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在齐安君面前出丑,宋子言认为,自己还是再看一遍剧本,把第一场戏准备得更充分一点。然而,正当他准备回休息室,齐安君恰好喊“卡”。路过摄影组的时候,一群男人正凑在一起抽烟。
“宋子言。”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子言下意识地回头,不巧,又碰上了个熟人。
非但是个熟人,还是让他十分尴尬的人物。莫如生是这次电影的摄影,同时,也是瞿导上一部戏的摄影。想到当初齐安君在酒店的话,想必就是他对齐安君透露风声,把自己接了瞿导新戏的消息告诉了他。
“怎么不说话啊?我记得以前在片场看到你可不是这样的。”
不愧是齐安君的熟人,莫如生说话的口吻和他十分相像,一副嘲弄的姿态。
“在想剧本的事情,抱歉,刚走神了。”
莫如生显然并不相信,摆出一副老熟人的姿态,拍拍宋子言的肩膀。
“这倒是,难得安君给你机会演男主角,如果演砸了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话听在宋子言的耳朵里自然刺耳,可是,难道不就是如今所有媒体和圈内人对他的看法?每个人看到他恐怕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唯独莫如生说出口而已。
“我记得你以前在片场很开朗的,怎么从瞿导那次合作开始就连话都没了?”
莫如生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是事实,在场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是知道的。当初在瞿导的剧组,他每天忙着躲记者。如今在新戏的片场,他不知如何面对黄纪恩的团队。他不清楚这些工作人员对他是抱以什么样的看法,也不知道一路跟着黄纪恩的他们对他是否还认可。他只知道现在应该去好好地看剧本,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戏里。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的机会,宋子言不想被任何人看扁。
“下一场是我的戏,我现在想要去休息室再做一次准备,失陪了。”
宋子言礼貌地笑笑,不再逗留,在助理的陪同下往休息室走去。没走几步,他便听到后面传来一阵笑声,多半是莫如生和几位摄影在说他的八卦。
管他们是不是在说自己,宋子言一点都不想知道。如今的他脑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尽快进入状态,把这部戏演好。为了黄纪恩,也为了自己。
16.
宋子言的第一场戏就不顺利,齐安君简直就是个疯子。这场戏拍摄的是他在家中和母亲及妹妹谈话,主要表现家族生意逐渐没落的窘况,然而,他又必须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姿态隐瞒真相,以此来让家人放心。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场戏,出场人物不过三四个人,齐安君竟然拍了一下午。甚至于拍到后来,连和他对戏的演员也说:“导演,我认为小宋的表现可以了。”
齐安君没吭声,显然是给老演员面子。只是他依然皱着眉头,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
“宋子言,你过来。”
现场一片安静,大家都在等着看好戏。
果然,宋子言刚走近,齐安君猛地把剧本丢在他脸上,骂道:“你到底会不会演戏?不要把你演三流电影的那一套拿来应付我。黄导教你的演戏方法就是这样死板地念台词?还是你捞够了商业活动的钱,已经把怎么演戏给忘了?”
宋子言可以忍受齐安君骂他,却不能忍他波及黄纪恩。
默默地蹲下身捡起剧本,再抬头的时候,宋子言的脸上是一股莫名的冷意。把剧本递给齐安君,他说道:“黄导就是这么教你导戏的?只是一个劲地大吼大骂。”
话音刚落,周围的工作人员不禁凝神望去,谁都不敢相像齐安君会有什么反应。作为黄纪恩团队的工作人员,虽然他们也不习惯齐安君的作派,但谁敢当面对导演指出?不过是私底下抱怨罢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齐安君必然会大发雷霆时,那家伙竟然笑了。目光直视宋子言面无表情的脸孔,齐安君吩咐道:“现场休息五分钟。”
他命令工作人员走开一点,然后又对宋子言说道:“来,我们说戏。”
齐安君说戏的风格和黄纪恩相差很多,黄纪恩喜欢给演员提示,让演员自己揣摩角色,而齐安君恰恰相反。或许是出于自信,齐安君喜欢引导演员思路,用他独特的方法将他们代入状态。
“宋子言,你家挺穷的吧。”
齐安君的话永远都这么不客气,如果不是在剧组,宋子言早就一拳揍上去。
“对,是很穷,我从高中毕业就开始工作。”
“你还有个妈妈?”
齐安君试探的问道,果不其然,宋子言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四周,许久才答道:“对。”
从出道起,宋子言对外宣称自己是孤儿,而他母亲的事只有黄纪恩知道。
“你妈妈是干什么的?”
宋子言冷眼看向齐安君,以沉默作为答复。齐安君对他笑笑,投降道:“好,我不问。总之,你妈妈一定赚不了什么钱,是吧?”
宋子言再也听不下去,他激动地站起身,怒道:“齐安君,你到底在想什么?”
“母亲”二字对宋子言来说是神圣不可轻犯的,齐安君一而再地口出恶言实在让他气愤。
齐安君却不气不恼,依然是笑嘻嘻地模样,接着说道:“宋子言,这部戏的每一处都与你息息相关。一个成功的演员无非是两种类型,一种是把戏代入人生,擅长演绎和自己相像的角色,即便角色与角色之间有细微的差别,但每一个都是他自己。还有一种就是把自己代入角色,他可以是戏里的任何一个人,出戏和入戏只在导演的一声喊卡。老师之所以制作出这样的剧本,无非是他终于意识到你只能是前者。”
齐安君顿了顿,抬头看向宋子言,果然,那家伙脸色发白,明显是被他说中了。
“你第一部戏里的角色根本就是你自己,所以,虽然你当时并不会演戏,却能有惊人的表现。我看过你的每一部戏,也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再加上刚才的那场戏,我更加确定一点,宋子言,你一直都在逃避在戏里演自己。你在老师的指导下渐渐会演戏了,却用这种技巧试图遮掩你和角色的关联。结果就是你的技巧不够纯熟,又失去了最大的优势,把自己弄得不伦不类。”
这时,齐安君突然站起身,嘴唇凑近宋子言的耳朵,低声道:“宋子言,胆小鬼是演不好这部戏的。”
轻缓的呼吸随着他的声音闯入耳畔,宋子言顿时身体一僵,冷冷都看向齐安君:“少罗嗦。”
齐安君闻言大笑,吩咐工作人员各归各位,准备继续拍摄。而宋子言也回到原位,远远望向齐安君的方向,不禁凝神暗道,我不是胆小鬼。
之后的拍摄极其顺利,工作人员都不禁感叹,齐安君到底是施了什么魔法,竟然能让宋子言变了一个人。并非宋子言先前演得不好,只是两者相比之下,确实越演越纯熟。不,不仅仅是纯熟,而是犹如灵魂对调,已然变成了剧中角色。每一句台词,每一个眼神,甚至于细微的动作,完完全全都是角色该有的样子。
即便工作人员对齐安君的脾气颇多怨言,如今也不得不感到佩服,这个人确实有他的一套。
齐安君不愧是一张机票就能跑遍全世界的人,他在饮食方面一点都不在意。随便一个盒饭,一个面包就能打发,可是,宋子言恰恰相反。
宋子言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竟然会对吃这么讲究,小时候家里没有钱,他也是能吃饱就好。可是,当他进入演艺圈开始赚到钱后,便在美食上越来越有追求。就好像现在,还没收工就吩咐助理开车出去,到市区的大卖场买一套厨具,以及各种火锅涮菜。
或许是穷人的劣根性,一旦有天发家致富,每样东西都开始讲究起来。为了弥补人生前二十年的缺失,宋子言对物质的追求已经到了力所能及的极致。
剧组住在影视基地附近的酒店,虽然不像横店这么偏远,但和市中心当然不能比。宋子言的房间离齐安君不远,所以,当他才把底料煮开,那家伙就嗅到味道过来了。
“不错啊,不愧是大明星,在这种地方都过不了苦日子。”
嘴上这么说,齐安君并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下来,伸手要拿碗筷。
宋子言把他的手拍开,冷哼:“真不巧,导演,我只准备了自己和助理两人份。”
宋子言的助理是个女生,齐安君总不好跟个小姑娘抢东西吃,他佯作苦思想了半天,忽然笑道:“没事,我跟她商量一下。”
这时,恰好助理进来,齐安君便道:“是叫Ivy是吧,我想吃你的火锅。对了,我房里有披萨,跟你换好吗?”
难得齐安君摆出一副笑脸,Ivy不知所措地看向宋子言,犹犹豫豫地说:“可是……”
不等他说完,宋子言冷下脸,嘲讽道:“齐安君,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齐安君凝神看向宋子言,这般认真打量的眼神让宋子言不由得一惊,这时,那人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一把夺走碗筷,却又没有松开。
宋子言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对方还是齐安君。
“滚开。”
宋子言使劲甩开齐安君的手,激动地站起身,怒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站在门口的Ivy见情况不妙,感觉退出房间,生怕殃及池鱼。
齐安君依旧是神情自若,他别有意味地看向宋子言,笑道:“我才该问你想怎么样?宋子言,你不觉得你有点怕我?”
说罢,齐安君忽然站起来,伸手搭在宋子言的肩膀。宋子言下意识地闪躲,却发现自己中计了。
齐安君一副“看吧”的得逞表情,见宋子言板起脸孔不吭声,他转头瞟了一眼Ivy的方向,问道:“你这个女助手年轻又漂亮,不会也跟你上过床吧。”
宋子言狠狠地瞪向他:“胡说八道。”
齐安君摇摇头:“不是胡说,我这都是有根有据的。宋子言,我早就听人说过,你在女模圈可是很吃香的。从你出道开始就跟女人扯不断关系,现在被关在剧组可不是要憋坏了?”
说到这里,齐安君忽然想起什么,接着道:“不过,就你那天在二楼看得起劲的样子,还真看不出能在女人身上这么卖力。”
见宋子言已经濒临发怒的边缘,齐安君无意再继续点火。只是走到门边,他忽然转头,补了一句:“你今天的表现不错,确实让我有那么点刮目相看。不过,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可别到后面几场戏又演砸了。”
齐安君离开以后,Ivy赶紧回房,试探地打量宋子言的脸色。见宋子言呆滞地站在原地,不禁小心喊道:“宋子言……”
一连叫了几声,宋子言总算反应过来。然而,他的心思早就不在火锅上,随手夹了几筷子便不吃了。
脑中不断的浮现出齐安君刚才的样子,尤其是那人突然抓住自己手腕的瞬间。宋子言一个人躲在房里,无意地低下头,竟发现不知何时起,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手腕。待他松开时,已经勒出深深的红痕。
他隐隐察觉到什么,却又不得不选择逃避。
齐安君简直是个乌鸦嘴,从那天以后,宋子言的表现极不在状态,连工作人员都连声叹气,暗自讨论不知道何时能收工。
“齐安君,你是故意的吧?”
得知场次调换的消息,宋子言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找到了齐安君。
齐安君正和莫如生讨论拍摄事宜,见宋子言来了,便让他一边等着。直到他们谈话结束,才叫宋子言过来。
“我又怎么了?”
齐安君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可不像他话里这么无辜。
宋子言把当日的场次安排丢在桌上,问道:“为什么要调换顺序?”
齐安君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杜泽宇有别的安排,我让他集中演完戏份就可以离开,难道不行吗?”
宋子言自知无理,便说不下去。
齐安君不多问,只是催促:“刚才那场戏要重拍,你可以去准备一下了。如果再演不好,这场戏又要拖到明天,你觉得你对得起杜泽宇,对得起工作人员吗?”
闻言,宋子言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真想立马就给齐安君一拳。可惜,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齐安君的话如同预言,猜准了下午的拍摄不会顺利。这场戏一直拖到傍晚,天都黑了还没拍完。
又是一通怒骂,见工作人员都累了,齐安君不得不宣布停工。人群散开时,工作人员不免议论,明明前阵子宋子言演的很出彩,怎么到这场戏就演不下去了?甚至有人开玩笑地说,不是都传他和黄纪恩有一腿吗?按理说这种男人之间的调情应该是他擅长的才对。
不巧,这话让宋子言听到,他毕竟是公众人物,总不能上去理论。漠然地扫过那几人,故作镇定的离开了。
只有宋子言自己知道,当他听到这几句话时,内心深处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晚上,宋子言一个人在房里看剧本,越想越不对劲。其实这场戏的剧情很简单,不过是宋子言要和扮演海关局长的杜泽宇讨个人情,试图和他拉进关系,作为自己的靠山之一。然而,宋子言的角色是个长相出众的富家少爷,不但在戏里要和女人调情,还要和为数不多的男人调笑。这是一种不挑明的关系,比起知己来说,多了几分暧昧不明。
宋子言虽然是演同志片出道,往后的八年里,演的都是和女人谈恋爱的角色。“同性恋”这三个字一直都是他心里的痛,不管是谁说了都会让他翻脸。这不仅仅是因为外界传他和黄纪恩的关系,还有一种莫名的逃避。
只要想到戏中,他要如何与杜泽宇调笑,如何与他肢体碰触。这不是平常被David或者Alex勾一勾肩,而是要在所有工作人员,乃至于观众面前上演一场男人间的暧昧。
宋子言做不到,他直觉地想要逃。
直至深夜,想到明天的拍摄,宋子言终究还是坐不住,冲到了齐安君的房间。
“有事?”
齐安君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湿的。宋子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进了他的房间。
看到电视上放得是这几天的现场侧拍,宋子言一愣,下意识地坐在床边,不顾齐安君而看起来。
不知何时,齐安君吹好了头发,从浴室走出来。他悄悄地站在宋子言的身后,忽然在他耳边说道:“这场戏不错吧?”
宋子言一惊,下意识地闪躲,却见那人坐在床边,正是肩碰肩的位置。
“你还没说找我什么事?”
嘴上虽然这么问,齐安君却不急着要答案,他专心看着屏幕里的表演,似乎忘了宋子言的存在。
许久,齐安君忽然笑了,感慨道:“宋子言,除了今天的戏份,其他几场你都演得不错。”
这是宋子言第一次听到齐安君夸奖自己,简直比黄纪恩的赞赏还要难得。
“当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表演时,就和老师一样的震撼。那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竟然可以演得这么好,情深又自然。”
说到这里,齐安君转过头,对宋子言道:“宋子言,我曾经很欣赏你。”
齐安君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整个人看起来温柔了不少。这样的齐安君让宋子言感到陌生而又熟悉,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浴室的情景,当时,齐安君对他最后的表情就是这样的。
宋子言觉得他应该说句什么,只是此刻,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可惜,你后来的表现让我一次次地失望,你知道吗?宋子言,我回国后第一次看到你现场的表现,真的很意外为什么会跟当初我在影碟里看到的要差这么多。我本来很为老师高兴能找到一个有潜力的新人,但是,当我发现你根本就不行了以后,反而觉得你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