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主子的许可,绿绣到外头领小狗子进了屋内。
点上屋内放置的几盏油灯后,大放光明的房里满是常客送给如意的珍贵宝物,奢华家具。平常没什么机会进到房内的小狗子,难得见到这么多珊瑚、玉玲珑与宝壶、金盆,看到眼睛都凸了出来。
「先生,我把小狗子带来了。」
「替我掀开帘子。」
「好。」
她上前将罗帐收系在左、右两侧的床柱上时,听到身后的小狗子喘了好大一口气,紧张地吞口水的声音。
毕竟平常只能远远看到的天仙,现在却近在眼前,而且……绿绣自己也往炕床上偷觑了眼……虽然这几日常见到这幅令人害臊的景象,已经不再像小狗子那样露骨的脸红,可是心口还是会扑通扑通跳。
披散着长发,娴雅的美貌带着一丝慵懒,靠着炕床坐起了身的「她」。
以及同样长发紊乱,丰神秀朗的端整脸孔,彻底放松地卧枕在她腿上的「他」。
俊男美女、衣衫半解,双双在床榻上休息的模样,酿出了甜蜜、淫靡、难以言喻的亲昵气氛,让人看了不脸红心跳都难。
可是在这照理说,应该会交织出强烈情爱气息的状况里,却又很不可思议地……少了那么一点邪淫的气息、男欢女爱的味道。
「你求见我要说什么事?小狗子。」
这句话将两眼看得发直、整个人发傻的小二愣子给敲醒了。
「是!呃,主子说有人来找您房里的客人逢公子,问您可不可以让那人进来找他?」
「那人是谁?」
「是我!」
蓦地,从门口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回答,接着那高大身影已经大步闯了进来!
第二章
进门就见到哥哥那副「伤风败俗」的模样,仁永源都不知道该训斥他一顿先,还是拿件外袍给他遮身蔽体为先。
结果他眼尾一瞥,见小狗子双眼发直地瞅着衣衫不整的兄长看,还看得满面潮红、三魂少了七魄,神魂颠倒的样子,当下一把怒火攻心,箭步上前,随手抓起挂在衣架上的长袍,便往哥哥头上盖去。
「拜托你知耻一点!」
「源少爷!」
如意被他突如其来的现身,又莫名其妙的举措给吓了一大跳。而一块布蓦地铺天盖地蒙头罩下,让原本合眼躺卧在如意腿上的仁永逢,不被惊醒都不行。
「……谁在嚷嚷呀……这是什么?」
仁永逢动手拨开了那块布,眯眼仔细一瞧,原来这扰人清梦的布是自己睡前脱下的衣袍。
「还有什么?这叫遮羞布,哼!」
「源?你跑来这里干什么?」挑眉。「你说遮羞布是什么意思呀?」
「遮羞布就是遮羞布!大庭广众面前衣不蔽体的,成何体统?」
仁永源在心里还叨念着:更不消说,大片外泄的春光,已经平白让小厮大饱一顿眼福!
懒洋洋地打了个大哈欠,揉了揉眼睛,仁永逢不仅没有半点歉意,还挥了挥手道:「我不过是穿少了些,你何须大惊小怪?何况这儿是如意先生的寝阁,哪来的『大庭广众』?我穿得端端整整地上床才是没体统。再说遮羞……哥哥我全身上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有什么好遮羞的?语无伦次也该有个限度。」
仁永源气呼呼地指着小狗子道:「这里不就有个现成的观众!」
一愣,仁永逢旋即捧腹大笑。
「你是说跑堂小厮啊……呵呵呵……那你更是多虑了,他忙着饱览如意先生的『风光』都来不及了,哪会管哥哥我这臭汉子是衣衫半解,还是一丝不挂?……你不信的话,喏?」
逢俏皮地将如意披在肩上的薄纱外褂轻轻地往下一拉,曝露了仅穿着平胸兜衣,美丽不可方物的天仙人儿,那线条优雅的肩颈,到深沟若隐若现的前胸部分,莹透滑嫩如奶冻的肤。
霎时,双眼瞪凸的小狗子,发出一声窝囊的暗呜,一手掩着鼻,一手压着腿心儿,连声「小的先告退了」都不及说,便急急忙忙地转头冲出「文兰房」。
「哈哈哈哈……看,我说的对不对?」
仁永逢笑得得意,身旁的如意却蹙起眉,执起搁在案上的一柄玉烟管,往仁永逢的额头上,「叩」地,扎扎实实地痛打了一记。
「太不厚道了。逢公子你这玩笑有些过火,对奴家也有几分不尊重。请你好好地反省反省。」
「好痛!」
边喊疼、边摸着自己的额头,仁永逢吐了吐舌头,怒目一瞪弟弟。
「这下子你高兴了吧?让我得罪了如意先生……哈!我看这就是你方才一番鬼扯的目的吧?想让如意先生对我生气,将我赶出香闺,自己好鸠占鹊巢!」
轻佻地摇了摇头,再一挥手。
「去、去、去,想要如意先生陪你,你晚了好几日。我已经将如意先生全包下了,这儿没你能插一脚的分,去别的地方找乐子呗!」
「逢,你别再装傻,你明知道我不是来找如意先生,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哥哥装胡涂的态度固然让人生气,但仁永源知道此刻啃噬在内心中的焦躁感。并不全是怒火所引发的。
——算我拜托你,好祖宗,你别再火上加油了!
由谭荖峰返家后,哥哥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在自己眼中的角色,便已经回不到从前的单纯,无法再以「亲情」两字局限这份高涨情感的范围——再也否认不了自己心中对逢存在着非分之想。
现在仁永源时时刻刻都在脑子里告诫自己「比起一只六亲不认的禽兽,哥的身边更需要一个好弟弟!」、「弟弟是一辈子的,冲动是一时的,怎能为了一时冲动,舍一辈子?」,想以这道「理性」堆砌出的一堵高墙作堤防,将水涨船高的欲望封锁在里头。
此外……他不对逢出手,尚有另一个自己打死不认的卑怯原因。
哥哥身边「官人」的大位,已经被那家伙捷足先登了。
别说是正面与那家伙交手,即使由背后偷袭,我都敌不过。
虽然那家伙刻意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让我知道自己与他的实力差距有多雄厚,可是更可怕的是那家伙恩威并施的手腕,让我彻底明白自己的弱处与短处——还不够格和那家伙站在同个战场上竞逐。
明明知道自己向哥哥告白也是玉碎的下场,与其砸锅,不如先守住这块谁也抢不走的地盘,再伺机而动——这就是仁永源眼下所打的如意算盘。
可是算计再多,他也算不出哥哥这阵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以前所认识的哥哥,和最近的哥哥……尤其在谭荖峰发生那件事,在哥哥将过去的一切开诚布公地摊开来讲之后……根本判若两人。
譬如,过去的哥怎么可能会放着药铺不管,窝在勾栏院里一待就是十日不见踪影?
——这种事,过去只有源做得出来,一向以「长兄」自许的逢,决计不会做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
又如,过去的哥哥言行端庄,在外人面前仪容总是朴素整齐、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不可能会和「邋遢」二字扯上边。可,现在在自己面前的他呢?
——披头散发、颓废糜烂,罗衫半解,浑身飘荡着不肖败家子的气味。
再如,过去的哥稳重懂事。在家是爹娘可以信赖的长子;在药铺里是可以倚赖的少当家;在朋友面前是可倚重的商量对象;而在弟弟眼中是……崇拜再多都不够多、爱得再深都不够深的完美哥哥。谁要诋毁哥哥的名声半字。他可以为了哥哥和那人拚命!但如今……
由顷刻前哥哥的种种行为、表现来看,何须等人来诋毁?摆明坐实了「没责任心」、「不懂事」、「逃避」等等指控,诋毁都不用诋毁了。
由哥哥的剧烈转变里,仁永逢嗅出了「自暴自弃」的味道。可是哥哥自暴自弃的理由何在?这正是他深深不解之处。
哥哥和那家伙不是两情相悦吗?
那家伙舍弃了多年的隐居生活,千里迢迢地离开谭荖峰,下山来找哥哥。哥哥不是该为了他自我犠牲的情操,无比感动吗?
从那家伙不请自来地住进仁永家后,哥哥这和尚就丢下庙跑了,怎么那家伙还老神在在的、一点都不着急呢?镇日泡在仁永家的药草仓库里,和待在山上的时候没啥两样,彷佛只要有药草相伴,日子便不亦乐乎。
哥哥和那家伙玩的是什么把戏?仁永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鲁钝,犹如雾里看花,越看眼越花。
可是无论他们的把戏是什么,仁永源这几日已经为了收拾这烂摊子,搞得焦头烂额了。
一方面是哥哥临时丢下的药铺,自己不接管谁能接管?
二方面是要替哥哥在爹娘面前粉饰太平,假装哥哥是外出办事。但是双亲也渐渐觉得奇怪了,毕竟仁永家就京城一间店铺,别无分号,哥哥是去哪里办事,需要花上十天半个月出差?
最后还得招呼那位「贵客」……
谁是贵客?
他有个响叮当的名号,叫「药王」;他爹娘许给他的名则是「淳宇浪」;他也是仁永源口中通称的「那家伙」。他才是让仁永源最疲于应付的一号人物!
「哥,你到底想逃避到什么时候?你没听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句话,总该听过『拖得过初一,也拖不过十五』吧?不管你想躲多久,早晚你都得回去。既然这样,拿出『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魄力,早早回去面对,显现一下你的男子气概,如何?我保证,我也会尽量帮你在爹娘面前圆场,所以……别再继续给大伙儿——特别是如意先生添麻烦了。」
仁永源以为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话,当能打动哥哥,没想到却换来了哥哥的嗤之以鼻。
「如意先生才不觉得我麻烦,你休想动摇先生和我之间的深情密爱……」
语毕,还故意将脸颊贴在如意丰满的胸脯上头,蹭了蹭,道:「咱就想待在如意先生怀里一辈子,哪儿都不想去。你回家去禀报爹娘,就说他们的儿子已经回不去了,要他们早早立你为继承人,忘了有我这不肖子吧!」
一仰头,仁永逢还撒娇地问着如意道:「我让你照顾一辈子,好不好?先生。你愿不愿意收留我?先生。」
如意掩嘴轻笑着。搂着仁永逢的肩膀说:「你又不是我生养的,咱家为何要照顾你一辈子?照顾你。咱家有啥好处?」
「好处?好处是……我天天让先生哄、让先生疼,让先生不无聊呀!」油腔滑调。
「贫嘴!谁稀罕疼你来着?谁又无聊了?你这贼小官人!」窃喜娇嗔。
两人当着仁永源的面,也不避人耳目,公然的打情骂俏。
不过很抱歉。
仁永源心想——
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们俩像是姊妹掏在玩假鳯虚凰。尤其是哥哥你那一点儿也不像你的嗲声……哪儿学来的?跟谁学来的?你到底想演给谁看呢?
倘若哥哥以为他和如意演上这么一段「浪子沉沦」的戏,就能让仁永源打退堂鼓,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仁永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上前一把握住仁永逢的手腕,道:「这些什么『不回去』、『回不去』的鬼话,我才不帮你禀报,要讲你自己去跟爹娘讲。走,我们现在就回家去!」
「不要!你捉我干什么?放开我!」激烈反抗。
「别像个小孩行不行?你可是『哥哥』,请你象样一点!」不假辞色地怒斥。
「你常我是哥哥,那就闭上嘴巴回家去,不要管哥哥我的事情!」不甘示弱地回批。
「你不要我管,那就别把事情丢到我头上来!铺子也不进、帐也不看,爹娘面前也不去问安,你以为是谁在帮你收拾善后的?区区一个男人找上门来。便搞成这样,要人怎么看得下去!」气从中来,口不择言。
「你大可不看不理,不当我是你哥!」怒火攻心,彼此彼此。
但是这句话就像一把刀戳进了心口,唤醒了旧疼。
在谭荖峰上。那狠狠凿开的老旧伤口,使他们多年的兄弟情产生了嫌隙。仁永源还没找到东西去填补它,又被仁永逢这不假思索的一句话给撕裂得更深了。
「哈,是呀,我真是笨,如果不当你是我哥,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沉默好半晌之后,仁永源火爆地开口。「我干么大费周章地要你回家去?如果哥哥和那家伙破局,我不就可坐收渔翁之利?反正我就是个幸灾乐祸的小人,只要我日子过得好,你怎样我都无所谓嘛!」
「我……」对自己过火的言词,一时面露软弱、歉意,但仁永逢想了想后,狠下心说道。「对,我就是要你别管我。因为我也管不了你,我自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你真心这么想的?」
「我就是这么想。」
「不后悔?」
「又不是市场买菜,坐地起价。」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越吵火气越大,越说局面越僵,已恶化到非三这两语能化解。
见多识广的如意,担心起一会儿两人真要动起手来,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花魁,哪有办法阻止?一向信奉「有备无患」的她,朝丫鬟绿绣使了个眼色,要她下楼去找帮手。
佷是机灵的丫鬟马上点了点头,静悄悄地,在不引起两人注意的情况下,往门外溜了出去。
「如意先生,请你回避一下。」卷起衣袖,仁永源冷不防地说。
「源少爷、逢少爷,你们两人有话好说……」
「想要动手?」仁永逢冷笑道。「好,我们兄弟早该好好打一场了。多年来的恩恩怨怨,就让我们在这儿一次解决吧!尽管放马过来!」
眼看这一场冲突避免不掉,如意面色凝重地说道:「两位公子再不适可而止,妾身要叫人了。」
「先生叫来越多的人,只是让我哥哥在更多人面前出糗罢了,所您想叫就叫吧。」
「哈!如意,你快让大家进来,看我怎么修理这个自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对人颐指气使的混帐小子,打得他哭爹喊娘、满地找牙!」
「不是耍耍嘴皮,讲一讲就算赢了!」双手紧紧扣哥哥的上臂,怒目逼近。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
一讲完,他便发动攻击——看似主动投怀送抱,其实是利用弟弟双手握着自己双臂不放的姿势,重重冲入对方怀里,顺势将弟弟撞倒在地。
仁永源后脑勺咚地撞到地上,陷入短暂晕眩,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臂。
逢则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刻施展第二招——压坐在弟弟的胸口上,左右开弓,挥拳痛扁。
两记、三记的拳头不留情地重击颊骨,打得仁永源无力反击,只能被动地用双臂挌在自己脸上,抵挡攻势,静待反击的机会——这应该要不了多久的时间。
后来果真不出仁永源的预料,大约在浑了七、八拳之后,机会到来。
很小仁永源就已经注意到,在一对一单挑的时候,哥哥有两个最大的弱点——欠缺持久力与体力,这是他的致命伤。虽然敌人在最初会被哥哥的爆发力给击倒,但只要遇上对方耐力与体力足够的,往往会在数拳之后反被逆转。
就像现在。感觉到那打在自己脸颊的拳头,由一鼓作气的痛,到再而衰、三而竭——仁永源算准了他气竭力消的一刻,迅如闪电地往他下腹送进一拳。
「唔!」黑瞳愕张,不一会浑身冒冷汗、抽搐,抱着肠胃纠结、剧痛不已的腹部,无力地倒在弟弟身上。
仁永源趁此机会一个翻身,反过来将他压在身下。
「够了没?你明知自己不可能赢我的,认输吧!」
哈啊、哈啊地喘息着,眉心冒出豆大的汗珠,倔强的黑瞳眯细一瞪,艰苦地挤出话。「谁……说……的……」
看样子哥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仁永源抓住他的手腕,压在他头旁两侧,让他不得不仰看着自己——然后调整自己的身体,以膝盖头威胁地抵住他方才被痛击的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