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淑吉之子侯檠,年少病死。
季子投池亡
钱家:
钱彦林与完淳同日死,堂兄钱!亦同日处死。内兄钱熙抗清起义死,内弟钱默削发为僧,不知所终。内弟子克弘于城
破后,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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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竿上挂的人头还在在滴血,一滴两滴三滴……像夏日沿屋瓦滴落的雨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哢哢嚓嚓,是剃头匠在磨剃刀的声音,那把刀子钝了又磨摸了又钝,跟清兵的大刀一样。
在这单调而乏味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声远处传来的女人的疯狂的嘶号声,尖锐,难听,划破耳膜。终于有人给了她一
刀,给予了一片安静。
利刀砍过脖子时,其实是没有声响的,有的,是鲜血喷出时的声音,像泉水一声的汩汩声。
前头的无头躯体倒下,那头像球一样被弹了一下,滚到了一另一具无头尸体的胳膊一旁,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就仿
佛那人的头是歪长的。
前头的男子发疯般的扯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深衣,网巾,大带,丢置一地。
“别杀我,别杀我。”男子哭喊着。
剃头匠走过来,摆正他的头,刷刷几下,大量的头发落在了男子的肩上,最后仅在后脑勺留一小溜头发,足以串过铜
钱。
男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嘴角裂过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缩进了一群木然站着的人群中,他们全都只穿身脏兮
的中衣,脑后也全都有一溜滑稽的小尾巴,光亮的秃头上,还有几处剃刀割伤后留下的血迹。
身后已无多少人,只剩两个老头,三个未成年的男孩子。前方的无头尸首一再被人拖走,丢到一旁去,留下一道道拖
痕。克弘站起身来,他身边的小女孩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子,他安抚了几句,女孩放开了手。克弘边朝前走,边走边单
手扯去腰间的玉带勾,撕去了残破的丝绸直裰,最后抬手取下头上的发簪,将一头长发披下。
“钱公子,我看错你了,还以为你骨头有多硬。”
一旁抱胸站着的满服官员,冷冷讥笑,示意士兵将大刀放下。
“不就是想杀到我们屈膝吗?”
克弘冷笑,风吹过他空荡的左袖,尚有血迹不时从那被血染得不见颜色的袖子滴下。
克弘走至剃头匠前,毅然地将双膝屈下,剃匠面无表情的观察了下他的头型后,很熟练的在上头劳作,发丝掉落在克
弘的肩头,大腿,他面无表情。
很快的,克弘头剃好了,两位老人被拉到了跟前,刀起刀落,鲜血溅上女孩的脸庞,女孩吃力的迈过无头的尸体,朝
克弘奔去。
女孩的模样十一二岁光景,她上身的袄衣撕破,露出有着大片抓痕的胸口,而下身的裙子,泡过鲜血,已看不出原先
的颜色。
克弘在前头大步的走,女孩跟在后头,他们走过横满尸体的街头,走过燃着浓烟的宅子,走过临死前哀号不止的妇人
。
四周,偶尔有几个像鬼魂般的男女,男人脑后拖着一小溜可笑的头发,推着独轮车,女的衣衫不整,蓬头乱发,抚尸
痛哭。
克弘朝前方赶去,可他越走越慢,最后因失血过多,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他躺在一处有些熟悉的院子里,见他醒来,搬尸体的一个年轻人,给吓得不轻。
“还以为你死了。”搬尸人惊愕道。
“这里可是侯公宅第?”克弘问,想爬起身子,但他已没有力气使出。
“是啊。”搬尸人说。
“你可知侯公家尚有活口?”克弘抓住椅脚,终于从地上爬起。
“估计没了,刚还从池里捞起一个,算算也凑足数了。”
搬尸人说得麻木。
“在哪?”克弘问。
“不就在你旁边,我原以为你死了,就给放一起了。”搬尸人歉意道。
克弘这才留意到他身下都是死尸,而他身旁确有具刚从水里捞起的,还在滴水的尸体。克弘拨去尸体脸上散落的头发
,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那脸被水泡得变了型,可克弘还是一眼认出。
“为什么那么傻,我不是叫你要活下去吗?”泪水流满克弘的污浊的脸,他至死都还想确认他还活着,他一再叮嘱他
要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克弘单手抱住尸体,他想将他抱离恶臭的死尸堆,但他实在已虚脱无力,怎么也扯不动,最后搬尸人看不下去,动手
帮忙。
“人都死了,你何苦呢?”搬尸人皱眉头,见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居然在为一具死尸梳理头发,整理衣服。
克弘并不理会搬尸人的话语,只是固执的为死尸整理衣表,与他轻语。
“兄弟,先喝点水。”
搬尸人端了碗水给克弘,本以为是尸体,却还活着,他也就不能见死不救了。
“你撑一下,我去喊下人,这人都死得七七八八的,连埋个尸体的草席都没了,你要死了,我就随便刨个坑,丢进去
了。”
搬尸人念叨了一句,而后人便离去了。
克弘本来就是半死不活,搬尸人离去后,他又昏厥了过去,他昏厥时死抓着身下死尸的手,以至后来搬尸人和大夫费
了好大的劲,才将这一人一尸分开。
尸体搬去一起掩埋,也没有数到底埋了多少,埋了几个坑,反正家家户户都有人要埋,那些死绝户的,无人认领的,
就难免要曝尸好几日。尸体未能全部埋掉,总是要腐败发臭,于是整个空城臭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