蠢蠢欲动，末将以为如今还是该多花些精力在呼延昊身上。”

言下之意不必多说。

萧墨宸看向萧寅。他知道这肯定是萧卫们有的想法，陆风与他们并无多深的交集，对他们来说，陆风当然无关紧要。况且，从客观上来说，以他的身份，确实也不该为了一个陆风再劳师动众。

萧墨宸微微苦笑：“既是如此，那便算了吧。”

萧寅行了礼退下，独留萧墨宸一人在房内。唤了侍女过来伺候洗漱，他也没再多想，就睡下了。

第二日天刚亮，萧墨宸便如往日般起身去了军营。刚到校场，便有军报呈上。

萧墨宸只一撇，就皱了眉头。送信的小兵看到萧墨宸看完了信，开口说道：“将军，近日来各驻边军队皆屡屡受到苍狼骑兵骚扰。原本冬日将近，这些小规模袭击往年也会发生，只是今年苍狼格外凶悍，连派出的骑兵也比往年多了好几倍。如今驻边将士已经苦守多日，恳请将军多派些兵士前往支援。

萧墨宸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

随后边唤了萧寅等人过来。把大致的情况讲了讲，遂即吩咐：“萧卯，萧辰，你们即刻点了兵出发，到达驻地后不要声张，就地埋伏，放这些骑兵进来，待他们进城，便一举击杀。”

两人领了命立刻行动起来。萧墨宸转身看向身后的地图，仔细思考了片刻，回身对剩下的几位萧卫说：“遭到袭击的小城不是重要关卡，呼延昊却花了心思去拿，他不会不知道这些地方由西而东攻下来难，我们由东自西再拿回来简直易如反掌，他如此行事，有些古怪。且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萧墨宸整了剩下的兵士操练，他有预感，呼延昊要开始行动了。

当天晚上，他直接在军帐中休息，寅时刚过，便有消息传来：萧卯萧辰埋伏在城外，城中军士也得了命令佯装不敌，本打算引他们全部入城后一举拿下，然而苍狼骑兵并不像往年那样强抢民宅，而是丧心病狂的一入城就立刻烧城屠人，我军将士顿时怒发冲冠，立刻冲上去想要击杀，那些骑兵却是一点也不恋战，看到有埋伏，即刻退走。士兵们看到城中惨状，都双眸充血，看到苍狼退走，立刻追上去，企图将那些骑兵一举歼灭，为城中百姓报仇，苍狼骑兵们且战且退，此时我军士兵已经追出去很远。

萧墨宸立刻暗道不好，亲自点了1万人，带上萧巳萧戌萧亥连夜行军。留下寅午未申酉守营。

且说萧卯萧辰带着兵士们追出去几里，深怕对方诱敌深入，即刻停下来不再追击，打算返回驻地，只是为时已晚，之前还广袤无垠的戈壁之中，忽然多出许多苍狼士兵，截住他们的去路。

萧卯萧辰已知中计，此时只能拼死抵抗。原本边打边跑的骑兵也折回来加入战局。

萧卯萧辰也是两名悍将，虽然苍狼士兵人数众多，但是萧卯萧辰并不显慌乱，镇定的带领士兵们退敌突围，一时两军也难分胜负。他们追击之前已经送了消息回去，相信援兵肯定会到。

等到萧墨宸赶到，天色已经将近破晓。一眼望到前方胶着的战局，萧墨宸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

1万人的力量一加入战斗，苍狼士兵立显败象。萧墨宸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只1个时辰，便将战场上的苍狼士兵全部绞杀。遂即令全军退回驻地原地休整。

此时萧墨宸在营帐内坐着，萧卯萧辰汇报完之前的局势，便下跪请罪。

萧墨宸抬手让他们起身：“是我估计不够，抱着想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的想法。本想以逸待劳，却想不到他们不但不是抢粮夺城，还用屠城这么恶毒的法子激起士兵怒意来诱你们中计。看来呼延昊比我想的还要残暴。”

说完萧墨宸自顾自重新思索起来。总觉得呼延昊赔上近万名士兵的性命来剿灭他同等数量的人，此招太险，又不是肯定能胜。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这可不是能拿来轻易赌博的。

想想仍觉不放心，立刻叫萧卯萧辰整队回营。

还没出驻地，就看到萧午萧酉踏马疾驰而来。萧墨宸顿时心中咯噔一下。

两人看到萧墨宸，连忙下马，还未说话，萧戌就急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将军不是命你们守营吗？！”

萧午脸上还带血渍，双眼通红：“将军，萧寅叛了！”

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chapter.10

萧戌猛的冲上去揪住萧午的衣襟：“胡说！”

萧墨宸厉声喝道：“萧戌！退下！”

萧亥萧酉连忙上前将萧戌拉扯开来，几人齐盯着萧午。萧午跪在地上，满脸悲愤：“昨日将军刚走不出半个时辰，萧寅便离开军营，萧未心中奇怪，便跟了上去，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回来，萧未惊慌的告诉我们，亲眼见到萧寅与苍狼打扮将领私会，我们本还不信，萧寅已经带着一队苍狼士兵闯入军营，萧未萧申竭力抵抗，我与萧酉立刻集结军队，谁曾想，萧寅竟然伙同苍狼畜生联手将萧未萧申诛杀……”

说到这里，萧午大喘口气，竭力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继续说：“士兵们本要拿下他们，可是那些苍狼骑兵却纷纷将身上包袱甩到众人面前。里面是各个小队百夫长家中亲眷随身物品。

萧寅放话说，就地投降，可保家人安然无恙，若顽固抵抗，就让各位家人陪他们一起死。

所有士兵就此偃旗息鼓，即使有所异动，也被军中其他顾念家人的士兵制住。几位独身兵士拼死护我与萧酉逃出，此时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众人安静听完萧午禀报，皆沉默无语，萧戌喃喃问道：“不会的，为什么……”

萧墨宸深吸一口气：“萧卯萧辰，把这里所有驻边兵士全部集结起来，立即出发，此时萧寅必定已经打开城门迎呼延昊进城了。”

萧卯萧辰抱拳大声回道：“末将领命！”

“萧戌萧申，我带来的1万士兵全部留在此处。若是此役一败，我们还是得退入此处从长计议……”

“我不！”萧戌激动，跪下来的喊道：“请将军带我一同去！”

萧墨宸此时心中烦躁，当即回绝：“十万火急，不要意气用事！”

萧戌不从，死死抓着萧墨宸下摆：“请将军恩准！”

萧墨宸本已是努力压抑自己，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踹上萧戌肩膀：“听命行事！否则军法处置！”

萧戌被踹了一个跟头，仍不依不饶的爬过来跪好，咬牙道：“我要亲自去问个明白！请将军恩准！”说罢抬起脸来看向萧墨宸，坚定的眸子里透着浓浓的恳求，眼眶下显出一道血线，仿佛不抬头，眼泪就会流下来。

萧墨宸怒不可遏，萧申赶忙跪下求道：“将军息怒，小戌原本就与萧寅亲厚，萧十二卫本是孤儿，萧寅待小戌如同亲弟，此时小戌心中悲痛，您就让他去吧，萧申愿意代他留守。”

萧墨宸怒目而视，瞪了他们一会儿，最后终究心软，一言不发离开。

小戌深深叩首：“谢将军恩准！”说罢便起身快步跟上。

大军急行，萧墨宸带着萧戌萧午一路怒马疾驰，萧墨宸心中思绪万千。萧寅已叛，此时再思索他为何要叛已经没有意义，他此时想的是，若真是呼延昊来了，他带了多少人来。

呼延昊和他的人必然是从张家村穿过那片沼林而来。那片林中沼气很是诡异，非宫中秘药不可挡，即使能制出其他解药，也必然不可能大面积分发，因为那解药中其中一味关键草药难结难采。他心中默默估量了下，呼延昊最多带来两百人，但这百人也必然是精英。自己营中士兵皆是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家中亲眷多为城中百姓，如今呼延昊以亲人性命相挟，那些士兵即使是被迫，也不得不为他所用，城中士兵有两万，抵挡自己两三天自然不在话下。自己手下1万多人，如今多数亲人也被困在城中，所以只能留在那里作为退无可退之时的最后力量。能带来的只有原本的驻边士兵，不过千人。形势太恶劣，眼前这场对峙注定是场恶战。

若是进不了城，相信最多只需三日，苍狼大军必然已经杀到城下将他们全部擒获。到时才是真的无力回天。所以目前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快擒住呼延昊，逼苍狼士兵离开。

不到一个时辰，萧墨宸已经行至城下。

果不其然，城防已经全部换成苍狼人。呼延昊气定神闲的站在城头俯视他们，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笑意。

萧戌骑在马上上前一步，对着城头大吼：“萧寅！你给我出来！”

城头呼延昊眼中神采不减，往旁边让出两步，片刻，萧寅已经出现在城头。萧戌举起手中弓箭对准萧寅，城头士兵立刻也举起手中长弓对准城下几人。

“萧寅！萧卫十二人受将军大恩，将军收留教养我们，多年相伴，大家虽非至亲却已情同手足，呼延狗贼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杀手足，叛国家！”萧戌心中激动，怒吼中带着颤音，仿佛不能相信萧寅真背叛。

萧寅听的清楚，清晰的回答：“我本就是苍狼人，何来叛国一说。”

呼延昊哈哈大笑：“萧将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苍狼国三王子，呼延鹰扬。”

城下众人俱惊，萧戌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原来你一开始就骗了我们！”萧戌咬牙切齿，心中惊怒交加，猛的一夹马腹，冲上前去，手中弓箭拉满，直直射向城头。

城头士兵也同时放箭，萧午立刻冲上前去，挥起手中长枪，为萧戌挡开箭矢。

无奈箭矢太多，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抵挡，萧戌手中长箭离弦，还未靠近萧寅，便被呼延昊手中银链卷住折断。

萧墨宸大喊一声：“退！”遂即也上前挡箭。

两人合力勉强挡开箭矢，萧午左臂已然中箭。再城上众人将新一轮弓箭上弦之时，萧墨宸护着萧午萧戌退出射程。

“啪！”萧墨宸狠狠甩了萧戌一个耳光。“再轻举妄动，你就给我滚回去！”

萧戌双眼通红，低着头不说话。

众人退出一里，找了掩护暂时歇下，萧墨宸沉默的扶着萧午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萧戌。扯开萧午上衣露出伤处。一声不吭的准备拔箭。

萧午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想要推辞。

“老实坐着！”萧墨宸厉声呵斥。

此时谁都能看出萧墨宸心情十分恶劣，都不敢再多嘴。

萧墨宸拔箭时势如闪电，萧午只觉得一阵尖锐的疼痛，血水立刻从伤处纷涌而出。萧戌此时也镇定下来，即刻出手点住他肩上大穴止血，随后将手中药粉洒在他的伤处。

萧墨宸始终沉默，众人也不敢开口。

不多时，萧卯萧辰也带着众人赶到。萧墨宸径自思量了一会儿，下令道：“原地休整，入夜攻城。”

白天目标太过明显，那些人站在城头上简直一射一个准，只能趁着夜色悄悄接近。即使如此，也是场恶战。

萧戌诧异的问道：“这么硬碰硬，能打进去吗？”

萧墨宸回答：“进不去也得打。萧卯萧辰随我趁攻城之时找机会潜入城内，你俩一组，与我分开行动，无论是找到呼延鹰扬还是找到呼延昊，都尽力擒拿。”

萧戌猛的抬头，想说什么，萧墨宸狠狠瞪住他：“若有违抗，军法处置！”

萧墨宸稍微缓和了下口气对他说：“萧午因你而伤，你留下来和他一起组织攻城，护他周全，若再凭一时意气鲁莽行事，别怪我不客气。”

萧戌低着头红着眼答：“遵命。”

“行了，事已至此，多想也没用，现在稍作休息，一入夜就行动。此次行事凶险，若不能胜，你们便立刻退回守军，不要想着营救，回到驻地立刻飞鸽传书入京，请求援军。”

“将军！”

萧墨宸挥手止住他们劝阻：“此次若真不能逼退呼延昊，本将罪责难逃，即使不死在呼延昊手下，朝廷也不能容我出这么大纰漏，到时必然死罪难逃。你们尽力保住自己罢。”

“萧卫与将军共生死！”众人齐声说道。

“放屁！我等武将，若不能战场扬名，就当马革裹尸，即使与我共生死，也该死在杀场而不是刑场！”

众人心中悲愤，只能无言沉默。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原本热闹的定边城此刻家家门户紧闭，处处透着一股惶恐与凄凉。

趁着昏暗，陆风悄悄的站在众士兵当中，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当日出城，他原本想按原路返回张家村，再从张家村西行入苍狼。只不过才行了不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呼延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