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像你这般闲了能看热闹,”他摆摆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包裹,层层叠叠缓慢展开,露出了十几个玲珑小巧
,白玉剔透的小包子,热气腾腾的,带来一阵引人食指大动的香,“厨房刚顺的,吃不吃?”
吃食都带了……这还不叫看热闹……
我也不跟他客气,直接用手指捏了一个小包子抖开扇子扇扇热气,就听他也放到嘴里一个,烫得不断吸着气。
嘴里吐字不清的道:“其实我与你一样,此刻不过是要找个能主,在这世间得个机遇,展了这一身的才华报复,不负
多年所学。”他说着,还劈了下手臂,作了个握剑砍杀的动作。
观之速度力道,带起的风劲,便决不能让人小觑了。
以后……恐怕也定是那在刀光剑影中策马横行,长笑斩敌,神武巍然的骠骑将军了……
“嗯……”我笑着轻轻咬开一个破口,吸了香浓汤汁,“原来如此。”
看来阳平君的名声确实不错,否则一个两个怎的都挑中他了。
“不过,子敏啊,你当初不是说喜欢山沟沟么?怎么也出来了?”
他又咬了个包子,向着我嘟囔。
又看了眼那头的大宴,我叹气,“就算住在山沟沟里,我也不能学那野人一般自给自足。总要有了银钱,才能招来小
厮丫鬟伺候起居,过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
师父不可能供我一辈子。
而且有了钱,才能把美人养的白白胖胖嘛。
看着他看了我,边听得入神,边将一个包子全部都塞到了嘴里,心中一动,便敛了衣袖,举了扇柄轻敲他肩膀,拖长
了调子。
“我要……卖~身~挣~钱~啊~”
下一瞬,就见对方“噗”的一下呛了嘴里的东西,抖了身子捶着胸连咳不止。
看看四周因着他的动作而簌簌作响的红叶,都有些让人担心他把肺咳出来。
我以扇掩了面眨眨眼。
唉,这年头,像我这般思想纯洁的年轻俊才,还真是越来越少了。
而且,心理承受能力也不行啊。
总算有一点可取的,就是教养不错,失礼的瞬间便转了头的方向防了污到他人。
不过,这多少还是有些不雅,没想到动静竟这么大,早知道就不逗他了。
我笑笑,将还未受到荼毒的包子全部拿过来裹好,与扇子一同收到衣襟里,抬手握住坐着的树枝,一个翻身便荡了下
去。
双手抓着枝干,身体摇晃了下,估测了番落到地上的距离不到两米,就又转转脚腕以免挫伤,荡了下身子。
重心落在中间略前,双脚的宽度因与肩同宽,充分利用膝关节缓和,以手掌略撑。
嘿呦~
安全着陆!
甩去一头垂下的长发,抽出扇子一下展开呼啦呼啦扇了扇,启步洒然往回走。
我也是那玉树临风、足智多谋、卓尔不群的绝世才子啊~
“喂!子敏!”
嗯?气儿终于捣顺了?
“你记住喽!”
什么?
“我是江夏于远,于长辽!”
我并未回头,抬手向后随便挥了挥。
手臂刚落,随即便到了听见身后那人哈哈大笑的声音。
弯唇而笑。
于长辽么……
嗯……我记住了。
绕过了小径回了客房那院,先回屋洗干净了手。
看看自己这双爪子终于干净了,不至引人挑刺,我才捧了裹了包子的布袋,去了旁边顾宁的屋里。
刚刚推开门,便见顾宁负手站在窗下,抬目望着外面朗朗青天。
淡漠冷清,沉静如海。
凡尘不染,淡渺如烟中,几分不易察觉的丝丝轻微寂寥,隐藏至深。
略略一怔,心中莫名的有些疼痛。
“逸之……”
顾宁闻声似也怔了一下,才回了神般,见了是我,面上又带出往日见惯的温和笑意。
他低低道:“你回来啦。”
我抿了下唇,随即笑道:“嗯,”随即又蹙了眉,看着他半干的长发,“你怎也不擦干净就去吹风,病了怎办?”
说着,我便将包裹放在桌几上,取了旁边架子上的干布。
顾宁走到几边跪坐下来,笑笑,“无妨。”
我摇摇头,叹气。
“等你犯了头痛,便知悔了。”走过去,跪坐在他身后,慢慢的帮他擦净头发。
顾宁只笑不语,看着案几上的包裹,缓缓打开,“这是什么。”
手指间穿过顺滑乌黑的长发,感受着指尖带起的柔然触感,略出了下神,听他说话后才反应过来,笑了下。
“一会儿宴上恐怕你又得耗费心力,也吃不到什么,便给你拿了些先垫垫肚子。”
话音刚落,顾宁已经打开了包裹。
房中,也盈起了阵阵香气。
“也不知这阳平君的厨子到底是哪里请了来,虽是家中常菜,做出的东西竟是难得美味。”
“是么?”
顾宁笑着转头看向我。
我拿起一个包子递向他,笑笑,“尝尝看,很好吃的。”
顾宁也笑笑,从袖子中抽了条巾子,抬手伸向我,慢慢的擦了我的唇,动作轻柔。
我愣了愣。
“看样子确实很好吃,”顾宁笑道:“看你吃的这般不忌,都是油。”
脸上染了红,轻咳了咳,拿过巾子自己胡乱的擦着脸。
惹得顾宁,侧头笑得更加温柔。
刚刚眼中的清廖,此刻也都变成了暖意。
十三
“骆玉身边共有六人照应,思虑周到,看样子,应常做接管宾客之事。”
我在手掌上敲着扇子,慢慢道:“若将这几个分到三等,如此……其父阳平君府中幕士,至少二十人。”
顿顿,“善谋者……大概于四五之间。”说着,我向顾宁伸出了手掌比了比。
顾宁轻抿了口茶,“只是文者。”
“唉……”我忍不住出了一声,这家伙未免也太看得起我的推理能力了,“宴场劳作皆是小厮侍女,但有守卫,见的
也只得一两个,我怎能知晓他们本事?”
顾宁静了片刻,沉吟道:“郯为大城,五千部曲算是常备……”
我也抿了口茶,“但那归刺史郡太守统辖,阳平君不掌军事。”他有也是私家部队,要是让他得了地方军,那鲁王夜
里还睡得着觉么。
顾宁却微微一笑,“阳平君于此城经营,起码十五年……”
又想起阳平君待客处墙上的那面弓,心中蓦然一动,补充了顾宁的话,“长年久卧一处不动,与地方官怎会没了勾结
?”
顾宁听罢抿唇笑了下。
我叹了口气,“经你这般一说,那鲁王遣昌乐侯到此之事,也太好猜了。”势大欺主,此番估计是鲁王派来特意借以
打压,夺阳平君权的。
而且,虽说任人唯亲的君者算得上目光短浅……
但比起既有本事又有名声的权臣,还是自家人比较靠得住。
起码用起来心里头也踏实些。
顾宁笑了笑,刚要说话,外面便响起了几下叩门声。
“顾公子,李公子,家主有请赴宴。”
我与顾宁对视一眼,顾宁便对外道:“有劳小哥稍等,我二人这就来。”
简单收拾了一番,互看看对方也妥当了,顾宁才推开了门。
他向小厮拱手,“小哥久候。”
对方低眉回礼,“公子客气。”
随着小厮的引领,又走了一遍刚刚回来时的路。
侧头看了眼旁边,见了顾宁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四周,便知他恐是在看来往侍者,庄园结构,又开始琢磨这里头的人员
布置了。
心里头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也不嫌累,什么时候能松松心好好玩一通?
没走多长时间,至了一处开阔场地。
中间长道,两侧各立了四对大约半米粗细纯黑漆柱,层层薄纱长幔垂下,随风而荡。
剩下的,除了正中上方宽大一案为主位,便是柱子前放于左右两侧排列整齐有序的矮几。
场内虽不喧哗,却已有不少人落了座,只是其中几位的神情,似是有些不对。
我与顾宁到时,众人转目看来竟微微静了一瞬,随即与旁位窃窃私语。
发生……什么事了么?
小厮刚要引我们去上位旁的一案,没想这时却突然听见后方有一人大声招呼。
“子敏子敏!这边!来这边!”
转头看去,挥手大叫的,可不就是今天刚遇着的于远?
而且他那位子……
还真靠后……
顾宁却微微笑了笑,俯身向小厮一礼,“有朋在,我等去那处便可。”
随即在小厮与我的愕然中,顾宁拉了我的手便向于远方向走去。
人多了一个,于远似乎也没奇怪。
但等我们至前,于远刚要说话,顾宁却先一步向于远拱手,“于兄,幸会。”
于远看样子是惊讶了下,看看顾宁,“你认识我?”
顾宁微笑,“一骑率兵闯阵,饮血横破越燕国龙兴关,一役单人斩敌一百九十三的于长辽,在下又怎会不知?”
啊嘞?竟这么厉害?
我诧异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家伙。
这就是所谓的……真人不露相?
即是如此,还坐这么靠后……难道,是扮猪吃老虎?
于远扭过头去避开我火辣的八卦视线干咳了两声,向顾宁道:“你怎会知道?那时我明明改了名字的!”
看着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古铜的皮肤上泛了点不甚明显的红,我嘿嘿笑了笑,替顾宁打趣着接道:“师门里吃饭的
本事,不可外传~”虽然我好像……也没学会……
顾宁闻言一阵轻笑。
于远被我噎了一句,却瞪着顾宁,“顾逸之!你别得意!我于远今日记住你了!”
“啊……”顾宁仍旧微笑,漂亮的眼睛略微眯了眯,淡淡道:“在下之幸。”
是……是我的错觉么……
为什么……
我好像看见了他们二人对视的眼神间,仿佛噼里啪啦的,开始诡异的放起了电火花?
不合乎科学原理,我用扇子遮了唇眨眨眼,估计是错觉。
“子敏!过来!”于远青着脸一把拉了我坐下,“别理那人精,小心被带坏了!”
我却忍不住想笑。
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才说这个,似乎早就晚了吧?
顾宁也没理于远的话,只在我的另一边敛了衣摆袖口,慢慢坐下。
与于远相比,那动作,是相当的高贵优雅。
眼神都不瞟过来……
按着顾宁的性子,这种行为大约可称之为……
鄙视的最高境界——无视。
于远的脸色更青了。
我以扇掩了面,差点就笑出了声。
这俩人,一见面就这样……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八字相克?
就在这时,宴会门口突然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人。
那人向着主位旁正招呼客人,三十上下文士打扮的人跑去,附耳低语了几句。
见我看向那边,身边的于远便凑过来轻声笑道:“你看吧,一会儿肯定精彩,坐在这儿,统观全场,视野最佳!”
嗯?
转过头去,“为什么?”
于远故作出一副惊讶样子,“你居然不知道?”说着,又挑衅的看了顾宁一眼。
顾宁垂目静静饮茶,如出世仙人,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我用扇柄敲敲于远的头,“想说就说,乱看什么。”我师兄那等美人,可是你能随便乱看的?
小心惹他生气了,性命不保。
于远“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头上被我敲疼的地方,又往我身边凑了凑,“刚才我跑去城门那头看了,你猜见着了
什么?”
城门?
那应该是阳平君他们去接人了。
“来使不对劲?”昌乐侯到城门时……难道有什么问题?
于远神秘兮兮的,“是很不对!”
混蛋,你卖什么关子!
我刚要再用扇子敲敲他,大宴上却瞬间静了下来。
抬头望去,只见宴门大开间,一队金戈铁卫手持战戟,带着杀伐肃容之气整齐行来,一步一步的沉重之音,就如踏在
人心,声声震撼。
也亏得这中间道路布置宽广,否则我们现下,恐是早已都需起身退让。
铁卫过后,竟是又一辆驷马车辇缓缓而行,四角缀了琉璃灯,转动处流光溢彩,车壁上云幔轻动起伏间,车中人形,
隐约可视。
这……这是什么……
奥运会入场式?
更让人惊讶的……居然见了本去城门接昌乐侯的阳平君与骆玉走在辇后,突兀的行于一众位持灯宦臣之前……
脸色……端得难看……
路过身边时,似乎根本就没看见我们。
耳边响起了于远憋在胸中,闷声直笑的声音。
无奈执扇摇摇头。
人家以前怎么得罪你了,就值当的这么幸灾乐祸?
车辇行至主位下方,但见两个曲线玲珑,颜色妙丽的年轻女子,从车后方探指而出,笑意盈盈的掀开了雪白幔帐。
车中人慢慢显出。
剑眉入鬓,眼角带情,薄唇微勾,头带紫金冠,身披皂白暗袍,一脚登云靴斜斜的踩在锦垫上,慵懒的侧卧于车间白
毯中。
车下人群中一人跑来,俯身跪于地。
那车中人轻轻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更显欣长身姿。
抬手搭了侍女手臂,踩了地上人的后背,那人悠然而行,直至上方主位,才停了步子。
修长手指缓缓扣了领上衣结。
下一刻,猛地扬臂,甩开。
白袍随风飞扬而去,如血般的激烈的赤红,如阳般炙热的明媚,瞬间染了整个大宴,重重的冲击进了视线,引得呼吸
一滞。
鸦雀无声……
“昌乐侯!”众将士一齐单膝而跪,执戟抱拳大喝而出,声洪振天。
那人扫了眼四周,略微抬抬手,笑容悠闲,“起吧。”
“诺!”
众人更加呆滞。
顾宁看着坐在主位上傲然而笑的红衣青年,微微笑了笑,“昌乐侯……果非常人。”
“啊……”我也摇着扇子笑了起来,“确实有趣。”很十三嘛,师父都装不了这么厉害!
于远笑嘻嘻道:“你们想不想看更有趣的?”
我与顾宁同时转头看他。
于远昂了下巴,一副得小人得志的瑟样,脸上满满的全写着“快来求我吧快来求我吧快来求我告诉你们吧”……
顾宁举杯淡定品茶。
“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我微笑着拿出藏在宽大袖子里,经由自己精心改造过的五连发小弩。
“此处无弓,不劳师兄费力,我来便可。”
在几下对准于远的身上最重要的命根子,缓缓抖了下睫毛,向着于远低声柔唤道:“长~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