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宇浪的爹娘,从不担心自己的小孩子在大草原上走失或落单,毕竟打从孩子们学会了走路开始,他们已经在训练孩子们,一个人也能在草原上求生,代代相传的古老智慧。
他爹娘绝不是特例,据他所知,边疆牧民们几乎人人都是如此教育孩子。
比起习字,更重要的是钻木取火的功夫;比起背诵经书,务必要记得草原上哪些草是有毒,哪些是能治病、疗伤的;比起舞剑,先学会骑马射箭,懂得猎捕野兔来填饱肚子为优先。
中土子民们教育孩子们的,不是活下去的技术,而是步步高升的知识。相对而言,牧民们在草原上再怎么懂得步步高升,若不懂得求生便是枉然。
他不是意指中土的人教育孩子的法子错误,也不是认为牧民们的教育方式更胜一筹。这些不同只是出于环境的不同……就像有些药草只能生长于水岸边,有些却需要旱土才能培养……出现不同的养育方式,也非常自然。
撇开优胜劣败不提,淳宇浪是牧民出身,体内自是窜流着自由奔放的牧民之血,希望能和历代祖先们一样,不受浮名所拘,不受虚荣所诱,不受富贵所束,恣意纵情地活,放肆痛快地过一辈子。
而一个改变了他人生的重大转折,就发生在他十二岁那一年。
那年,一名族内长老到他家走动走动的时候,话题谈到中土现在大刀阔斧地在各处兴建医监,搜罗奇珍异草,钻研药理,盼望能开发出长生不老之药的事。
自儿时起,淳宇浪总爱观察草原上的生物们啃食的植物,研究它们啃食牧草以外的植物的原因,啃食之后又有什么反应等等。每次一有什么新发现,便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心情总会持续好一阵子。
有一次他便由家中母羊忽然大啃特食一种树子果实,发现到母羊伤了脚踝,刚好这种果实吃下肚后有短暂麻痹、舒缓痛楚的效果。
经年累月下来,这小小成就感在内心酝酿为一股强烈的求知欲——在他听见长老说,天隼皇帝是如何疯狂,竟在京城里开了培育医监的书院,专收有心研究医药、又有才干的青年才俊们为门生,还供吃住后,他立刻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一窥医药奥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后来当他向自己爹娘说出有意前往中土,挑战书院门坎的时候,爹娘说他们早已经猜想到他会这么说,因此暗中先替他准备好了沿路所需的盘缠。
「不过爹娘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你既然决定展翅高飞,飞往另一个爹娘不熟悉的世界,爹娘只好与你分道扬镳,祝福你在中土也有一番作为。日后你即使跌倒,爹娘也无法赶往你身边,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你要好自为之、好好照顾自己。」
离开了草原的人,对牧民一族而言就是陌生人了。
广大的草原上居无定所的他们,淳宇浪就算想返家,也不见得能找到他们。
爹娘的这番话,其实是在告诉他,不要以为在中土失败了,只要踏上回乡的路,就能获得众人的再度接纳。他们不会等待他回来,在他跨出草原的那一刻,便失去了依赖他们的资格。
淳宇浪并不觉得爹娘的做法很无情,他们传授了许多宝贵的求生技巧给自己的孩子,他们相信孩子无论在中土或大洋的另一头,在这世界的任一角落,他都能活得很好、过得很好。他们信赖他,所以才不作无谓的担忧。
同样的,淳宇浪知道爹娘很放心自己,他更无后顾之忧,更可以放心追逐自己的梦想。
转眼间离开那片草原已经十几年了,偶尔午夜梦回时,他会重回那片碧翠色的怀抱,双脚一踏到泥土与青草混合的大地,便忍不住恣意狂奔。
他想念那儿的狂风、想念那儿的绿水,更想念那片无边无际、浩瀚无垠的天空。
他怀念那儿的无拘无束,怀念那儿的单纯自然,可是最令他怀念的是爹娘、兄弟姊妹们,怡然自得地在用餐时间引吭高歌、自娱娱人的那份乐天知命。
纵使想念、纵使怀念,淳宇浪在辞官之后,并没有回老家,反而选择到谭荖峰隐居。
这不是因为他自认失败,没脸回去见爹娘,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追逐的梦,还没有实现,他还没完成自己的梦想。
获得「药王」封号,对许多人而言已经是「美梦成真」,淳宇浪在亲手接下皇帝赐的免死金牌时,也一度误以为如此。
其实不然,其实受封赠再高的官位,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部分,淳宇浪真正要追逐的梦想,在那份呈交给皇帝,帮助了皇太子的药帖上头。
他想要的是找出天下所有能成为药石的各类植物、矿物,甚至是动物。将成千上万种的药草,全部研究个透澈,研究到老到死——这才是他的梦。
想通了这一点,淳宇浪也不再拘泥于药王的封号,毅然决然放下一切,远离令人厌倦的京城,专心于实现自己的梦想。
本来还以为自己会就此终老于谭荖峰,不问世事,只管研究。谁晓得他现在竟为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再度回到京城。
淳宇浪自嘲一笑,人生真是无处不惊奇呀!
思绪再回到「文兰房」里——
「有、有什么好笑的!」
结束心荡神驰的一吻,神情恍惚的仁永逢听见了嗤笑声,彷佛挨当头一棒,整个人顿醒,潮红着脸怒斥。
简直像只被惹毛的大猫。呵呵!
淳宇浪发誓仁永逢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映在他的眼里,有多么的变化多端、新鲜有趣。
刚认识时,他觉得这小子狡猾得像狐狸,张牙舞爪的时候又像小老虎,心思复杂像是时时刻刻觊觎他人猎物的秃鹰。
认识得深一些,他又觉得这小子像水里鱼儿般难以预测方向,皮厚得有如水牛般刀剑不穿,内心则住着一只刺猬,万一不小心踩中他的痛处,他会马上竖起防卫的尖刺。
等到抽丝剥茧,彻底认识了他,淳宇浪又觉得那些复杂变化其实很单纯。仁永逢不过是一只原本备受宠爱,又不幸遭他人深深伤害,导致他恐惧人却又渴望被爱、渴望被爱又不愿相信有人愿意爱自己的——别扭猫儿。
淳宇浪伸手将他的脸颊捧起,不管气到极点的他,气得像要张口咬下,仍以额头磨蹭着他的额头。这在他们部族里面是专用来安抚吵闹不休的小宝宝、屡试不爽的一招。
「你没必要以生气来掩饰心虚,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过了一会儿,确认他簌簌发抖的身子已经停止抖动,证明他平静多了,淳宇浪才抬起头,说道。
仁永逢抿着嘴,好半晌才开口回嘴。「你还真懂得自抬身价,你有什么资格向我兴师问罪?我犯了什么法?我只是没回家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循循善诱。
「我高兴!」顽固到底。
「你看起来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呀!」淳宇浪不客气地讲,还突然动手打开他的外袍前襟,漠视他「你干什么!」的抗议,端详着说:从你身上一点痕迹也没有看来,你也不像是真正在此寻欢享乐。」
「你——」被说中了,一时语塞。
「你只是躲在这里罢了。问题是,你在躲什么呢?躲在这儿你的问题就消失了吗?」步步进逼。
「……」言语当不了武器,只剩下眼神可当盾牌。
优秀的猎人都知道,将还有反扑能力的猎物逼到角落,是一件危险的事,在这种时候有必要退一步,就得退一步。
「现在我人就站在你的面前,躲不了,也不会消失。何不干脆把你心中想对我讲的话一吐为快?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吧?」
黑瞳里晃过一丝犹豫,但是很快地随着嘲讽的表情回到他清秀的脸蛋,轻佻的挑衅态度也再次复活。
「哈,真是可笑!没有痕迹又怎样?你以为如意先生同你这鲁莽粗汉一般吗?我们温存缠绵的时候,她似水承欢、似火热情,我想要她怎样配合她就怎样配合,她才不会在我身上印下没品的痕迹。」
谎言、谎言,更多的谎言。
淳宇浪叹息。「还以为你已经学到教训,知道在『那档事』上诳语、伪装,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立刻就会被拆穿的愚蠢行为。」
耳根一红,嘴硬地顶道:「愚蠢的是你!我不过是想尝鲜,才诱惑你玩一玩,我最主要目的是取得你的药帖。如今我目的已经达成,『仁永堂』获得了你名闻天下的那帖药,你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我也不必再和你虚与委蛇了。你要是识相,就乖乖地回你的谭荖峰去,偶尔我要是想念你又粗又硬的棒子,我会回去探望你的。别在这儿碍事又碍眼,妨碍我寻欢作乐了,大叔!」
俨然是一副游女对床头金尽的恩客般翻脸不认人的表情。
莫非……淳宇浪心想:这小子躲到这儿来,就是想要观摩和磨练自己的演技?
真不知道该赞美他用心良苦,还是骂他傻气笨拙。
「你说寻欢作乐,但我从你脸上看不到有半点欢乐的影子。」
「废话,那是因为我面对着你。要不要我把如意先生叫进来,亲热给你看?让你看看我和如意在一起时,有多么快乐,那才叫如鱼得水。不像和你在一起,装得那么辛苦。」
淳宇浪咂了咂舌,这小子演上瘾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强词狡辩,已经超过了演技能应付的范围,如今只好——自食恶果了。
「好呀,请她进来。」咧嘴一笑,淳宇浪的黑瞳闪闪发亮,乐在其中地说:「让我拜见一下,能让你神魂颠倒的姑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技巧,我好学习学习。」
仁永逢这下子明白,过度的逞强,已经让自己成了只进退两难的困兽。
假使在这节骨眼上他放下倔强的态度,承认自己做不到,淳宇浪也不打算刁难他。可是真正在刁难他的,竟是他自己的顽固。
「叫就叫,谁怕谁!」
在恩客面前宽衣解带的次数,不知做了多少次,如意早已经摸透了与其扭扭捏捏、尴尬脸红,不如落落大方来得撩动人心。
当然,也不是急吼吼地脱下衣裳,那么做只会让客人失了兴致、倒尽胃口。
如何拿捏这宽衣的时机,怎样妩媚地解开衣带,身为一名红牌花魁自是掌握到收放自如、易如反掌的地步,根本不成问题——谁知道今儿个她却第一次碰上了,不知该怎样宽衣解带的难题。
「逢公子,这……这样实在太不恰当了……」
再被召入房内,听见逢开口要她做的事,如意先是傻了,再来就是叹息。
「不要紧,你就当他是个木头,瞧着我就行了。」
完全不了解如意在担心什么的仁永逢,讲得彷佛这是件很容易的事。
「可……」
如意心想:您是认真的吗?要当着那位爷的面与我亲热?……您真办得到吗?
别的事,她一介女流不敢讲。可是谈及情字这档事,她即使拿不下状元,也能挑战个榜眼或探花。什么人对什么人有意思,什么人只是贪图美色,什么人是真心真意,什么人是虚情假爱,都逃不出她这双慧眼的鉴定。
所以她当然很清楚,逢公子和这位野性爷儿间的暗潮汹涌,绝不是爷儿们想在姑娘面前逞威风、较量较量自己的男性本色,比个高下。依她看,他们不过是借她这个「题」,发挥两人之间累积的火气罢了。
——就不知这把火到底是怒火,还是……
从方才爷儿们火热打啵儿的样子看来,如意非常怀疑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那种火。
「拜托如意先生,看在咱们的老交情上,帮我这一回,配合我一下……」
仁永逢搂着她的腰,双双倒向寝榻之际,乘机在她耳边嗫语。
「我保证事后会好好弥补你的。」
如意诚心认为问题不在她身上,因为什么样的客人她都能配合,唯独某种特殊情况是她爱莫能助,完全帮不上忙的。
「公子,可是你真的行吗?」她小声地问。
仁永逢红了红脸,抿唇不语。
如意唉地一叹,瞧,这就是问题呀!十日来,连她一根手指都没碰过,活像入定老僧,欲望淡薄,如今说「要」就「要」——他真的「站」得起来吗?
「喂,你们咬耳朵要咬到几时?要不要开始了呀?我已经快睡着了。」
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太师椅上,跷着二郎腿,单手支颐,等着看「活春宫」的爷儿,出声嘲讽。
仁永逢回头一瞪。「我们又不像你这野兽,需要培养情绪的,懂不懂!」
呵呵一笑。「我看你们欠的不是情绪,欠的是帮手。需要帮手的话,请随时知会在下。」
不理会他,仁永逢朝如意送上一个「万事拜托」的央求眼神后,开始亲吻如意的颈项。啾、啾的声响,为静谧的房间增添了一股浓浓异色。
「嗯……啊恩……」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意尽责地在仁永逢身下扭动、磨蹭,发出甜腻的喘息。
「公子……逢公子……啊啊……」
仁永逢揉弄着她的一房椒乳,脸则埋进了另一房软嫩丰丘,宛如幼儿吸吮着母奶般,含着她的乳果啧啧吮吸。
「不……啊嗯……不要……」
如意使出浑身解数,扮演一名被仁永逢的「高超」技巧撩弄得欲火焚身、不能自拔的姑娘。她十指在他的背脊上抠抓,弓高了腰贴紧他的下腹——非常令人沮丧的,她发现自己的演技还不够炉火纯青,因为他那里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公子……奴家不行了……哈啊、哈啊……不要再玩我了……快……」
如意决定再加把劲,捉起了仁永逢的手,就往自己腿间塞去。
不料仁永逢的反应却大大地出人意表。他被她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竟反射性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刹那间,如意和他两人都傻住了。
尤其是演得正入戏的如意,被他这一抽手,弄得既窘又糗,自她挂牌接客以来,还不曾经历如此羞辱的场面。
仁永逢忽儿惨白、忽儿爆红的错愕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明是自己要求如意配合在先,现在却因为自己一时恍神忘了作戏,竟插了个这么大的楼子!
「哈哈哈哈……」
更叫人尴尬的是,一旁开怀大笑的「观众」可也没错过这一幕。
「你们两个都别演了吧?」
淳宇浪起身,走向他们道:「逢,你想继续逞强没关系,可也别拖姑娘下水啊!瞧瞧人家,多无辜、多可怜,好端端的帮你演这出戏,还得受你羞辱。」
「我……」满怀歉意地瞄了灰头土脸的如意一眼后,仁永逢愤愤地回嘴。「这不干你的事!」
「你再这样,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谁稀罕你给什么面子!」
淳宇浪一挑眉,好吧,他给过这小子机会了,是他自己不要的。
「面对姑娘,你根本就硬不起来,还想说服我,你和她在一起比较快乐?」
「那、那是……」他绞尽脑汁找借口。「我、我只是一时紧张,谁像你寡廉鲜耻,在多少人面前演活春宫,都照样能生龙活虎!」
淳宇浪颔首。「紧张是吧?那么,如果我能在她面前,立刻让你硬起来——你就愿意承认自己是在撒谎、是在演戏,其实你根本没和她怎样,因为你的身子已经没办法和姑娘家厮混,姑娘家也满足不了你了?」
「笑话,谁会……你就算舔我的脚趾头,都不能让我硬起来!」
淳宇浪摇了摇头。
「你这死鸭子嘴硬的脾气,真该好好地改一改。别担心,我很乐意协助你,改掉这个坏习惯。就用你自己下的战帖……我倒要看看,如果我舔你的脚趾,你是不是真的硬不起来。」
仁永逢脸一白,吞咽了一口口水。覆水难收,自己讲出去的话也一样——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