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危机感从何而来?
到了五楼,女人停住,从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里扭了两下,门开了。房间非常杂乱,鞋架上扔着一只发黑的袜子
,唯一的一双皮鞋张了嘴,随意扔在鞋架下层。女人也不换鞋,径直进了卧室。之所以知道这是卧室,因为这房子非
常小,唯一的床摆放的房间就肯定是卧室。
简言跟着女人进了卧室,卧室的味道非常难闻,窗户紧紧关着,还拉合窗帘。简言想拉开窗帘,女人一声喝止:“别
动!”
简言转头看着她,她捋捋头发:“他不喜欢拉开窗帘……他怕有人在窗外。”
“他怕人杀他?远程狙击?”简言眯起眼,“他有没有说过为什么?”
女人摇摇头。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一年前,”女人看了简言一眼,低下头,拉开第三个抽屉,“你身手很不错。”
简言走到她身后,看她把整个抽屉都取出来,放在床上。她抬头看着简言,说:“你要的都在里面。”
简言点点头,坐在床上,抽屉不大,却保持这房间的风格——杂乱。简言一边翻找,女人一边在旁边说话:“我跟他
的关系一直不稳定,断断续续,想起来就在一起,想不起来就各忙各的。就在那天他死前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原来一
直是爱我的,我也一直爱着他。”
抽屉里放着几颗水果糖,中间人有低血糖的毛病,这几颗都是他喜欢的口味。贴角落放着一枚弹壳,应该是步枪子弹
,但中间人不会射击,为什么要保存这枚弹壳呢?简言拿在手中,这种子弹非常适合远距离狙击,造成的创口不大,
却非常精准,而且转速很快,能够让人在最快的时间内死亡,用来留个全尸再好不过。中间人什么时候对这种子弹感
兴趣了?
简言随手把子弹放在一边,却在下一秒,身子猛地震了一下。
这颗子弹……也许就是杀死自己那枚。
的确,当时的角度距离,以及子弹射进身体时对自己造成的创伤……简言仔细回想,越回忆越觉得,也许中间人就直
接参与了杀死自己的行动。所以他知道杀手夜已经死了,而不是大家认为的失踪,所以在他看到自己手上的指环时,
才会那么惊恐。自己虽然料到也许中间人已经知道自己的死讯,所以见到自己是出于惊讶,却完全没想到,也许他是
怕自己寻仇。
那么也许那天,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子弹射入自己的身体,甚至在自己死后,探过自己的鼻息,奖励了杀死自己的杀
手,并且把这枚弹壳留下来,作为已经完成任务的证据。
可是为什么呢?
自己跟他的合作一向愉快,双方也没什么矛盾,他为什么会任自己被人杀死?中间人的处事法则是苟且偷安不假,但
是也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况且,自己死了,他靠谁赚钱?
简言抬起头,打断女人的话:“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威胁你们?”
女人一愣,说:“没有。”
“真的没有?”
女人非常肯定:“真的没有。”
简言捏着弹壳沉思,没有人威胁中间人,中间人就是自愿杀了自己的。究竟为什么呢?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这边,就一
定是出在中间人那里。他继续在抽屉里翻找,一摞纸从中间对折,他翻开,只看到第三张,就忍不住嗤笑一声。
自己跟他的契约在第二张,而第三张,是中间人与另一个杀手的契约。
一个中间人手下只能有一个杀手,这是为了避免杀手之间的争执,而中间人是三个月前与这个名叫“锐”的杀手签约
的,怪不得他不怕自己死,自己死了,也有别人给他赚钱。
现在看来,杀自己的,就是这个杀手吧。
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简言始终没法相信是中间人杀了自己,同时签约两个杀手不合规矩所以要杀死一个这种理由不是太牵强了么?那么,
那个雇佣锐杀了自己的人是谁?
他往下翻找,剩下的就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收据票根,简言一行行扫过去,中间人近期花钱格外大手大脚,看来对方给
的佣金不少。把所有东西再看一遍,再得不到更多信息。简言把弹壳收进口袋,女人的倾诉刚刚就结束了,静静看着
他沉思,忽然问:“你是夜的什么人?”
简言今天没戴那枚代表跟中间人契约身份的指环,听她这么问,淡淡问道:“你知道夜是谁?”
女人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东区老大,秦氏的掌门这段时间正在大肆寻找一个人,事情闹得很大,我就算本来不知
道,现在也知道了。”
简言忽然觉得刚刚那种不安变得异常强烈,等女人接着往下说。
女人看了看摊在床上的抽屉:“你知道对他下手的是谁么?”
“不知道。”简言说。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杀么?”
简言犹豫了一下,说:“不知道。”
女人笑了一下:“都说女人的直觉最准,我就猜到你会这么回答。不过,你不知道也没关系,这件事,总跟夜有关,
既然你认识他,那么抓到你,不怕引不出他。”
简言猛地站起来,两步走到窗前,厚重的窗帘掀开一角,楼下穿着黑衣的正是秦绍然手下得力亲信段鹰。
段鹰都出动了,简言几乎能听到楼梯上那越靠越近的脚步声。
女人缓缓站起身:“从咱们进这间屋子那刻,我就联系他们了,不然我怎么办呢?我自己是没法替他报仇的,他不能
白死……”
简言咬紧牙,门锁轻轻转动,那女人没锁门。
这里是五楼,自己跳出去,哪怕是以前的身手恐怕也不能保证安然离开,而秦绍然的人就在门口,十秒,不,也许五
秒,自己不有所行动,就要束手就擒。
被抓到秦绍然面前,自己要如何解释那天出现在天台的举动,还有中间人这件事?
简言捏紧拳,门锁转了一圈,再转一圈,段鹰就会带人冲进来。
怎么办!
08.强强相遇
段鹰举着枪冲进门,窗边的人影一闪,接着是女人的大叫:“他跳出去了!”
段鹰大惊,几步抢到窗前,楼下没有那人的身影,只有自己的人马都仰着头。他探出半个身子,只见那抹瘦削的身影
攀着六楼人家的防盗护栏几步爬到楼顶。
段鹰对手下一挥手,示意他们立刻到楼顶追。接着冷笑一声,抬高手臂,对着少年还未收回的膝盖开了一枪,却被少
年敏捷躲过。段鹰的枪法非常精准,但能避开他射出的子弹,需要精准的判断力,快捷的反应速度之外,枪法也必定
跟他不相上下。他没有理会大叫着试图引起他注意的女人,学着刚刚那人的动作跳出窗口,手抓住楼上防盗窗的底部
,用力撑起,脚下狠狠蹬了一下墙壁,整个人就向上蹿了很大一段。
这样的姿势几下就上了顶楼,站在楼顶观察,这里楼与楼的距离不远,助跑一段就能跳到另一幢楼,只是……段鹰嘴
角的冷笑一直没有退去,那个人也发现了吧,自己的人把这周围都包围了。
简言如今的体力毕竟不行,跳过两个间隙就累得气喘,站在楼边思量着自己再跳到对面那幢楼恐怕也没用,底下人端
着枪跟着呢。可也不能退回去,段鹰都逼到跟前了,枪握在手里,还装得一脸绅士跟自己谈判。
“小兄弟,哥儿几个并没想把你怎么样,就是跟你打听个人。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我们自然重重答谢,何必你追
我赶呢?”
简言当没听见,站在楼边思考脱身的办法。段鹰却是奉了死命令,无论这人受多重的伤,只要还能说话,就要带回去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简言的答复,那人却始终没有转头看自己一眼。他也就放弃了温声细语,开始威胁。
“小兄弟,道理咱们都说到了,我现在数三个数,你转过头来,跟我走,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段鹰表面上看起来像中南海保镖,但骨子里还是一身痞气,脾气上来了打砸抢烧没有他不敢的。简言对这人早有耳闻
,此刻只想拖延时间尽量不要跟他交手,于是背着身问:“秦绍然让你抓我?”
段鹰一愣,这整座城里有几个敢这么正大光明直呼秦氏老大的名讳?反正他是不敢,于是含混应道:“的确。”
“为什么?”简言目光搜索着楼下,忽然停住。
“这个你跟我们来就知道了。”段鹰注意到他手指抽紧,踏前一步。
简言心里默默盘算着,嘴上不停:“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我对于你们请我去做什么一点也不感兴趣,对你们老大更
不感兴趣。”
简言这时的身体已经放松,段鹰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想什么法子脱身,不过无论他想到什么办法,只要立刻把他带走,
他就不会有机会使出来。段鹰对身后的手下做了个手势,手下立刻呈半包围状悄悄靠近简言。
“无论你感不感兴趣,我今天都要带你走,你乖乖跟我走最好,反抗的话……我接到的命令是,只需要保证你还能说
得出话,其余的,不需要保证。”段鹰手里的枪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时间多想了,简言对于靠近的呼吸格外敏感,况且现在段鹰给子弹上了膛,浑身散发的气息实在不像要请人喝茶那
么礼貌。他定了定神,缓缓举起双手,做一个投降的姿势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跟你们回去……”边说边退
,退了几步,下一瞬间,助跑,跳!
简言的身体修长,跳起时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别提多么赏心悦目,可段鹰哪里顾得上欣赏。只见简言两条胳
膊用力,一下子就抱住对面楼侧突出的排水管道。管道年头久了,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螺丝颗颗松开,弯曲着往下坠
去。
段鹰万万没有想到近在咫尺的人也会跑掉,而且是用这么危险的方式。恼羞成怒之际冲到楼边,抬手就是几颗子弹射
出。简言整个人挂在管道上根本无从躲避,好在管道下落的轨道谁也摸不清,段鹰上一秒对准的位置下一秒简言却偏
离老远。但终究有一颗躲不过,子弹裹挟着风的呼啸和凌厉直奔简言右腿膝盖而来。简言极力收紧右腿,却还是被子
弹擦了一下,鲜红的血迹瞬间涌出,渐渐红了一片。
可这点小伤简言现在顾不上了,管道在离地还有十米的地方成功解体,简言不得不扔开生锈的管道,调整好姿势让自
己的左脚先落地以减轻对受伤右腿的冲击。落地的位置有一点偏,距离段鹰他们开来的其中一辆车不远,却也不像想
象中那样近。简言刚刚就是看到这辆车孤零零在包围圈外围才决定冒险,借着年久老化的排水管道下落的弯曲距离掠
过段鹰的手下。但这需要瞬间反应速度和行动能力,更需要极好的运气。跃到排水管道上时要配合猛踢墙壁,并且控
制好管道下落位置,还要所有子弹都长了眼般避开自己。不过好在成功了,他没时间去理会身后有多少追上来的人马
,面前,他要顺利取得车子,还需要搞定两个黑衣保镖。
不浪费时间,简言决定采用最直接简便的方法。他一拳挥出,打掉保镖手里的枪,匆匆扫一眼,枪的保险栓竟然还没
拉开。果然没有料错,这样的任务里必定会带新人培训,而远远站在车旁的,正是实力最弱的实习新人。段鹰这个人
是有实力的,就是有些死板,一个习惯确定,比一国两制时间都长。心里有底,下一拳就更加不保留实力,在直冲其
中一个面门的同时,一脚踹向另一个新人的胃部。两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拳头打懵了,疼得蜷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简言
几步跑向车子,发动。
何其庆幸新人没有拔车钥匙,简言现在的心情非常好,忍不住想当面对秦绍然说,手下的新人竟然是这个水平,你这
个东区老大也不必做了。发动车子,赶在对方开枪射穿轮胎之前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发动机发出一声低吼,接着就
像飞一样狂奔起来。透过后视镜看段鹰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这才想起,自己落地时是面部朝上,自己的脸,段鹰应该是看全了。
右腿有些酸麻,大概失血过多,他伸手按压着动脉,不让血流得更多,同时猛踩油门,寻找各种让人迷糊的小路并且
一头钻进去,开始的时候还有几辆车反应够快,缀在身后几百米位置,隐约能看到,等到简言闯了两个红灯,并且造
成三辆车追尾后,追兵全部消失了。
简言把车子一路开出城,停在一块空旷的沙地上。他跑了一段才发现车子上有GPS定位器,好在安装简易,一把扯下
来打开车窗丢出去,心里想着段鹰此刻的表情就是一阵解气,隐隐作痛的右膝盖似乎也好了些。下车之后扭下车子钥
匙远远扔开,想了想,撕下一块衣料,把自己碰过的地方全部擦过一遍,确定不会留下指纹,然后弯下腰,用这块布
料草草包扎了伤口,才走到旁边公路上。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拦到一辆回程出租车。司机本来不想载他,看他满身狼狈,裤子上还沾着血迹,怕惹祸上身。简
言懒得跟他废话,一把钞票甩过去,司机立刻开车门让他上车,虽然一路上不停打量他,但好歹把他好好送回了家。
刚进家门就听到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且越靠越近。简言现在有些神经敏感,听到这声音就把耳朵贴在门上,手绕到身
后,去摸门边放着的一根铁棍。脚步声很轻,到门前却停下来。简言屏住呼吸,一方面觉得这些人没这么容易就发现
自己住在这里,一方面又怕他们发现,煎熬了足足两分钟,外面的人才又有了动作。
竟然是一串钥匙响。
然后就听到安明明边开门边嘀咕,她今天问男生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难道是对我有点意思?
简言恨不得冲出门踹死丫的,内心暗自发誓,下回一定租个门上带猫眼的房子。
回到房间,裤子是脱不下来了,血液干涸,把裤子和腿黏在一起。他拿剪子剪开裤脚,一路剪上来,忍着疼清理了干
涸的血迹,拉开抽屉,取出医药箱。这时候却听到电话在旁边床上震动,他探身够过来电话,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让
他皱起眉。
这家伙怎么想起给自己电话?
09.两个来电
简言按下接听键,又打开免提,师兄的声音爆裂般在屋内炸开。
“夜你今天去哪了!”
简言把药用棉撕下一大块,对照着标签找出酒精,拧开盖子:“出去玩了。”
“玩你个鸡大腿!段鹰今天下午在东区出动,就是抓你呢是不是!你这孩子傻啊,段鹰是什么人物,你去招惹他?你
怕秦绍然还不知道你没死,所以巴巴的贴上去告诉他?”
简言咬住嘴唇,使劲把沾满酒精的药用棉按在伤口上。酒精一下子灌在伤口里,疼得刺骨。不过疼过这一下,接下来
就会好很多,简言忍过去,那边师兄还在咆哮,他呼出一口气,说:“你消消气,总是生气容易便秘。”
师兄一下子住嘴,半晌,嗓子眼挤出几个字:“你—丫—去—死!”
简言换了一块药用棉,一边给自己消毒一边问:“秦绍然要抓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你一点消息也没有,反倒今
天这么快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