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很讨厌被称为“兄弟”,跟你都没交情,干嘛来套近乎。目光一垂,冷冷道:“我才刚刚上大一。”
高搏愣了一下,高老头立刻道:“那想必是家学丰厚,书香门第的孩子。”
“不,我是孤儿。”简言偷眼看了一下秦绍然,“我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公务员,为了保护我,去世了。”
关于这位简言的过去,他没有调查太多,知道母亲是公务员,还是因为单位领导来看望过。住院期间更加没有人来探
视自己,想来多半是孤儿了。自己要来做秦澜的家教,按刘劲周的性子,肯定恨不得查自己祖宗八代,既然他没有拦
阻,那就证明简言真的是身家清白。刘劲周知道了,秦绍然多半也知道,他这样说,也算暗示秦绍然。
高老头这时候福至心灵,一下子想到前些天沸沸扬扬的大学生车祸事件,面前坐着的可不就是唯一的幸存者?当即便
大肆夸赞母爱的伟大,要说这老头嘴皮子功夫可真是厉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怪不得道上人背后都说,高老头
今天的地位,多亏了他这张嘴。
高老头他们本来就在上面用餐,听说秦绍然来了,盘子全撤下去换了一水儿新菜式。秦澜觉得这老头很没趣,没听几
句就动手大吃,隔三差五扔点自己不吃的东西进简言盘子里,简言也不喜欢吃那些。以前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这些
东西多半都被夜顺手给了秦绍然,简言也是习惯动作,叉子顺手递到秦绍然那边。秦绍然边听高老头说话边吃东西,
下意识去接,叉子碰击盘子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反应过来,转头看着对方,目光里那些情绪别说对方,自己都辨认不
清。
于是接下来,两个人都异常沉默,各怀鬼胎,却再也没有眼神交汇。
饭后高老头是必定午睡的,又陪了一会儿,体力不支,便叫人扶走了。高搏神色不定,频频关注时间,一看就知道与
人有约。秦澜烦他,给他找了个台阶,让他走了。印度餐馆楼上就是住家式宾馆,三个人上去休息了一会儿,换了身
衣服便一起来到高尔夫球场。
球场上人不多,且大多是熟面孔,见到秦绍然都过来寒暄几句。更远处的场地停着辆球车,有人多事,说是西区的人
今天也来了,秦绍然听了没什么表情,着手给秦澜选球杆。
这球场是外资,东西区的人谁都可以来,也从没有在这里闹事的。西区的贝叔是老派人,不喜欢高尔夫这些洋运动,
所以来的肯定不是贝叔。既然不是贝叔,那西区有什么人是秦绍然放进眼里的?况且以秦绍然今日,只怕跟贝叔也只
是表面和气,贝叔终归是老了,新人层出不穷,都盯着他手下这块蛋糕。
秦澜的球杆挑好了,秦绍然又给简言挑了一根。简言不喜欢高尔夫,摆摆手说自己不要,走去一旁坐着。秦澜现在的
水平,也就在旁边轨道上玩玩,就这样,还常常挥杆打不到球。他自己不好意思到极点,往旁边球道上看看,确定没
有笑话自己的才放心下来。他真是多虑了,门神一样的秦绍然站在身边,谁敢笑他?
秦绍然对自己堂弟耐心到极点,一次不会再教第二次,简言叼着果汁吸管看他线条优美的背影。对于自己人温柔体贴
,对于外人就是严肃冷淡,简言搅动杯底的冰块,当初是谁对自己说过,哪怕为了秦绍然一个微笑,他都愿粉身碎骨
。
有些人,天生就有种让人飞蛾扑火的魔力。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秦澜有些累了,搬椅子坐在一旁看秦绍然打球。秦老板的球技是专业级的,挥杆开球,球划一道
完美的抛物线,稳稳落在球洞。秦澜直叫好,秦绍然却回头,看着简言的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得意的笑。简言懒
洋洋地竖起大拇指,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远处的球车突突突开回来了,球童拿着球袋,车上走下来三个人。首先下
来那个简言不认识,看他下来的位置,该是司机。另一个,是西区刑堂的堂主,姓戚,名字简言忘了。最后下来那个
,穿一身雪白的运动装,别人都一步迈下车,偏偏他是跳下来的。扬着大笑脸跟戚堂主说着什么,一转头,让简言把
吸管从嘴里掉出去。
竟然是那天在酒吧帮过他的,唐忆舟!
13.信息时代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进来,戚堂主首先看到秦绍然,扑克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可他到底在道上摸爬滚打多年,意外之后
马上迎上来。唐忆舟也一脸震惊,见戚堂主走到秦绍然身边,自己也快步跟上去,目光四下一晃,恰好扫到坐在一边
的简言,嘴角缓缓扬起一个稍纵即逝的坏笑。
戚玮是西区刑堂的堂主,深得贝叔器重,为人也是严肃刻板,年纪不大却天天一副棺材脸。要不是唐忆舟邀请多次,
今天他绝不会到这里来打高尔夫,说白了,这个人根本不懂什么是娱乐。秦绍然见到他也有点意外,刑堂堂主深居简
出,不是帮派出了大事,一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戚玮照着道上规矩问候了秦绍然和秦澜,道:“没想到这么巧,能
碰上秦先生和小少爷。”
秦绍然道:“的确巧的很。”目光投向戚玮身后的唐忆舟,“不知这位是……”
戚玮闪过半个身子介绍:“这是唐家这一代的长房长孙,唐忆舟。现在跟我一样,在贝叔手下做事。”
唐忆舟规规矩矩打了招呼:“见过秦老大。”又对秦澜道,“小少爷。”
秦绍然不动声色观察着唐忆舟。刘劲周早就告诉自己,没落的唐家这一代出了个争气的后辈。已经正式入道,跟着贝
叔做事,大有振兴唐家之势。想当初道上几个有名的家族,秦家是长盛不衰,刘家跟着秦家也算兴盛,贝家眼看着要
毁在这一代手里,高家无风无浪,唐家已经没落。开始时候家族会议还会叫上唐家,可惜唐忆舟父亲好赌,在澳门一
夜豪赌把半个家当都输给人家,后来十年里更加萎靡不振,道上人渐渐就忽略唐家了。
老人家说起唐家的两个孩子,都免不了叹息一声。亏了父亲死得早,总算没把家全败光,不然两个孩子只怕要沦落街
头。
秦绍然比唐忆舟大不了几岁,少年时也曾见过几次,印象不深。隐约知道十几岁时唐忆舟似乎被母亲家的亲戚接出国
呆了一段时间,至于之后的事,就不再知晓。他接触家族事务早,别的也实在顾不上。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应该过得
不错,起码衣食无忧,还有些余钱用来应酬。
唐忆舟在秦绍然面前表现格外稳重,翩翩世家公子做派。两边寒暄几句,毕竟身在两个阵营,哪怕彼此相安无事,还
是少谈为妙。找个借口戚玮与唐忆舟离开,秦澜目送出老远,问秦绍然:“那个唐忆舟,是不是就是小时候来家里吃
过饭的唐哥哥?”
唐忆舟还来家里吃过饭?秦绍然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记得了。秦澜撅撅嘴,说:“你忘了,大伯有一次叫他们兄弟来
吃便饭,大伯母很不高兴,说哪能让私生子进家门。不过后来没拦住,两个人还是来了,那个时候不是说他们父亲刚
把家里最后一辆车卖了么?两个人穿得倒是很干净,只是衣服都旧了。我记得是哥哥领着弟弟进来的,很有礼貌。不
过……”
“什么?”秦绍然问欲言又止的秦澜。
“大伯母……就是你妈啊,讽刺他弟弟是私生子,母亲靠着撞墙才让他进了唐家门,他一进门,唐家就败了。结果呢
,弟弟没生气,哥哥倒是生气了。他当时手里头拿着一杯果汁呢,把果汁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就说告辞,怎么也拦
不住。卫伯说要送他们回去,唐忆舟也没同意,两个人就这么走了。咱们家住得那么偏僻,可他们就是一路走回家,
足足用了两个小时。大伯不放心,叫人在后面远远跟着,确定他们安全到家之后,跟大伯母吵了一架。”秦澜说。
秦绍然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件事,就问:“怎么你记得这么清楚?”
秦澜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候害怕嘛,听人说唐家这么惨,就害怕有一天咱家也这样了怎么办。那天我坐在车里跟
了他们一路,弟弟边走边哭,哥哥也不安慰,只是拉着他的手。他们倒是还住在大宅子里,可是看起来园丁都请不起
了,满院子杂草长得老高,门口连个门房都没有。那天回来我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就害怕咱家有一天也会这样。”
秦绍然哭笑不得,揉揉他的头,说:“胡思乱想,为了你,咱家也不能没落啊。”
秦澜不好意思地笑了,忽然听到一边的简言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声音太冷,秦绍然点了头,告诉他卫生间的位置之后,目光一直随着简言移动。
他这是生的什么气?
对于简言而言,几乎是没有什么童年的。从有记忆开始,就接受师父的杀手训练,唯一的温情只来自于师父和那个不
着调的师兄。明明自己的生活跟唐忆舟毫无共鸣,为什么听到别人讲述他的过去,自己竟然那么生气?
他打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想。大概是因为他们的语气吧,高高在上地说着别人的喜悲,仿佛别人的苦难只不过是
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不会明白肚子空了三天还要负重跑三千米的痛苦,也不会了解衣着寒酸忍受着别人白眼的艰辛
。这也是为什么,当简言成为一名出色的杀手后,仍旧喜欢混迹于市井的原因。
经历过苦难的人总格外珍惜到手的一切,他们不会把大把钞票扔在无聊的地方,而是精打细算每一分钱。这是简言所
习惯的生活方式,虽然不贫穷,仍旧节省。
想得太过入神,忽然腰间缠上一只手,简言一惊,下意识回肘痛击,却被那人抱着转了个圈,一路带进隔间。
灼热的呼吸近在耳畔,简言反倒镇定下来,冷笑道:“你要绑架?”
“NO!”唐忆舟伸出一根手指,按住简言双唇,“我来叙旧。”
“戚堂主呢?”简言问。
“不得了,我记得戚玮似乎没有自我介绍是刑堂堂主,你是怎么知道他是谁的?”唐忆舟制住简言乱动的双手,气息
逼近,“我的小狐狸,你装成一只小猫呆在秦绍然身边,是什么目的?”
小猫小狐狸?这个男人还真是恶趣味。简言努力挣动一下,无奈这男人手劲奇大,怎么也逃脱不开。简言回头扫他一
眼,道:“那你跟戚玮套近乎,又是什么目的?”
“我要重振唐家,这道上的人都知道啊。”唐忆舟一笑,“况且我跟阿玮怎么能叫套近乎,我们本来就是好兄弟啊。
”
简言被他抓着实在不舒服,低声道:“你放开我。”
唐忆舟张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忽然噤声,只听外面似乎有人走动。卫生间本来是无人的,所以唐忆舟敢公然把简言
挟持到隔间,旁若无人的说话。现在外面有人,两人都不再出声,尽力放轻呼吸,等外面那人离去。
可外面的人不识趣,听流水声,手起码洗了三四遍,还在继续洗。简言双眼紧紧盯着隔间的门锁,突然觉得自己尾椎
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他浑身一震,猛地抽出一只手狠狠锁向唐忆舟的咽喉,把他抵在墙上。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被水声掩盖,外面的男人舒服地叹息一声,终于离去。
唐忆舟被简言反制,不仅不恼,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不顾简言渐渐抽紧的手指,抚上他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你能
捏断我的喉咙么?”
简言微笑:“我不介意试试。”
“对,你就是应该这样。”唐忆舟伸出手,虚空中描绘简言的表情,“多笑,才好看。”
“少废话!”简言厉声道,“说,为什么找我?”
“都说了是叙旧。”手劲加大,唐忆舟咳了几声,求饶道,“好了好了,松一点,出人命了。我只是很意外,为什么
你会在秦绍然身边。你应该不是他手下的人,接近他有什么目的?”
“与你何干?”
“的确,与我无关,我只是很意外。听说秦澜那长不大的小狐狸找了个大学生当家教,没想到是你。怎么,听了我的
分析,决定从秦绍然查起了?哥哥劝你,离秦绍然远点,这家伙吃人不吐骨头,你要查谁追你,不如从戚玮开始,我
还能帮上你的忙。”
“我也很意外。”简言危险地眯起眼,“秦澜找家教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吧,但是,你为什么会知道?”
唐忆舟愣了一下,笑道:“我当然有我自己的消息网,信息时代,不能落伍啊。”
“所以就连秦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能放过?”简言手上力气又重了些,直属秦绍然手下的高老头都不知道的事,唐
忆舟一个西区的人竟然知道,这说明什么?看来唐忆舟并不仅仅想振兴唐家,他想要的,应该更多。
不过简言对于他的野心没有兴趣,他向前一步,说:“你能帮上我的忙……我看你不如直接告诉我,那天追我的人是
不是戚玮手下,你们这么熟,应该认得出吧。”
唐忆舟点点头,道:“那之前,你要先告诉我,你跟阿进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你跟那个杀手,夜,是什么关系。”
14.订立契约
“你说什么?”简言瞪大双眼。
“猜对了。”唐忆舟狡诈地笑起来,“第二天,阿进被发现死在那家酒吧小花圃里,而前一天晚上,你浑身是血被追
杀。阿进死后,道上传言他生前曾经担任杀手夜的中间人,而夜下落不明。你说你跟这两个人没有关系,谁会信?”
唐忆舟猜出他跟中间人的死有关,这不难,但他却把自己跟夜联系在一起。简言立刻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中间
人对外的身份一直是酒吧小老板,与夜的关系是一级机密,这世间知道的人屈指可数。简言想了一遍,会说出去的,
除了已经死去的中间人自己,就只有他后来签订契约的杀手“锐”。很明显,中间人自己没有说,即便自己被中间人
的女人出卖,也只是因为,那女人觉得自己与秦绍然的情人有关系,压根没有想到杀手“夜”身上去。
那,“锐”会说么?
应该不会,说了对他没有好处,没有好处的事,他为什么要去做?而且,唐忆舟只是知道夜的中间人是阿进,却不知
道夜已经死了。锐如果要说,为什么不连夜已经死了的消息一起说出来?
况且如果道上真有这样的传言,师兄立刻就会告诉自己,而事实是,师兄甚至不知道那天晚上在酒吧里自己曾经被人
追踪。
简言定定神,道:“你的关系网可真厉害,甚至能查出夜跟阿进的关系。”他用力捏了一下唐忆舟的喉咙,“锐现在
是不是在你那里!”
唐忆舟被捏得够呛,粗着嗓子咳了好几声,道:“锐……锐是……谁?”
“少装蒜!”简言吼道。
唐忆舟痛苦地指指他的手,简言放松了些。他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说:“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不过这件事我有
过一点调查,根据这些调查,我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