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了条粗绳,在狐狸脖子上拴好,另一头固定在树干上。
又打了水倒进木盆里,一把抓过嗷嗷直跑的狐狸提了领子,避开它的利牙。
轻“啧”了一声,找了条巾子将嘴捆住,束了四肢,包紧伤口。
谁让你这些东西长这么长了。
一个猛子按进去。
哗啦!
抄起刷子。
看你还能惹事!
水花溅得更大……
又用了皂角,来来回回换了五桶水,足足搓掉了一层毛,见了皮后,才松了手。
挑挑眉,木盆里的东西已经,奄奄一息。
艳丽颜色不再。
还多生了几块,秃斑。
略略满意的点了下头,又想了想,便提起了尾巴,进了厨房。
选了些菜油和早上剩了的米粥。
下一步,洗胃开始!
顾宁奉师命下山去关心农忙播种,几天后回来时,我脚边窝着狐狸,正坐在轩外的台子上翻看先秦古卷,查看一些秦
弩的记载。
强弩在前,锬戈在后。身挂复甲,手持强弩,进则摧枯拉朽,退则坚若磐石。
这才是真正的科技兴军。
想想就让人兴奋。
因着战乱,这些东西在此时早已失传,未成想到师父这里的竹简里竟然还有些记载。
只是苦了没有实图。
当然知道陕西那头有兵马俑。
可凭如今只我一人之力,哪里是能挖的出来的?
上世好歹也是见过的些画册,现下只能先按着自己想象,暂且一试。
好歹也是个理工生,力学工学都是不差的,虽未有图纸,但自己琢磨琢磨,也不是没有希望。
说不定弄好了出来,还能做些改进,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哩。
至于火器……
伤天和啊……
顾宁见了我身边正恹恹舔着熟牛奶的小狐狸,稍稍讶异了番。
“师弟,你将它怎的了?”
我拧着眉头看着竹简上这一堆跟鬼画符一般的字,“消毒。”
说着,抬脚踢了踢狐狸的尾巴。
小狐狸慢慢的抬头看了看我,我头也没抬,又踢了下脚。
它低下脑袋又轻轻舔了下牛奶,才哆嗦着腿爬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进了轩室。
顾宁微微侧头,在我身边坐下。
不过一会会儿的功夫,就见那狐狸蹭着席子,瘸着腿,一步一步的将师父的茶壶用身体推了过来。
顾宁眨了眨眼,面上露了笑。
没有大的材料,只好先做了个小的模型计算着力点了。
我又蹙蹙眉,哪天得找石头爹去要些锯子锉刀才行。
还得先把长尺作出来。
放下手里的杯子,落在席子上。
小狐狸推了推茶壶,埋头在壶把下,前腿扒着壶身往前推。
壶身倾斜,水堪堪正满,便立刻停了。
顾宁的眼睛更亮了。
举杯,呷了一口。
似乎,弧度尺也得弄一个。
“师弟,这东西竟这样聪慧?”
顾宁伸手摸上狐狸头,小狐狸抖了下,瞅瞅顾宁,又瞅瞅我,又瞅瞅顾宁。
“聪明什么啊,教了七天才学出来。”这还是棍棒与鞭子齐上的效果,可想我有多累心累力了。
顾宁笑意温柔,宁静舒雅。
小狐狸先是嗅嗅,似是见他没恶意,便用尾巴扫了下顾宁手腕,随即贴过去,用头顶了下对方的手心。
顾宁眼睛笑得更弯,曲起手指挠挠它的脖子,又挠挠它的下巴。
小狐狸的眼睛也弯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等我在纸上记好了各样数据,再抬头,就见那小东西正舔着顾宁的手指,窝在他怀里蹭着毛好不自在。
相比于看见师父便躲(师父不喜玩物丧志,总琢磨着要把它扔了),看见我便老实,此时可真是明显的对比。
果然,就算是再聪明的狐狸,也看不清这些他遇到的人里头,到底是谁最恐怖。
而且忘性极大。
又抿了口茶。
有它后悔的时候。
毕竟当初可就是抱着它的那位主儿,一箭毫不留情的射瘸了它的。
刻线,劈木,打磨,找何叔要了牛筋,向着小手工业者的康庄大道傲然前进。
等我终于组装好了弩机的模型,早已至了初夏,天也越发的热了起来。
顾宁抱着狐狸翻弄着我手里的东西,抬了臂瞄准前方,“嗖”的一声,便是一箭激射而出,刮起空气中的一阵破空之
声。
“咚!”
我仔细的观察了一番树干上犹自震颤的弩箭,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数据,用炭笔划了下,拧了眉。
“似是,没想象中厉害。”
顾宁放下狐狸也过来了,抚着箭矢中处查看了下,“可是牛筋的问题?”
“唔,不知,我再想想,”眉头拧的更紧,“也许是括机角度不够。”
眉心处被清凉的手指揉了,头顶也被摸了摸。
抬头看去,见顾宁笑了笑,“不急,慢慢来。”
我也笑了,“好。”
檐下阴影处的小狐狸打了个哈欠,蜷成一团又去补眠了。
整日里看这些东西也有些头疼,顾宁便说歇上几日转转神。
笑着应了,转头看见剩下的一堆木料,又抬头看了看晃晃烈日,瞬时有了主意。
谋士嘛……羽扇纶巾,白衣负手,谈笑江山,自然也要有些派派不是。
这世的羽毛扇子,耍起来也不方便……
锯木材,打磨成页页薄片。
从库房里取了雪白锦缎,好语央了师父动笔做了副山水,提了字。
“宁静致远”。
这幅墨宝若是拿了出去,想必能赚不少银子了。
弄好后师父挥手打发了我,便坐于轩下,与恰巧来的何叔摆了棋局,博弈起来。
而我则在早已做好的扇骨上糊了扇面,成品,引得师父都不禁侧目。
一面面展开,举起向阳。
透光过处,地上一片斑驳,山高水长,悠然静谧。
字也是,游龙转笔中,风骨尽显。
脚下的小狐狸见了影子,一下灵动的扑上去。
左移,左扑,右移,右扑。
“哗”的一声合了扇子,傻狐狸呆愣了下,看看我,又看看四周,围着尾巴转了个圈,随即又看看我,便抱了我的腿
,要往上爬。
大笑了声,一把抓起它后脖子上的皮甩了甩。
狐狸竟扒着我的腕子,啊呜啊呜的玩了起来。
一把将其扔到了肩上,看着它抓好衣服站稳,开始伸着爪子洗脸后,才笑嘻嘻的走向一旁端坐在海棠花树下,转腕拨
挑,琴音瑟瑟的顾宁。
合着他的琴音启唇吟唱。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帝服,聊翱
游兮周章……”
调子,是完全与他相反的,跑了另一方向。
顾宁笑睇了一眼,手上琴声不停,我唱诵亦未歇,他毫无意外的,丝毫未曾被我拐带影响。
闭上嘴,敲敲手掌,过去,扇柄轻轻挑起对方的下巴,“美人~给爷乐一个~”
顾宁他抬头看向我,竟是,真的缓缓勾了唇,笑了。
好一个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只是……一股寒气过境,激灵灵的抖了抖。
赶紧拿下狐狸坐在席子上依了他,忽闪着眼睛柔柔唤道:“师兄~我给你乐一个~”
随即就大大的咧开了嘴。
顾宁含笑转了头,指尖轻轻拨动,又一曲子流畅出来,妙韵天成。
我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颊,耳边听了妙曲,看着师父他们那里出仍旧往来不休,时不时传来一声笑。
清风过处,碎碎的落下几枚花瓣,飘飘舞动间,落了衣衫上。
头倚在顾宁肩上,手上一下没下的顺着狐狸毛,昏昏欲睡。
小狐狸早已圈了尾巴遮了光。
最后意识清明处,只闻鼻间一抹淡香。
幽雅清淡,萦萦不散。
十
杨柳醉春,草长莺飞之际。
竹轩小室。
“榕儿,自今日起,字子敏即可。”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为之“文”也。
这是叫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还是……
叩首拜下,“谢师傅赐字。”
“起吧。”
“诺。”
抬头看看师父。
笑得……别有深意……
果然,还是因为当初问的时候,《论语》我就记得这个,才用了此典故。
老狐狸。
“出门在外,多听少说,万事以逸之为准,不可惹祸。”
直接说您担心,让我多注意安全就可以啦,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摆您的高师架子……
唇角略弯,“诺。”
郯城。
已近城郭,车马渐渐缓行,多少减了些长时端坐于马车中所受的颠簸之苦。
以扇柄轻轻挑起车窗上的布帘,但见视野遍及处,落叶飞尘,道路荒凉,景色亦是,甚为萧条。
略蹙了眉,又向远处望望。
一阵寒风透过缝隙吹进,微打了个冷战,收回扇子。
侧卧在一旁的顾宁放下手中书册,转过头来问道:“如何?”
揽过脚边窝着打盹的狐狸抱在怀里,将手指压在它的肚子下回暖,惹得它挥了挥尾巴。
顺了毛,我沉吟了下,“今年的蝗害,似乎也波及这处了。”
郯城已为鲁国二等城郭,又近都城,此时才刚刚至秋,这边就如此境况……
城门处自古连着经商往来,却也不见一个小贩……
“哦?”顾宁略略正了身,也挑起他那边的帘子看了眼,蹙起了眉,随即又轻叹一声。
“进去后再看看。”
“好。”
行至城门下车,顾宁谢过赶车的老农时,多给了些银钱,得了对方连连道谢。
看着衣衫单薄的老农激动之态,又忍不住蹙了眉。
以往与师父住在山里只学文习礼,研究国事,就算山下农家也是自给自足,少有波澜。
从未曾体味生活艰辛,如今出来历世,才终知各国战乱征伐之时,世间百姓之苦。
俯下腰将怀里的狐狸放在地上,慢慢的摸了摸它的头,“去吧,小心些,莫要被人猎了。”
毕竟是要拜访这里的贵人,不好带着它,只能等走时再招它回来。
所幸这几年教的还不错,在深山老林里小心躲上几个月,应该还不成问题。
狐狸舔了下我的手指,又在顾宁脚下绕着蹭了一圈,得了他摸摸头,才迈开爪子,向着外面的山林跑远了。
“走吧。”
“嗯。”
进了城门,看了眼那番警备不严的守军,转回头来快几步追上了顾宁。
城中大道而行,四周人往略微繁华了些,顾宁只问了一人,便轻易的找见了阳平君府。
府门虽称得上气派,却不见奢华,周围也多了些做买卖的人家。
于这城中,似是声誉不错。
顾宁递了拜帖,并未使出银钱贿赂。
未曾受到责难阻拦。
看来这阳平君,当称得上仁,御家之术亦是颇严。
既如此……怎么这处却……难懂蝗害竟这般厉害?
可先前路过的越,却不见有何不可挽回的撼动。
阳平……阳平……
此地即为郯……那么想必阳平二字,便是这位的发迹之地了……
“周礼尽在鲁矣。”
随着下人恭谦领入时,顾宁于我耳边轻声提醒。
在鲁国,尊儒术,奉孔子,不但男人需知礼,女人也懂得要无微不至的贯彻礼。
虽不至过了这几百年还能传下多少……但习俗这东西,也不会消失的太快。
一会儿需多多注意言行才好。
我点点头,将平素把玩的扇子收进衣襟内,整了下袖子。
“请二位公子静候片刻,家主稍后即到。”
与顾宁一同俯身,听他微笑道:“有劳小哥。”
“公子客气。”
撩摆刚刚坐好,便又有两名小侍女近前,端跪奉茶。
“公子请。”
“多谢。”
果然奉礼慎言。
抬眼打量了番四周物品,多是雅致摆设,除了正位上奉的一张弓,便不见任何其他杀伐之器。
而从弓把上的磨损度上来看,恐怕用的时候也不多。
守成之人……
还是……韬光养晦,蛰伏待起……
脑子里正想着了,便听门外传来一声朗笑。
“可是水镜先生的高徒远至而来?阳平怠慢了。”
随着带了笑意的声音,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儒巾长服打扮之人行步而来,面貌文朗,年纪,恐怕已过不惑。
他人见了我们,拱手便是含笑一礼。
我与顾宁同时起身还礼。
“顾宁见过阳平君。”
“李榕见过阳平君。”
用的,是寻常游国学子之礼。
并非见主的幕士之礼。
阳平君表情未有丝毫变化,看了看我们,便坐于主位上,平手下压,笑道:“水镜先生大才,果然都是青年才俊。”
好气度。
“阳平君谬赞,多赖师父教诲。”
再是一礼,然后才端然坐了。
“不知二位公子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顾宁侧身笑而应答,“我与师弟二人奉师命去见几位故人,此番路过郯,久闻阳平君大名,特来拜访。”
刚才驳了面子,这次便是要略微奉承下了。
果然,阳平君笑意更胜,“承蒙两位公子看得起,阳平在此谢过。”
“阳平君客气,在下惶恐。”
这次出门,虽说是历练,但也是为了考察一番各国情况,为自己将来投身择主做个攻略。
虽然我……主要是陪着顾宁……
毕竟守在山里不知外面世事,得需亲眼看了,才好有个更准的判断。
就像现代找工作,不同的是我们挑人而不是老板挑我们,但同我们这般谋士,只要你够聪明,深谙为臣博弈之道,比
起武将来,也是没什么风险的工作。
但晋升似乎也会慢点。
师父在这各国中的大名,让我这懵懂无知之徒经过一遭特殊对待后,可是真真震惊了番。
正因着师父的缘由,无论闻得我与顾宁身份,还是与师父有故交的,都对我们着实礼遇,虽然看他们的本意,多是恐
更想就此绑了绳子把我们扣下替他们卖命了。
当然,也因了师父威名,他们现下也都有着顾忌,目前似乎还没有一人敢妄动我们,加以伤害。
怪不得他老人家敢放我们这般连个保镖都不带的就出门了。
这样来说,我与顾宁只要善于观人品事,审时度势,好好挑选,除非自找,未来想必也不会太辛苦。
尤其是有了师父这个大招牌。
当初竟能捡了这个大馅饼,实在不枉自己于雪地中冻了那许久。
幸甚,幸甚。
但现下,仍需慎而又慎。
虽说可有叛出另投,但这是卖命活计,多少也是关系一辈子的事了……
毕竟随便背主,于名声上,也不好听。
看着眼前顾宁与阳平君一来一往应对自如,相交甚欢,我心中也暗中做了些思量。
“逸之打算于我这里逗留多久?子敏?”阳平君又叫下人奉了次茶,笑看顾宁,又看看我。
这么快就称呼字了?
顾宁果然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