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之妾(出书版)BY 李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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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后方的四脚兽曾几何时溜到身后了?!

「我对别人吃过、剩下的骨头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真遗憾呢,我必须说,你看起来的确是满好吃的……少爷。」

吓!!

「你瞧,他们把你啃得多干净啊!」

四脚兽的手,从肩膀后方伸过来,向前指着——说也奇怪,前一刻还被禽兽们庞大的身躯挡住的圆桌,忽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他们每个人面前都堆栈着一座座残骨小山,现在正津津有味地分食着最后的一只脚。各自以牙撕裂下一块肉,咬下、咀嚼着。

「……没了啊?我还想吃!」

「你真是个无底洞。这么想啃,那你就啃这个吧!虽然骨头很多,没什么肉,你应该不介意吧?」

一个圆型的小巧头颅被搬了上来,清楚地搁在那堆堆白骨的最上方。

这不就是……我吗?!

满脸淋满鲜红体液的头颅,蓦地打开黑漆漆的眼窝——

「哈啊!」

仁永逢一睁开双眼,胸口里的鼓音打得又狂又急。

梦里面的最后一幕太过震撼、栩栩如生。即使在他清醒之后,鼻端彷佛还能嗅到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恶臭,梦中作呕翻滚的酸汁还在喉咙口骚动,最最可怕的是……头颅上那双淌着血的黑窟窿,依然在脑海里徘徊。

这场梦,并非过去自己长年作的噩梦。

那场不知已作过了千次百次的梦,追逐在他身后的,始终是一幢幢的黑影怪物。梦里面那个怪物没有固定形体、不会开口,没有办法杀死,没有办法摆脱。梦的结局也是千篇一律,总是自己被妖怪活生生地撕成两半,听着自己发出的惨叫声,直到死亡降临……或被源叫醒。

可是方才的梦,无关「追逐」,而是自己被禽兽们「分食」,清晰地勾勒出了「那段遭遇」轮廓的梦境。

这应该是自己获救以后,破天荒头一遭,忆起当时的坏人有几个、长相特征是什么吧?

爹娘绝口不提……我更是。

仁永逢苦笑了下,真不明白时过境迁这么久了,自己怎会突然作这样的一场梦?

就算记起那帮人的长相特征又如何?难道要仿效捕快办案,去追查这一桩十多年前发生的悬案?即使查到了,也不见得能逮捕犯人;即使逮捕到犯人,亲眼看见他们脖子被套上粗绳,公开吊死在众人面前,过去曾有的伤痕就会消失吗?这十多年来被噩梦缠身的痛苦,就会抚平吗?

举起双手,望着被嘲笑是「不知粗活为何物」的白嫩手心。若是现在那四人在他面前现身,他会怎么做?不惜让这双手沾满仇人的鲜血,还是选择……

「嗯……唔?」

自己的动作似乎吵醒了睡在身旁的男子。

淳宇浪微侧过身,转头以惺忪的黑眸看着他,说道:「作噩梦了?」跟着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吵到你了?」

淳宇浪率性地咂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胳臂弯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睡吧。」

仁永逢闭上眼,可以嗅到他混杂着各式各样草药、大雨过后的芬芳泥土,以及宜人和风的气味。听着他扑通、扑通的,供给人无比安心感的规律、强悍心音。汲取着他四季都如暖炉般,温暖的体热。

这简单的两字,是最强的驱魔咒语。

什么腐臭、什么恐惧、什么令人作呕的……在这一刻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在淳宇浪催眠般的鼾声作伴下,他也徐徐合上沉重的眼皮,再度进入梦乡……这一回,他想,一定可以睡得舒舒服服,一觉到天亮。

「喂,懒虫,日上三竿了,还不快起床去捡柴……」

暖洋洋的风吹得好舒爽,他挥一挥手,赶走嗡嗡叫的「蜜蜂」,身子一翻,继续睡。

下一刻,大脚毫不留情地往他的小屁屁一踹。「起、来!」

「好痛……」疼得眼角掉泪,从趴卧改为坐起,控诉地一瞪。「你虐待奴才!」

「一年没来,你规矩忘光了?在这儿游手好闲的人,可是没饭可吃的。你要是现在不去捡柴薪,一会儿的早膳也别想吃!」双手插腰,男人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听见「早膳」,腹中饥虫立即咕噜作响。这才想起昨日消耗太多「精力」,自己倒床就睡,晚上压根儿没吃。

「今儿个早膳是什么?」

但不等淳宇浪回答他,洞穴外面的一阵阵炊烟已随风飘入了他灵敏的鼻端。木炭混着焦香味儿。

他眼睛陡地张大,一脸惊喜地说:「咱运气这么好,一来就有烤肉吃吗?!这味……是野兔子吧!」

「分派你做点事儿,拖拖拉拉。提起吃的,却是不落人后、眼捷手快,手脚快得很。」

男人言下之意,指他是个标准的饭桶,但他可不承认。因为在京城里,他可是以勤快出了名的。

身边的朋友们,有的是对家业毫无兴趣才懒得管事,像萧证是一例;有的是天生对经营没天分,但对家业是能帮则帮,像华钿青、郎祈望这类。和他们相较,自己常常在药铺子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已经是勤快上了天,能和他互别苗头的也只有经营自己生意的茅山辉一人而已。

他后来发现,自己在此地,和在京城中的勤快度差别这么大,都得归因于所处环境的特别——一旦生活在一个生存条件相对艰苛的地方,人就会相对地忠于本能,一切以满足生存为优先。

为了活下去,得积极摄取养分。为了活下去,得有充分的休息。这两者何错之有?偏偏在淳宇浪的眼中就成了好吃与懒作。

但是看在烤野兔肉的分上,仁永逢懒得和他计较,骨碌地爬起身,道:「我这就去把柴搬回来,你等着!」

拾起铺在一隅的布裤套上身,飞也似地冲出洞外。

「啧啧,我看不是我等着,是野兔肉等着你吧。」

男子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前一刻还赖床不起,下一刻已奔得不见人影的自来奴——自己送上门来的奴才,喃喃说道。

在谭荖峰里过的日子,步调虽慢,却自有其规律。这也许得归功于淳宇浪即便单独一人住在这儿,照样替自己订了许多规矩,按表操课。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甭提了,这是一定的。还有像方才淳宇浪催促他去做的——早膳前先捡柴。

这可不是随便设下的规矩。填饱肚子前先去劳动,回来之后饱餐一顿,就不会像吃饱后才去劳动,等劳动结束,肚子也空了。还有一早去捡柴,如此一来就可借着上午的丰沛日照,将饱吸一夜露水的湿柴晒干。

起初仁永逢以为他设下这些五花八门的规矩,是因为太无聊。

待了解他藏于繁琐下的用心之后,才登时恍然大悟,佩服不已,更深深觉得「人不可貌相」。

谁能从淳宇浪放逐自我、不修边幅的野蛮不羁外表中,看出他原来是个心细如髪、思虑颇深的人呢?

他捡了成堆的树枝回来后,迫不及待地和淳宇浪并肩坐在大树下,以石充桌,以草为席,大快朵颐了一番。

「呼……吃饱了、吃饱了。」

舔着手指上残余的肉汁,意犹未尽的仁永逢仰躺在草地上,满足地叹息着。换成是在京城的家中,他绝对不会一吃饱就袒胸露肚地在草地上打滚。

但是在这个不讲繁文缛节的天地中,可没人会干涉他的言行举止是否恰当,他也可尽情享受想在哪儿打滚,就在哪儿打滚的自由。

「你胃口可真好。」

见他以秋风扫落叶之姿,将大半的烤兔肉塞进口中,淳宇浪不禁怀疑道:「你家经营的药铺子没问题吧?」

「我家药铺子?好得很。托您的福,生意蒸蒸日上。」

「那就奇怪了,生意好得很,怎么还会没饭吃呢?上一个我碰见过像你这样狂吃猛吃的人,是在山中迷路迷了好几天都没进食,差点饿死的可怜人呢!」扯着唇角,揶揄着。

仁永逢横扫了他一眼,自己会饿成这样,全拜某人将他的体力消耗殆尽之赐。倘若不趁现在,赶紧在肚子里备点粮草,一会儿遇上哪只饿虎又想要扑羊,身子哪受得了?

「且慢,那个在山中迷路好几天的可怜人,不也是你?怪不得我说怎么狼吞虎咽的样子如出一辙。」

耳根一红,讲到他们头一次见面时的情况,鲜明得彷佛是昨日才发生般。淳宇浪把自己捡回来的时候,那时自己有多狼狈——大约就是一条命只剩半条,想来都会非常不好意思。

最好笑的是,那时淳宇浪也是蓄了满脸胡须、蓬松狂野的长发,连个髪带也不束,就放任它披散,让当时饿昏在地的仁永逢,以为自己碰上大熊,要被抓回去当大餐,吾命休矣。

感慨万千地说:「那大概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饿到两眼发昏、四肢无力,还差一步就明白活活被饿死是什么滋味。」

虽然在爹娘面前大放诳言,实际上谭荖峰有多宽阔、多崎岖难行、多危险……当时的他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天真地以为只要抱着「必死的决心」,就一定能达成目标。

若不是老天爷垂怜,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转生为这谭荖峰中某棵树的养分,结出累累果实了。

仁永逢后来跟着淳宇浪在山上四处采药草,就碰过数次不幸丧命于此的罹难白骨。看到那些人,再想想自己,他不得不说自己没送命在这座山上,还顺利带着药王秘方回京城,是天大的幸运,也是奇迹般的幸运。

「等会儿要去采草吗?还是要去狩猎?我要跟!」

「都不去。」说着,淳宇浪伸个懒腰站起身,道:「昨儿个我已经采了许多,等一下要去库房处理。你把这儿收拾收拾就好。」

「我收拾完了,可以去那边找你吗?」

这可是获取一整年来,到底淳宇浪又研究出了什么新秘方、了解了多少植物药效的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想来就来,不过不许问东问西,干扰到我作研究。」

呵呵。不问怎能窃得秘帖?

说是以物易物,其实淳宇浪从未接受过仁永逢口中的交易。在他而言,自己不过是收留一个差点在森林里饿死的小笨蛋。

「药王,请您给我您的独家秘方,您的秘帖。我保证『任永堂』每卖一帖,您就有六成利润,绝不让您吃亏。」

「什么秘帖?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您是不是不满意这数儿?好,可以商量,您想要多少?」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再烦我,我马上将你撵出去!」

那时候,自己还不怎么懂得察言观色,一心一意只想求秘帖而死缠烂打,就差那么一些些,就触及淳宇浪的底线,还不自知。

事后他才知道,淳宇浪最痛恨凡事都想用银子来打发的人。

还好那时他被淳宇浪的怒吼震慑住,缩了手,退而求其次——死皮赖脸地说他愿意做他的奴才,请他收留自己,在这山谷里住下。

最后拗不过仁永逢的固执,淳宇浪没答应……也没拒绝地,接受了他。

当时的淳宇浪,态度就像现在一样言行不一,嘴巴动不动就说要撵走他,回头又将他自己珍贵的食粮与仁永逢共享。

即使他总是口气粗暴地说「没有劳动,就没有食物」,要仁永逢「自食其力」。然而他很清楚,自己若不是仰赖淳宇浪的指点、帮助,别说是从湖水里捞鱼、捉虾,就连要摘什么果子才不会被毒死也都不知道的他,早已被严苛的环境打败,不是选择死路一条,就是夹着尾巴逃回京城了。

所以,淳宇浪规矩再多,他都可以忍;淳宇浪限制他在山谷内的行动自由,无论去哪里,都必须待在方圆百尺内,能够看见彼此的范围里,他毫无怨言。因为仁永逢明白他所订的这些规矩,全是保护自己的安危,而不是为了满足他淳宇浪的支配欲。

仁永逢草草收拾了桌子,将残渣挖穴覆土掩埋之后,迫不及待地回到洞穴内——就在这洞穴的尽头,有着一张竹籘编织的立屏。将它移开之后,往里面走没几公尺,柳暗花明又一「洞」!

这里和前面洞穴的阴暗潮湿截然不同,满布着磷黑色石块的壁面,斜斜向上延伸,最后在顶上开了个大洞,刚巧是向阳的东方。随着晨曦升起,日光也会逐步进入这斗室内。

淳宇浪会挑这儿,作为存放他四处搜罗而来的花花草草的库房,这充分的日照是主因,再来那不时发出磷光的黑壁面也是一个理由——这可不是普通的黑石块,而是具有净化、吸湿、解毒之效的天然炭矿。

「就算我自己建,也盖不出比这更完美的库房……这是上天的旨意,要我来到此地。」

一脸满足的淳宇浪,骄傲地拍打着壁面时,仁永逢窥见了他不为名利,埋首研究草药的狂热与执着。

还记得首次见识这别有洞天的库房之后,他才晓得自己追寻的「秘帖」的的确确不存在——因为淳宇浪根本未将它留在书简上,而是将自己多年的研究,全都以黑炭汁书写在洞壁上头了。

当仁永逢看着那一条条分类详尽,从药的外观、生长地到食用的味道,都描绘得仔仔细细、数量庞大的研究时,有种入宝山,满载而归的喜悦。

那时候人在一旁的淳宇浪,看着他凝视着墙面,脸蛋光彩焕发的模样,便淡淡地说——

「我不知道你要找的秘帖是什么,我这儿只有公开给众人看的入药法门,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若要带走……就装进脑子带走。」

他间接告诉了他,可以公开地「窃」走这些秘帖,只要仁永逢有本事将它一一记入脑子里面。

打从那日起,仁永逢就废寝忘食,一有空就往洞穴跑,直到他暗记下墙上的每一条药经,且背得滚瓜烂熟为止。因此头一年他住在谭荖峰的两个月里面,有一个半月就是在这里,背诵药经度过。

……论狂热,我似乎也不输给你呀,淳宇浪。

他们俩,一个是钻研的傻子,一个是记诵的呆子,仁永逢心想,这也算「臭味相投」吧?

可是,我想我花一辈子的时间,也绝对赢不了你,淳宇浪。

仁永逢不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更不爱未战先降,然而站在这个男人的背后,看着他赌上一切,默默投入在这几乎是一无所得的「事业」上面,怎能叫人不动容?

研究草药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同样的草药,提炼的方式不同,药效便大打折扣。为了比对出最好的一种方式,同一种草药要以十多种方式再制,或煎、或炒、或焙、或捻,过后再一一比较、一一较量,直到确定一个最佳的炼药方式,才能记载于法门上。

辛苦吗?当然。

长时间站在炉火旁,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翼翼地控制火候,哪怕热得身子直发汗,汗珠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依然寸步不离。

值得吗?见仁见智。

凡事喜欢锱铢必较,认为眼睛看不见的收获,等同没有收获的人而言,恐怕是一点都不值得。

仁永逢望着全神贯注在手边的研究,身高体长、体格慓悍的汉子,以最精细的女红都远远不及的细心,主宰着这差一分就失了治病救人药效、近乎出神入化的领域。

他丰神凛然、打赤膊,挥热汗的笔挺背影,动心怵目——仁永逢凝视的目光,久久无法自眼前这一幕离开。

当晚。

云开见月,白昼炎热的余温,让岩洞内盈满热气,闷得吓人,反倒是外面有着山谷入夜飘起的晚风,凉爽多了。

于是在淳宇浪的提议下,他们在池潭边的草地上,挖地洞架了篝火,铺上竹席,打算在这儿露宿。

湖里现捉的鲜鱼,撒盐插在火旁慢慢烘烤。

塞在竹筒里的米注入高汤之后,直接摆在火架上烹煮。

各式各样罕见的珍馐山菜,以滚烫白汤汆烫过后,淋上手工豆酱就是一道令人咂舌的美味。

他们共同看着柴薪噼哩啪啦地在岸边火舞,听着寂静山谷回荡着不知哪儿来的夜鹰低啼,呷着仁永逢带来的醇酒,静静等待着菜肴发出熟了的香气。

推书 20234-09-22 :早安,直男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