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纪瑾瑜打断了:“我十年没见过了,也十年没出过这院子,今年想必也是没什么不同的。”
明摆着在拒绝,虽然口中的话没什么情绪在里面,却也绝对不善。
沈渊的手动了一下,隔了一会,有些僵硬的又放了下来,附在纪瑾瑜的手上。
“家人总是要见的,你整日窝在这里也……”
“我是个灾星,攀不上家人,少爷。”纪瑾瑜兀自的答着话。
“有什么可赌气的呢?跟我赌气又没什么用,瑾瑜,可别生气了好不好?”沈渊的笑容有点扭曲。
“……”纪瑾瑜只当是耳边风,把手抽了回来下了床,走到了门边和彩珠说道:“我也不想过什么年,看着红色就难
受,你给那个摘下来。”
“……不许摘!”沈渊突然厉声叫道,声音出奇的吓人,纪瑾瑜也吓了一跳,可还是对彩珠说道:“摘!”
彩珠愣了愣,看了看纪瑾瑜,又看了看沈渊,左右为难。
“不能摘!”
“我偏要摘!”
“……纪瑾瑜,过来。”放弃纠结灯笼的问题,沈渊皱起了眉。
纪瑾瑜充耳不闻。
半晌,沈渊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吼道:“纪瑾瑜,我叫你过来。”
语气吓人,纪瑾瑜甚至也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有种不祥的预感。
彩珠看了看两人的气氛不对劲,小声的说了一句“奴婢退下”便跑开了。
不能服软……服了软,便是输了……
纪瑾瑜看着沈渊,打定心思一步一步的往后退,虽然有些害怕,却偏偏不要听他的话。
沈渊笑了,站了起来,大步的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道:“纪瑾瑜,你是在实验我对你的忍耐能到什么程度是不是。
”
他捉住了纪瑾瑜的胳膊,盯着纪瑾瑜手上半好的伤疤。
“我越是对你好,你越是得寸进尺是不是?”手一推,纪瑾瑜便倒在了雪地里。
他忍了很久了,忍道已经压不下这口气了……!
给他脸色?这辈子……他还没见过呢!
好凉……
寒意四起。
“得寸进尺,我沈渊面前还没有敢对我得寸进尺的人……纪瑾瑜,你想不想试试这雪地里交欢是什么感觉?”
******
丫鬟们不停的在纪瑾瑜的屋子里进进出出。
城里的几个最好的大夫也全请了过来为床上的人诊治。
纪瑾瑜的脸苍白一片,皱紧了眉毛,全身都在发热,甚至开始说起胡话。
如此已经有半个月了,沈渊天天守在床前,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夜半的时候钟是安静了下来,沈渊摸着纪瑾瑜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难受得要死。
都是他的错,他不该气急了头把纪瑾瑜压在雪地里,也不该事后不管不顾的走掉,以为纪瑾瑜自己会起来回到屋子里
像以前一样缩成一团……若不是彩珠傍晚的时候回到了院子发现纪瑾瑜倒在雪地里,恐怕……连人命也救不回来了。
“瑾瑜……瑾瑜……”趴在床边,沈渊喊着纪瑾瑜的名字,甚至哭出了声:“……我错了……不该生气……不该那么
对你的……”
已经有半个月了,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过了个好年,纪瑾瑜每日都是昏昏沉沉的发着烧,鲜少有清醒的时候,烧的
糊涂了,就哭,一边哭一边说从不能说出口的话来。
像是说他当初是怎样被人贩子打骂到不敢说话不能说话,又怎么被弄到沈家,再是怎么受了委屈……以及有多恨自己
……
“瑾瑜……我不会骂你了不会打你了……求求你别……”
不知过了多久,纪瑾瑜迷迷蒙蒙的感到身旁有人,想要张张嘴,才觉得喉咙似乎是火烧一般的疼。
“……水……”
沈渊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床上的人皱紧了眉毛让人心痛,有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似乎在说……
“水……”纪瑾瑜又唤了一声,才让沈渊反应过来。
“水……水……”急急忙忙的不知所措,险些撞飞了茶杯,沈渊才镇定下来倒了杯水。
扶起纪瑾瑜让他半倚在自己身上,沈渊小心的一点点的喂进去,见到怀里的人又睡了下去,想放下让他躺着却又怕吵
醒,只好伸手把茶杯放到一边,保持着坐着的姿势看着怀里的人熟睡。
一坐便是一夜。
早上大夫再来诊治的时候,纪瑾瑜的烧已经退了不少,只是还有些虚弱,需要养着。
“……相公,去睡一觉吧……”楚月莲在门外往里探头,不敢大声说话,“您已经半个月都没有……”
“不必,你回去吧。”沈渊摸了摸纪瑾瑜的头,才发现他不过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一直……都不曾把他当个孩子的。
“瑾瑜醒醒……明日我带你去集市看看过年是个什么样子好不好……?”
一旁的几个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沈少爷……小公子的病已无大碍,若是醒了见到您如此疲惫的样子,说不定会心疼呢,不如先去好好睡上一觉……
说不定醒来小公子也就醒了呢?”
“心疼?瑾瑜你会心疼我吗……?”沈渊笑了,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好……好……我去睡……睡醒了……瑾瑜也
会醒了吧……”
随着沈渊踏出门,为首的陈大夫又叹了口气。
不知是第几次医了这孩子了……灾星,便要受这般苦么……?
看着纪瑾瑜惨白的脸,放下了替他把脉的手。
“彩珠姑娘,纪小公子已经没事了,想必再睡些就没事了,只是……”陈大夫顿了顿,说道:“只怕是这么些日子拖
了太长……会出些什么问题,若是有事,便劳烦来老夫医馆来看看。”
彩珠站在一边,应了一声好。
******
沈渊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了一天的早晨。
睁开眼还有些眩晕,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就突然听到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
“谁!”警觉的一把捉住了在自己床边不知在干什么的人,只觉得头发被扯了,把人拉住待到看清的时候沈渊吓了一
跳。
纪瑾瑜正趴在他床前……玩他的头发。
纪瑾瑜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看到他醒了就眨了眨眼睛,笑得眯起了眼睛。
“沈渊哥哥!”
似乎头顶有雷鸣轰下。
那一瞬间便什么也反映不过来了。
纪瑾瑜站了起来,高兴地扯着沈渊的手臂把沈渊拉下了床。
“沈渊哥哥,玉儿姐姐说让我看着你要睡到什么时候的!玉儿姐姐说,若是今天沈渊哥哥还不醒,就要打屁股了!”
声音不似装出来的天真,笑容……也不似装的……
一时间,他该是担忧还是高兴?
第十四章
“沈渊哥哥,玉儿姐姐说让我看着你要睡到什么时候的!玉儿姐姐说,若是今天沈渊哥哥还不醒,就要打屁股了!”
沈渊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纪瑾瑜?是他疯了,还是纪瑾瑜疯了?
……沈渊哥哥?
这几个字越是听越是觉得别扭,柳玉儿在门口,似乎是听到了声响,探进了头来。
“相公醒了?您睡了好久,整个府里的人都要担心死了。”
纪瑾瑜还在一边闹腾,不是摆弄摆弄花草,就是去扯墙上挂的名贵字画,不亦乐乎。
沈渊定了定心神,悄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失心疯,昨日变醒了,醒来……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像个小孩子,像现在这样……”柳玉儿小心地瞅了纪瑾瑜一眼
,生怕他听到。
“这……”
“相公先穿好衣服吧,详细的事儿,彩珠是知道的,那些大夫临走时交代给了她。”
沈渊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
“失心疯?怎会变成这样?大夫怎么跟你说的?”沈渊坐在椅子上,皱紧了眉毛。
纪瑾瑜蹲在地上扯沈渊的衣角,见他转头看自己就朝沈渊笑,待到沈渊转回头,又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两天了,天天这么跟在他旁边。
“大夫说这次发烧烧了半个月,加上纪公子心理压力过大,便把这病带了出来……”彩珠看着沈渊的表情,不敢大声
说话。
“可有办法治好?”实在是被扯得烦了,沈渊把一旁的纪瑾瑜抱了起来放在腿上锁在怀里,把他不老实总想乱摸东西
的手给按住。
“有是有的,大夫说凡事都顺着些,看他这样……就带他多走动走动,累了,睡了,就不会发病了,只是千万别看什
么东西刺激着,心情要稳着,久而久之这病就好了。”
纪瑾瑜嘟起嘴,想把自己的手从沈渊手里拿出来,不停地扭来扭去,“放开……放开……大坏蛋……”
“……去把雪都扫干净,”沈渊想了想,看看能有什么能刺激到他,“那院子的梅花就别动了,让他来我房里睡,把
院子锁起来,别让他看着。”
“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
纪瑾瑜这一病就病的不轻,时好时坏。不清醒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天天跟在他身后,不然就是追着柳玉儿跑,到处
惹祸,怎么也闲不下来,不是今天打破了家里贵重的瓷器,就是明天又把墙上出自名家之手的字画给扯了下来揉成一
团当纸球玩。
沈渊看在眼里,什么也不说,偶尔会拍拍他的手当警告——也不知是真的有点念着他的病凡事都顺着纪瑾瑜,还是存
了那么点私心,舍不得骂。
然而纪瑾瑜算是清醒的时候就比之前还像个哑巴——见了任何人都不说话,每天都躲着沈渊过日子,只是想躲发现躲
不了——他早已经搬来沈渊的屋子里睡了,说是怕刺激到他的病情。
纪瑾瑜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选择了无视沈渊的存在,每天只跑到沈渊的书房去,去翻那一本一本似乎永远也看不
完的书,一待便是一天,甚至是饿了连饭都不知道吃。
实话说来,沈渊也是无耐的。
纪瑾瑜不清醒的时候天天缠着他,搁他眼前又说又笑的,一有什么事第一个就要叫“沈渊哥哥”——听起来虽然肉麻
,但心里说不高兴肯是假的。
然而纪瑾瑜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多,他的身后突然少了一个天天围着他转没事就要到他怀里抱的人,说不失落
,也不可能。
默然的油生出一种自己已经不被需要的感觉。
先前沈渊只当他是在赌气或是害羞——纪瑾瑜是记得自己做过什么的,沈渊只觉得他可能需要适应。
然而到了后来,沈渊就再也坐不住了。
犯病了,就可劲宠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有了小孩子脾气不理他。等到纪瑾瑜不理他的时候,得了空子就往书房里跑
,非要找点什么话题让纪瑾瑜出声不可。实在是看到纪瑾瑜不应他的话,就换了个法子天天抱着棋盘过来找他下棋。
纪瑾瑜一看到他拿棋盘就头痛,可合计着下棋总归是要安静会儿的,一次两次就答应了,也顺从的让沈渊教着他下棋
。
“……你又要输了。”纪瑾瑜用手撑着头,侧倚在椅子上。
这五个字沈渊听了好几天,一天好几遍。
沈渊挑眉,也就在这种时候纪瑾瑜才会“赏”他五个字给他高兴高兴,又顺便打压一下。
回回说,回回中。
沈渊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教他下的棋,可这“青出于蓝胜于蓝”也胜的太快了不是。
哼了一声,沈渊把棋盘给推开了,棋子散了一片,自然也下不了了。
“我去谈生意,没工夫理你!”站起身就要走,沈渊的语气里透了一些别扭。
纪瑾瑜被他语气吓了一跳——从前可是从未听过他这般别扭的。
似乎有那么点东西在悄悄的变化。
也学着沈渊的样子把棋盘一推,黑白的棋子落到地上发出响声,混成了一片——黑白分明,终变不成灰色,可看起来
,确是不会突兀的……就像沈渊和他。
随手捡了本书翻着,心思却不在了书上。
沈渊最近那狂傲的气焰敛去了不少,会对他笑,见自己没有反应会尴尬的咳嗽两声,会小声的,小心翼翼的和他说话
,也会在他犯病的时候宠溺的要死——若他是他的孩子,由他从小便宠着,恐怕小小年纪也就注定要当个纨!子弟了
。
是自己病了的关系么?还是别的什么?
沈渊说喜欢他,自己却不敢信。
这个人做过什么,带来了什么后果,自己怎么样,都历历在目。
他想赌,却害怕。
合上书,心底又有些压抑。
总想着会生病,病了,自己就没办法控制了……
叹了口气,纪瑾瑜推开门往沈渊的屋子走去。
睡一觉也好,睡着了就不会想了。
心……也不会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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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渊到了夜里才回来,谈完了生意便被狐朋狗友们拉去喝酒,自己虽是不喝,可还是脱不了身,沾了一身酒气,折折
腾腾的一直到天都黑了才回来。
推开书房的门,人已经不在了。
沈渊这才想起已经这么晚了——人早该睡了。
自从纪瑾瑜搬回自己的屋子,他就开始睡客房,他还记得纪瑾瑜第一次清醒的时候,看着床旁边的他吓得一直颤抖,
紧接着头就开始疼,好一顿才安静下来。
自那时起他就不敢晚上还同屋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人给吓坏了再不理他,就连现在这样一天给他五个字,还是培
养了好几个月才出来的。
不过……
看着手里的红绳,沈渊有点犹豫。
红绳是路过小摊前面挑的——东西不值钱,却是看到了姻缘线几个字才动了心,继而觉得红的漂亮,不知在纪瑾瑜的
手腕上会是什么感觉。沈家经商,世代只拜过财神关公,姻缘似乎是关系到了月老,打小倒是从没信过碰过,也不知
这细细的红绳是否还有那些用处,可毕竟也就只是个彩头,信也比不信好吧?
最后还是买了回来,放在手里看着觉得开心。
摸了摸鼻子,沈渊往自己屋子走去。
人果然已经入睡,即使是天热的不像话了,纪瑾瑜还是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兴许是冬天落下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