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痴——黎小鸢

“什么？”闻言，楚云啸反倒一怔。

慕海尘这时候才涌起满心的委屈，将慕海歆当时那些话全盘告诉了楚云啸，说到最后却是忍住悲伤，勉强撑起笑颜问了一句：“你真的还活着，是不是？”

楚云啸这才知慕海尘为何自刚才起百般想要确认自己的存在，一想象慕海歆当时如何对人说出那些消息，连他自己都为慕海尘感到心疼。

看着那充满苦楚的笑容，楚云啸伸手抚上慕海尘的嘴角，感觉到脸上未干的泪痕，他心中满是疼惜，竟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只是一个很轻的吻，在脸颊上温柔一触，却让慕海尘一怔，忍不住再度落泪。楚云啸连忙用手替他拭去，然慕海尘仿佛这时候才完全晃过神来，突然扑向前一把抱住了他，将头埋入那厚实的胸膛。

怀中慢慢传出沉闷却忘情的哭泣声，楚云啸也低下头回抱住对方，他知道此刻只需这般有力的相拥，才能让失魂落魄许久的慕海尘安下心来。

然而还没有持续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忽的传来，随之响起的是一道人声──

“海尘，你太不像话了。”

闻声，慕海尘一僵，接着放开抱住楚云啸的双臂。楚云啸见到竟是慕海歆走了过来，正思索要如何应对时，慕海尘却先一步站在他身前。

就算看不见来人，慕海尘也挺直腰身伸出手挡着楚云啸，保持着一脸泪痕的模样面向慕海歆，径自张口：“二哥，你不能伤害他。”

慕海歆眼神一黯，冷声问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慕海尘只是摇摇头，“不要伤害他，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慕海歆脸色更沈了几分，上前一步道：“没有做错？他当初伤你脱狱没有错？背叛你而逃回东炎没有错？”顿了顿，又以更清晰的声音问道，“连他私自囚禁弄伤了你，令你双目失明，都没有错？！”

慕海尘不动声色地听着，一旁的楚云啸却面露惊色，“你说什么？我害海尘的眼睛……”

“云啸，与你无关。”慕海尘转头轻声说了一句，接着转过来面无表情道：“当初是我使计助他逃狱，又放他回东炎，至于后来，也是我自愿留在楚府，一切与他无关。”

一句句皆驳回了慕海歆的质问，令他怒意肆起，“海尘！你怎的这般胡闹？难道是他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才让你昏了头？”

“我清醒的很。”慕海尘淡淡回道，“我只知道，我这一生只爱他一人，决不能让别人加害于他。”

楚云啸早已听得讶异不已，此刻更是心中大惊。明明不是第一次听到对方表达对自己的爱意，然此次慕海尘面对兄长而吐露的坚决心意，第一次教他心头一热，感动之情难以言喻。

可这般慕海歆听得自然是怨愤不已，堂堂皇族好男风，一时兴起玩玩也就罢了，竟说什么一生只爱这个男人，尤其那人还是个敌国的混帐东西，成何体统，简直可笑至极。

“你躲在他后面算什么，滚出来让我一剑解决了！”禁不住胸腹间的阵阵怒气，慕海歆当场拔出剑吼道。

听见拔剑的声音，慕海尘惊慌下挺身完全挡在楚云啸面前，“二哥！你明知道如果他死了，我也不能活下去！”

楚云啸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地站在后面，只将慕海尘往旁边一推，上前一步道：“我的确对他做错许多事，有什么我都愿意承担。”

听见慕海歆踏出步子，慕海尘执拗着仍要挡住楚云啸，口中却大声道：“二哥，我喜欢谁、跟谁在一起都是我的事，你何必管我这么多？我已经不是无知孩童，还需要兄长束手束脚。”

闻言，慕海歆冷哼一声，“父兄管教弟弟有什么不对？况且你别忘了自己可是个王爷，这种事情若传了出去，教皇族面目何在！”

慕海尘只淡淡道：“二哥若是顾忌身份，我……可以不当这个王爷。”

“海尘！”楚云啸一惊，不禁先喊了出来。

慕海歆虽料到自己的弟弟会有这种想法，但实际听到时还是怒不可遏，扫了一眼那站在一起的两人，手紧紧握住剑柄，就差愤极当场刺去。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忍耐下自己的冲动，这才怒极反笑：“你既然这么想跟他在一起，就一直在这待到死算了。”说罢，又狠狠甩了下衣袖，才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楚云啸怔然地站在原地，慕海尘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对慕海歆的威胁与怒意毫无所动，甚至有些高兴兄长没有强迫他离开，反而竟让自己留在这里与楚云啸独处。

莫名的欢欣之余，他走了几步，伸出手摸上铁栏喃喃道：“我竟现在才察觉到这里是牢房……”说着，又摸索向一旁的楚云啸，“云啸，你怎么会被二哥关起来了？有没有受伤？”

楚云啸没有回答，先拉着慕海尘坐在简陋的石床上，握住他的手才开口，“我原本想要来见你，二王爷说肯带我找你，后来却将我关在这里，不过我人没什么事的。”

“你要见我？”慕海尘惊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

楚云啸轻叹一声，想了想竟有些犹豫，不知如何说出这些日子埋在心底的那些话，最后还是先搁置一旁不去提起，反而说道：“抱歉，海尘，对你做了太多不好的事，你如今还肯原谅我么？”

慕海尘先是愣住，接着一个劲的摇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又何来原谅一说？反倒是……我、我已经知道那件事是二哥做的，可源头也是因为我，只怕你不会原谅我才是。”

两个人半是犹豫半是生疏地相互表露心中的歉意，楚云啸露出释然的微笑，然而想到眼前的人无法看到自己表情的变化，又心中苦涩，满是安慰似的语气道：“我明白，我都知道了。是我不好，当初怎么能把一切都怪在你头上。”说罢，又凑上去在对方额前轻轻落了一个吻。

第四十四章：心声

没有过多的解释，与心爱之人最大的误会就这般简简单单便消弭了，慕海尘心中自是欣慰不已，可喜悦之余，却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这次重逢固然令他惊喜若狂，然而楚云啸从见面之时起，对他的态度似乎……亲密温柔了许多？

比如有力的拥抱，比如那几个轻柔的吻，比如温和地一声声唤他海尘，这一切都是之前他渴求之种种，可最后都只是一场奢望。然而如今真的得到了对方的温柔相待，慕海尘纵然感到欣喜，更多的却是不解，甚至心底浮起点点不安，却又不知要如何问询，生怕这一切皆是他的错觉。

楚云啸见他原本宽欣微笑的脸上神情忽然黯淡下来，连忙轻轻抚着对方的发鬓，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慕海尘犹疑着，终是忍不住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问出口，又觉得有些不自在，对于对方的回答不敢有所期望。

而听到他这般疑问，楚云啸默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现在他脑子里仍是纷纷作乱，思前想后一番突然问：“海尘，你真的……爱我么？”

慕海尘一愣，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原本黯淡的面容微微染上些红晕，同人交握的手也愈加收紧，不知要如何应答，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轻轻说道：“我、我永远都是爱着你的。”

明明方才还当着兄长的面说出这般言语，此前也表露过自己的爱慕之意，而不知怎的，这时却觉得万分羞赧，教他甚至不敢抬起头来让对方看见此刻的表情。

然而楚云啸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中流露出的神情有些复杂。最后，他还是伸手抬起慕海尘的脸，十分认真地说道：“海尘，我想……我也爱上你了。”

慕海尘双目圆睁，就算眼前一片漆黑，却仿佛紧紧盯着楚云啸，惊讶迷惑显露无余，好久才反应过来，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说他爱上了自己？明明当初对于这份感情不愿有任何回应，至于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难以预料的事，他何曾料想过有朝一日，眼前的人会亲口说出爱上他这种话？

然而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何尝不是一个千古难问。人世间情情爱爱，总是教人捉摸不透，若皆要追问个缘由依据，不免有些勉强。

或是擦肩时的一回眸，教人心头为之一动；抑或是朝夕相伴，不经意间日渐升起的情愫；又或许，是前尘未了的缘分……

楚云啸沉默地想着，忽而开口：“二王爷当初对你说的那些，想来倒也不全是假话。”

听到的不是回答，反而是这般有些突兀的一句话，慕海尘却也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地等待下文。

“当时出征南国，我确实不慎受伤中毒，那会的情形真是九死一生。”

闻言，慕海尘一惊，身子都紧张地绷紧了，楚云啸安抚似的将手放在他的背上，才又继续道：“幸好战况早是大局已定，几个部下将昏迷的我连夜带回东炎，皇上很快派来名医救治，我在府里躺了很久，终于还是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

虽说得轻巧，可这边慕海尘自是听得心惊胆战，此刻真想亲眼看看面前的人是否真的完好，好半天才平复下心绪，却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开口道：“楚府……楚府的人都没事吗？当日二哥强行将我带走，楚夫人她就要临盆……”

楚云啸拍了拍他的背脊，“放心，没有出事，若涵母子也都平安。”

看着慕海尘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楚云啸突然敛起神色，语气有些严肃道：“海尘，有件事是我欺瞒了你。”

“什么？”慕海尘一愣。

楚云啸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若涵，并不是我的妻子。”

说罢，将慕海尘脸上的惊愕看在眼中，楚云啸沉默了一会才又继续道：“军中有一友人，后来也是我的部下，而若涵正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原本想要出征西黎归来就成亲的，没想到却不幸战死沙场。

“而当我离开你回了东炎，才知他家中唯一的老母亲伤心过度而去世，已经怀有身孕的若涵又回不得娘家，变得孤苦无依。他当年同我出生入死，我无法对他的妻儿坐视不管，便对外隐瞒真相将她迎入府中。我成日厮杀战场，对娶妻生子没有多少执着，如此一来既能回报故人，也省了那些做媒烦扰。”

慕海尘愣愣地听着，不禁想起当初在楚府的日子，这才暗暗醒悟为何楚云啸与楚夫人总给他太过相敬如宾的感觉。

原来，那温柔端庄的女性与他只有夫妻之名。

一时间，慕海尘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本是该安心与庆幸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高兴不起来。

楚云啸看出他的惆怅不安，便爱怜地扶起他的头，“抱歉，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当初甚至还以此为由拒绝你，”说着，又亲了亲他的脸颊道，“后来伤害了你，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好借出征逃避一切。直到重伤濒死，才察觉到，我……”

最后的那句话还未说出口，楚云啸却硬生生卡住了。因为眼前的慕海尘竟不知何时又落了泪，那泪滴在他的手上，烫的生疼。

楚云啸慌乱地替他擦眼泪，以为他是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海尘，别哭，我知道是我混帐。”

慕海尘就那样任凭他动作，整个人却安静地一声不吭，只默默地流泪。

楚云啸感到心疼，止不住地继续道歉：“对不起，别哭了，之前都是我不好，可我──”

“不是的。”慕海尘止住泪，突然开口，“我只是……很害怕。”

“害怕什么？”楚云啸望着他。

慕海尘低下头轻声道：“害怕这全是一场梦，我竟然见到了你，还听到你说那些话，甚至说爱我，这、这一切都太难以置信了。”

闻言，楚云啸暗叹一声，其实他也明白一时间将这些全部道出有些突然，可他对慕海尘的思念不亚于对方对自己的感情，才忍不住全数说出，更何况先前命悬一线，他昏迷多日，还有醒来后在楚府所见……

第四十五章：夜病

然而，有些事情，楚云啸仍是说不出口。

明知将自己经历的那些事告诉慕海尘，对方必定比现在还要欣喜千万倍。

可他就是不愿说出来，就算如今真正明了了慕海尘对他的感情，他也无法以相同的方式回应。

他，只想作为楚云啸，去爱一个人。

“抱歉，海尘，我知道这一切对你而言太过突然，但是请你相信我，我对你的感情没有虚假。

“海尘，我爱你。我楚云啸，愿与你共度今后的人生。”

将自己的名字刻意地压重，楚云啸终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而慕海尘并未察觉到话中玄机，整个人早已震撼地呆在原处，愣愣地不知所措。

自己苦苦追寻了这么久的爱人，终于也同样爱上自己，明明是如此幸福可喜的事情，却让他一颗心在胸间不住地狂跳，鼓噪得无法顾及或喜或悲。

他甚至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了。

楚云啸见他呆愣的模样，也不再多言，只是笑着将人搂入怀中。好一会儿，慕海尘僵直的身子才放松下来，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前没有说话，可努力压抑着的不稳气息，与微微颤抖的肩膀，皆透露出了他此刻的激动。

本该冰冷阴暗的牢房，却被迟来的浓浓情意包围，一室温暖。

似乎已经入夜，二人靠在一起和衣而眠，慕海尘却慢慢发起了烧。

拥着他的楚云啸先察觉到不对劲，忙伸手探上额头，果然有些热度。起身摇晃着对方的肩头，唤了几声，慕海尘迷蒙地睁开眼，却显得有些昏昏沉沉。

“海尘，醒醒，你发烧了。”楚云啸不断在他耳旁说道，慕海尘挣动了几下，才稍微清醒一些。

先前他本就身子虚弱，加上这牢里阴湿难耐，纵然与爱人重逢心喜非常，身体上怕还是有些吃不消。

生怕拖下去病情更重，楚云啸快速走下地，朝着门口大喊：“有人吗？”

没有任何动静，楚云啸又喊了几声，这才见有两人从外面开锁而入，应是这儿的守卫。

“吵什么！”其中一人粗鲁地吼道，态度很是恶劣。

楚云啸不多理会，回去将慕海尘扶起来，对着二人说道：“三王爷病了，赶紧找个大夫吧。”

那二人都齐齐看过来，不过牢内昏暗，仅有远处一盏灯火，什么也看不清楚。另一人打了个哈欠道：“这大半夜哪里找大夫去？明早再说吧。”

楚云啸微愠，忍住怒气道：“那就去禀告二王爷一声，让他过来。”

“啧，大夫都找不着，怎么能去惊动主子？”那人摆摆手，“行了，熬一晚上吧。”

“这位可是三王爷，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当的起吗！”受不了对方那般敷衍态度，楚云啸吼道。

“你怎么说话呢！”那人也脾气上来了，就差冲过来与楚云啸对峙，另一人连忙拦住他，说了几声“走了”，那人才又骂骂咧咧地跟着出去。

这边楚云啸一边暗骂慕海歆安排的什么手下，这般不负责任，一边又十分担心怀中的人。

然而慕海尘动了动脑袋，突然轻声开口：“没事……我睡着就好了。”

楚云啸赶紧让他躺下，又关切地问道：“还有哪里难受吗？”

慕海尘闭上眼摇了摇头，很快就昏睡过去。楚云啸摸上他的脸，只觉连脸颊的热度都久久不退，让他担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