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止了血,却也没有能替换的布条。
他给痛昏过去,没挣到足够休息又痛醒了。这些天来重复到令人不忍卒目。
「怎么了?不睡多会儿?」守娆争温柔的看着他,连声音也不敢太大,怕脆弱的他会碎了坏了。
菱扇轻摇头,皱紧了眉头。两手死扯着他皱得不能再皱的衣襟。
他知道菱扇又给痛醒了。他心痛的看着消瘦和唇色苍白的菱扇,却又如此无力。「要不要喝点水?」
菱扇反而开口问他「他呢?」
「燕端望就在你身侧…」
菱扇的声线微弱得很,费力挤出个笑容「谁管他啊?我说的是那个混帐…」
「如果你要找那只肥猪,必须拨开雪堆才能看到。」燕端望在他身边笑着说。他依菱扇的意思把那大胡子饱以二十多
拳,然后脱光光去埋进雪堆中了「这样满意了吗?菱少。」
「做得好,有赏。」想象到那可笑情境,菱扇笑出了声音。守娆争把裹于他身上的白狐皮裘拉紧了点,菱扇失温至全
身颤抖。
「你的赞美是我的光荣。」燕端望撑起微笑,和菱扇说着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们没有止痛药物,什么都没有。
「下来吧…」他推了推守娆争的肩。守娆争看起来也快倒下的样子,他把全部水喂给菱扇,且不眠不休的照顾那小子
。
这几天,他们轮流在马上抱着菱扇。
「再等会儿。」守娆争想维持一样的姿势到真的撑不下为止。他不想惊动到菱扇。
聪明如菱扇,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情况?身体是他的,他最清楚了。他闭上双眼,在守哥温热的怀中却怎样也暖不起
来…
他好冷…制止不了浑身的颤抖……
「菱扇,你的茔凄婉是怎么样的人?」守娆争说些什么好维持他短暂的清醒,菱扇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菱扇静静的沉思着,在守娆争以为他又昏了过去时,他开口了「他呵,是个令人抓狂的大傻瓜…」
「是吗?不知谁令谁抓狂呢?」燕端望戏谑的插了句。茔凄二皇子他是不知道,不过「抓狂」这词用在菱扇身上真是
适合不过。
菱扇撇过头,故意不理睬他。「他很有趣…虽然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过单纯得很…很易脸红…」
「不是他单纯,是某人太邪恶了。」燕端望装出一副很明了的样子「你的话够露骨了,是人就很难不脸红的。」
「脸皮厚得像砖墙的人很难体会的…」菱扇的脸色回复点生气,很是习惯跟燕端望拌嘴。「羞耻是什么你不知道吧…
」
守娆争苦笑着,不制止他们把话题越扯越远,有精神就好。
忽来,菱扇窜过一阵剧烈颤抖,被伤到的腿又收缩抽筋。守娆争用力把他抱得紧紧地,捉住他的双手。
菱扇坚强得从不喊过痛。可是他尖锐的抽气声在在显露出他的痛苦。
「守哥…」菱扇辛苦的用劲说话,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就想抓上那伤处!「找到…茔凄婉后…我会打他一顿…」
「好、好…」守娆争捉牢他挣扎的双手,指甲深入他的皮肉也不觉痛。
燕端望不忍的别过头去,菱扇痛彻心肺的苦难要多久才结束?每隔不久,他不能动弹的小腿就会发麻抽筋。
这可不是他一个人承受的伤害。可恶!他何时如此狠狈无力至此了!?
他们没水、没食粮、没疗伤用品!燕端望发泄的一拳狠狠打在大树上,震落不少雪粉,他的指掌也红肿了。
菱扇伤了走不快,停停走走的不知何时才能走出雪林。
守娆争想唤他别打了。他们的伤痕还不够多吗?但他是多么明了这种心情。他什么都没说,专心助菱扇度过一波疼痛
。
最后,菱扇又一次痛昏过去,跌落永无止尽的梦魇中。他的生命力被狠狠消耗。「菱扇……」
守娆争直到此刻才明了,当初在绂雯面前自尽,是多么不可饶恕的残忍罪行。
他愿意付出一切,换取菱扇下一次睁眼醒来。
当天晚上,菱扇的伤口感染发炎,高烧不退。
第四十三章
火光红红映在石壁上,就像准备饱吃一顿而张牙舞爪的大型妖兽。红光覆盖在身上虽然不暖,却莫名令人有种安心的
感觉。
火舌贪婪的吞噬每枝细小的干木,发出狼吞虎咽的「啪勒」声,在寂静无声的夜几乎是洞内唯一声响。
守娆争把菱扇放在火堆旁的位置,希望他暖和一点,但没多大作用。
他们找到一个小山洞,以燕端望的火折子起火,那些柴全给雪水浸湿了,很难烧旺,细弱的火堆很快会灭,但总比没
有好。
菱扇好不容易闭目睡着,急速的呼息渐渐转为平稳的吸吐。
石洞内,各有心思,没人有心力倾谈。守娆争以单手覆上菱扇的额,是滚烫的。
他的伤口果然感染发炎了,并发高烧。情况再糟没有,大家都感到心力交悴。菱扇在发冷发热中翻腾,他的呼息很微
弱。
燕端望坐得近一点,怜惜的轻抚过菱扇陷下去的脸颊。「我没想过,这小子是如此苦…」他慢慢的开口了。
这难搞的小鬼原来由九、十岁开始被送来送去,被迫成为男宠。很不好受吧…他看上去如此脆弱…
守娆争抬眼望着燕端望,不意外他的话「可他坚强。」
这老天爷也太会作弄人了,菱扇好不容易找到他的幸福,正要追求。它就狠狠的把他所有都收走。
「好了,你睡会儿吧。我看着就好。」燕端望拍了拍守娆争的头,把他压下去。还逞什么强?眼皮都要垂下了…
守娆争也没跟他争辩些什么,选了个角落就面对石壁躺下去。他实在累得可以倒头大睡。他只是…怕下次醒来,菱扇
已没了呼息…
不一会儿,守娆争的双眸闭上了,呼出的气息渐轻浅。
燕端望以衣袖抹去菱扇额前的冒出的冷汗,他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菱扇缓缓的睁开眼睛,清明的望着他。燕端望这才知道菱扇根本没睡着,只是装给守娆争看,让他可以放心睡去。
燕端望对这把戏可笑不出来,他知道菱扇担忧的。「守哥…睡了吗?」
「嗯。可甜了。」这样满意了吗?燕端望把菱扇冰冷的身躯抱在怀中,让他汲暖。
菱扇虽然发着高烧,可是却冷得牙关上下碰撞,又冷又热疯狂夹杂。「我不敢睡…怕醒不过来…」
很少有的,菱扇说出脆弱的话语。
「你真差劲,你的守哥整只左臂要掉不掉的,还死不去。你只不过给人划花了一点,就倒下了。」他以挑衅的语气说
着,虽然彼此都知道,那绝对不止「划花一点」。
菱扇也紧咬牙关,表现出不妥协的样子「即使这样…我不会道歉,绝不会道歉…」
他知道,他拖累了他们的脚步。害他们走不出雪林,粮水不够分配,还要照顾他一个伤患。
「有人要撤赖,我也没办法喔。」听着他的自责,燕端望心疼的抚过他的长长黑发。没有人怪他。
反而,他们是多么恨未能及时阻止这意外发生。
「嗯…我想了想…」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美丽如昔「我还是不要打他……」
菱扇口中的「他」是指茔凄婉。
「我想吻到他窒息…呵……我也不知道那个比较想做…」他吞下一口唾液,喉头却仍然干涸。
这句话,他似在梦中复习过百遍,只为说给他们两人听。
「那就先吻再打,或先打再吻。要不然一边打一边吻好了。」燕端望也认真的跟他讨论着。「反正,你们以后的时间
多的是。」
他真可怜那个茔凄皇子,要一辈子对着这狡猾的小鬼。
「时间多的是啊…」他很喜欢这一句。菱扇含在嘴边,重复细味着「多的是…」
然后,燕端望感到腿间的布料渐渐湿润。他知道是什么,心口隐隐作痛着。
菱扇带着哭音的呜咽声响从怀中传来,即使他已经费力压抑,却止不住「我、我叫你望哥好不好…」
「带我去找那大笨蛋…带我去找茔凄婉…」他真的…真的不想示弱,不想低头。可是他是多么害怕,那个茔凄婉未等
到他已经死了。
他不怕死,他只怕再也看不到那大傻瓜……「求你……求求你……」
他喘不成声的重复那一句,彷似燕端望是他的全部希望,唯一能依靠的人。燕端望说得没错,他真的被这伤折腾得好
辛苦、好窝囊…
好几次想咬舌自尽,死去一了百了。
高烧是不是把他的傲气都烧光了,怎么他变得如此逊…「呜…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他…」
燕端望知道,从听到茔凄婉被捉去那天起,菱扇就一直担惊受怕。被伤痛与庞大的恐惧日夜折腾,他不知一个年仅十
九的小鬼怎撑得下去…这不是他该受的…
该死,收起你的泪吧…燕端望感到胸膛压得透不过气来。他仰起头,深深的吸气。
这样无声的夜,他们的伤痛脆弱太吵了。吵得要命。
「…我、我不敢在守哥面前哭…」所以他一直装睡,把眼帘闭得紧紧的,不让泪滑下来「我怕他更担心…」
守娆争是他生命中第二个待他如此好的人,他好久没如此感动过。但他实在麻烦得够多了。
守哥也有他的担忧,他要去救友人。却被他绊着缠着。「我本来…不想哭的…我真的不想哭…」
「第二次…我绝不在他面前哭第二次……」他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吵醒了熟睡的守哥「呜……对不起……」
「对不起…连累了你们……」说过不道歉的,他却又…「对不起……」
燕端望以拇指擦过他的泪,微弯起的是苦笑。别哭啊…「知道的话就赶快好起来喔。」
他也绝不让菱扇在他面前哭第二次。苦苦抑制的哭声在夜色包围下,痛快淋漓的溢出。
好久,也没停。
守娆争咬紧下唇,看着石壁上的影子,他痛苦的闭上双眼。
那傻瓜…在他的哭声止下之前,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只是心疼,为什么只对他好一点,便值得他千恩万谢?他对菱扇的付出算不上是什么…
「我问你…如果找到了那笨蛋,他不要我怎么办?…」菱扇的哭声暂缓了。心情平复下来,他以哭嗓问了这样一个问
题。
「他不要,我要。」燕端望看着菱扇的脸,不知是不是认真的回了这么一句。他以指擦去残去他的泪痕。
菱扇被他逗笑了,又哭又笑不成样子。「就算是也不要你,我要守哥。」
「那你的守哥可不是很幸福?你抱人也可被抱嘛……」
「当然罗。」
「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守娆争是本大爷的人?」
「撤谎……」
直至火光燃烧灰烬,只剩下一点点茔火虫似的红光。交谈的声音渐渐歇下来了,只听到下雪的轻微声响。
石洞中的三人无言的一起聆听降雪声,静夜无声,心底沈淀平静。这晚,一夜无眠。
到了明早天一亮,也许,菱扇的高烧就会退下来了。
至少,他们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