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喊啊!”尚非还在笑,但此刻已经小心翼翼的收敛起了那份感情,然后转脸朝向前面他们逃离的那个城市,那
片天空,尚非蓦地大喊出声,“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此刻也在喊,声嘶力竭的喊,“沈沫
,我爱你!”
真的喊得很大声,以至于隐隐的似乎都听到了回音,因为内心里的感情已经无法再羁束无法再压抑的关系!
而也就是因着尚非的这一声大喊,沈沫不由得就跟着爆笑出声,然后这次,沈沫也跟着喊了起来,而且是抽出了放在
尚非手心的手拢在嘴边喊,“啊——”
于是就这样,接下去的时间里就像是两个返老还童的孩子,又像是两个疯子,对着面前空荡荡的、略显冰凉的空气,
时候交替又时而一起,两人开始又跳又笑的呼乱喊起来,喊到后来大概觉得不过瘾,尚非开始玩笑着骂起了每天的工
作,骂起了他的那些总给他添乱的下属,还有骂那些背信弃义的所谓合作伙伴。
而沈沫也跟着骂,骂贪官污吏,骂城市污染,骂交通堵塞,骂那些曾经错待他坑过他的那些人,尔后,也许气氛太好
,也许情绪真有些失控,忽然之间,沈沫恶狠狠地大吼出声,“秦晋你个大混蛋!”
秦晋你个大混蛋!这是两个人今天晚上自离开酒吧之后,就一直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的一个名字,但是却也是谁都知
道,绕不过去的一个名字,也可能是沈沫这小半生里,唯一错待他最深的一个人的名字!
可是,其实沈沫并没有想在尚非面前提起他的,也根本没想过要在这时候提起他的,应该是他是压根儿就不想再提起
、或者再听见这个人的名字的,然而此刻却这样突兀的从自己嘴巴里面蹦出来,他,他……
刚才还那么好的氛围一下子就冷却了,沈沫说不出话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而尚非一时间也是无话可说。可还是宽
厚的笑着拍拍沈沫的肩膀,尚非笑着安慰道,“没关系啊,骂吧!怎么舒服怎么骂!骂他阳痿都行,反正我又不会跟
他说!”
扑哧一声,沈沫笑开了,而僵掉的气氛再次的活络了起来。
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有些僵硬,还有些落寞,但沈沫还是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欢快而无所谓,“尚哥你真幽默!”
64.断绝(二)
城市的这一头,尚非和沈沫在呐喊,在发泄,在逃离,而城市的那一头,却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照样的上演着一幕幕
的人间喜剧、悲剧和闹剧,而内容,也是照样的阴暗、龌龊,不堪入目。
紧紧地盯着桌面上那枚被沈沫毫不留恋的褪下来的戒指,秦晋这回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了,也终于意识到了他
对沈沫的所谓自信所谓掌握有多么的可笑了,于是沈沫前脚刚出酒吧大门,秦晋后脚就跟了出来,不,不能这样,沈
沫怎么能离开自己呢?他怎么可以?
只是,他这里在前面走,没想到耿洛也在后面跟,跟得那么紧,尽到自己只需用眼尾的余光一扫,就能够看到。
虽然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用那双一如记忆里那般的蓝幽幽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充
满了情深似海的味道。但蓦然间,也就是这种深情的一位却是导火索一样的,一下子就将秦晋身体里的负面情绪统统
引燃了——
这个人,这个人,自己和沈沫明明过得好好的,可就是因为这个人!争吵是因为这个人,冷战时因为这个人,伤心、
误会和追悔同共同那个都是因为这个人!而且今天,明明和杜子牧他们约好了的,只是几个兄弟们在一起喝喝酒消遣
一下也就算了的,没想到临了杜子牧却又把这个人带了过来。而明显的,今天要不是有这个人在场,自己也不会和沈
沫闹到这个地步!这个人,都是因为这个人!
秦晋也知自己现在的这种情绪叫做迁怒,但是他没法不迁怒,没道理不迁怒,因为确实,这个人的出现本身就是在他
和沈沫的关系之间埋了一个火药桶。但终归还是残存了些理智,因此心里纵然已经在沸腾,可秦晋表面上还不曾表现
出来。而只是停下脚步沉着声音,对后面的人交代道,“你回去吧!我这儿用不着你!”
此时此刻,他是真不想看到这个人,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
“阿晋!”而并没有回嘴,也没有接口,就像是满腹委屈却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孩子似地,耿洛只是一如以往的、拖着
带哭腔的音调低低的叫了一声秦晋的名字。
过去和现在,耿洛都这样叫他,秦晋也习惯了他这样叫他,然而这个称呼,秦晋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听起来
这么陌生。以至于乍得听到的时候,甚至还愣了一下,他这是叫谁啊?
是啊,陌生,这一刻,如果自己听到的不是有人叫他阿晋,而是干干脆脆地叫他秦晋该有多好!沈沫就是这样叫他的
,不是吗?
沈沫,对啊,他这是要去追沈沫的啊!怎么耽搁了呢?
于是也不再多事,秦晋自顾自得就阔步往外走。然才刚又迈出一步,孰料身后又传来了软绵绵的一声呼唤,“阿晋。
”
先前还是拖着腔的,似乎带着满腹的委屈,而这一次,简直都是哀求了,哀求秦晋不要对自己这样冰冷无情,哀求秦
晋不要这样的置自己于不顾。耿洛从前这样一出声,那秦晋必然会转回头来哄他的,不管他当时是在做什么。
但今天似乎是有哪里错了。
耿洛这一声话音都还没落地,就见前面上一秒还在往前伸脚的秦晋下一秒却是猝然转回头来,然后暴怒的、甚至面目
狰狞的,秦晋冲着身后的耿洛怒吼道,“你别再跟随着我了行不行?我有事我有沈沫了所以你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行不行?你不是有男朋友的吗?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你不是……”已经把我甩了吗,那你用得着来找我吗,找你那
个浪漫的税收男朋友去啊!
但后面那句话实在是太软弱也太窝囊了,求着他的一样,因此纵然出于暴怒的边缘,但猛的一下哽住,秦晋还是下意
识的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阿晋,不,不是……”这回耿洛是哭了,真的哭了,泪水在脸上蜿蜒成河,泛滥成灾。
可耿洛所不知道的是,也就是因着他这泪水,秦晋的情绪却再一次的被引爆了——自己是蠢货,真是蠢!眼泪啊痛哭
啊什么的,就是代表无辜就是代表痛苦了,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不管遇到什么事,沈沫从来都是笑嘻嘻的,不肯
对自己抱怨一点?永远都那样无所谓的微笑着的沈沫和面前这个似乎一碰即碎的耿洛,自己从来都是因为眼泪的关系
下意识的就选择了耿洛,所以才会导致今天的结果,自己还应该再相信下去吗?
“明说了吧!耿洛,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明说了吧!”用着疲惫而沙哑的声调,秦晋毫不客气的打断耿洛的哭
泣,一针见血的追问道。
秦晋已经是失去理智了,所以这些带着侮辱性的话语,他也只是不经脑子的就说了出来,并不想要追问出什么结果的
,他只是想用这些话和耿洛早点了结算了。然出乎意料的,听到自己这一番话,那一瞬间出现在耿洛脸上的表情,竟
而不是受侮辱的愤怒,而是张皇,甚至还有点点秘密的、扭曲的惊异,又或者说惊喜。
想某件东西想了太久,所以乍得被人置于太阳底下,置于眼前,因此那种隐秘的、罪恶的喜悦,不论是谁,也都是藏
不住的吧!
耿洛真的是想那个东西想了太久了,心心念念的都是它!然后猛地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表情,耿洛再想去修补,已然
来不及了。
秦晋这一刻也明白了,或者说是隐隐的明白了什么。然后带着尖锐的、讽刺的笑,整个面孔都是涨红的,秦晋哆哆嗦
嗦的伸手从衣兜里掏出皮夹,然后僵硬着手指不甚利索的抓起里面所有的现金,还有卡,通通一股脑儿的都恶狠狠地
丢在耿洛的脸上,“钱是吧!给你,我给你!够不够,全都给你了,够不够?”
最后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给的了,秦晋甚至于连皮夹也都扔在了耿洛的脸上。而耿洛那张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已经瘦得皮
包骨头的脸现在终于浮现出了一点点受辱的表情,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的喟叹与伤心,阴测测的,昏暗的
灯光下,看起来像鬼。并且整个过程中,耿洛也就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而就是那样的直挺挺站着,默然的承受着秦晋
的愤怒。
一旁路过的人有的站在一边指指戳戳,也有的直接加快脚步避开,避开这两个有钱的疯子。
再然后,秦晋也走了,这次走得再也没有一丝犹豫抑或留恋。霓虹灯闪烁着,闪烁的霓虹灯里,仅余鬼一样阴测测的
耿洛,还有那一地的钞票。
65.断绝(三)
“尚哥,谢谢你!”
一边垂着头解着安全带,而不是去看身边人的眼睛,沈沫一边从嘴里含含糊糊的吐出一句。其实对尚非的那种比感激
还要浓烈的情绪已经在心底酝酿了一路了,但临了下车的时候,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又或者,觉得说什么也
都是多余的,而只是一句简单而朴实的谢谢。
大概也能够明白沈沫此刻的心意,所以并没有用语言去做出回答,尚非只是像往常那样的,伸手揉了揉沈沫低下去的
脑袋,“说什么呢!”
“行了回去吧。”
“嗯。”
就这么短短的两句对话,然后拉开车门,沈沫猫着腰从车里钻了出来,而尚非也并不曾拖泥带水的再嘱咐些什么,而
是直接就把车子开走了。但这一次沈沫却并没有走开,而是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直到尚非的车子慢慢的滑过街角,滑
出自己的视线之外,沈沫这才转身。
“你昨天晚上和他在一起?”然而方才转身,一道冷冰冰的、压抑着愤怒的嗓音随即就传入耳廓,那是沈沫再也熟悉
不过的声音。
霍然抬头,就见两手插在裤袋里的秦晋慢慢的顺着路灯柱子后面转出来,一张脸因为怒气也因为寒冷而显得铁灰,一
双燃烧着火苗的眼睛更是血红一团,只将秦晋的那张脸衬托得越加阴沉,也越加恐怖。他已经在这儿站了一夜了。
乍得听到这个声音,像是某种本能,沈沫还是不由得就打了个寒战。但是随即低着头努力的调整一下面部表情,再故
作不经意的将目光在秦晋身上淡淡的扫过一道,沈沫随即扭过脸,径自往沈家大门方向走过去。
“沈沫!”三步并作两步的蹿到沈沫面前,秦晋恶狠狠地伸出手来,一把捏住沈沫的胳膊,“你昨天晚上,跟尚非在
一起?”
短短的一句话而已,却因为愤怒嫉妒到眼前都在发黑的关系,所以说出口来的时候,不得不分作两句。而且嘴里一边
说着话,秦晋的一双布满阴霾的眼睛也是动也不动的盯住了沈沫的脸孔,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但很可惜,自始至终,沈沫的脸上都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只是一味的死寂——沉默,倔强
,而且无所谓。直等到秦晋的话音落地,沈沫的脸上才终于显现出了一丝隐忍的表情。也就因为这隐忍,沈沫原本发
白的脸上顿然就笼上了一层青灰。
“秦晋,请你放手!”不曾转回头去,沈沫的脸孔只是一径的朝向沈家大门的方向。
“沈沫你……”
“你他妈放不放?”
“沈……”然后才刚吐出这一个字来,霍地一转身,沈沫劈面就是一拳袭来。那拳头来势汹汹,所以纵然不想放手,
但为了躲避,秦晋下意识的还是放开了手中的沈沫上半身快速的向后一仰。但也就是乘着这一眨眼间,沈沫早已经跳
到了离秦晋三四米开外的大铁门那里。
“该说的话我昨天晚上都已经说完了,我不想重复!还有新光那儿的东西,随你怎么处理吧!也不用问我了。”还是
埋着头不肯看秦晋,一面努力的平复着盘踞在胸口的各种复杂的情绪,沈沫一面用着平静而机械的调子,不紧不慢的
陈述道。只有那依旧攥得紧紧的拳头,还是不经意间就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消息。
然后一句话说完,静静地转过身去,沈沫随即伸出手来,准备按上大门口的门铃,让家里人来给自己开门。
只是这一次,手还刚抬到半空,一阵劲风袭过,天旋地转间,沈沫的整个人就已经脱离地面,被困在肌腱绷得紧紧的
两条手臂之间,然后才刚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疯狂地划动四肢拼命反抗,伴随着嘭的一声,身后的车门已然
被甩上了。随即秦晋的整个人,也压了上来。
太沉,也太近,肺部的空气被挤压殆尽,逼仄的车厢内呼吸亦相闻,一时之间沈沫有种几欲作呕的感受。
可根本就无暇去顾及沈沫的感觉了,这一时刻的秦晋是一头被触怒的野兽,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的他此时只是单纯的、
一心一意的希望从沈沫身上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奋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激动与妒忌,克制住自己手指的痉挛,秦晋
伸手解开了沈沫胸前的扣子。
沈沫吓坏了,吓到忘了挣扎,忘了反抗,又或者可以说,沈沫被秦晋这种行为背后所隐藏的讯息给羞辱到了,巨大的
羞辱,以至于那一瞬间,沈沫的脑袋都空白了,只剩下了嗡嗡的轰鸣。
秦晋的手,这一刻已经扒开了沈沫的衣服,昏暗的车厢里那更显阴鸷的目光正在沈沫身体上上上下下的巡视着,探查
着。
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从心底炸开,炸得沈沫支离破碎,理智全无,又仿佛全身的血液全都呼啸着冲突着灌进了脑
子里,耳朵里,眼睛里,红着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脚蹬开压制着自己的秦晋,沈沫紧跟着又一拳砸向秦晋的脸
。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一拳。
根本没有料想到沈沫会突然出手还击,于是因着沈沫那一脚,猝不及防间,秦晋整个上半身都重重的撞在了身后的车
门上,尤其是后脑勺磕在车窗玻璃上的声音,那样沉闷,那样响亮,回荡在低矮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可怖!
但早已经管不了那许多了!一拳击中之后,支起上半身沈沫随即又饿虎扑羊似地扑向被自己踹的贴到车窗上的秦晋,
一把揪住他的领口,连打带抓的,凶狠的厮打起来。
他是真的吓坏了,气疯了,也是真的对面前这个男人再不抱一丝期待、也再不怀一丝留恋了。不能了,也不敢了。而
此时此刻盘踞在他空荡荡的胸口的,除了赤裸裸的恨意与被羞辱的愤怒,也就真的再也不曾剩下任何东西了。
——在这个男人手里,他是真的学乖了。
然而秦晋,这次似乎也学乖了,软绵绵的贴在车窗上,他不反抗,也不还手,就那样死了一样的,任着沈沫发泄,甚
至就因为沈沫这发泄,秦晋的内心里不由得就生出一丝可笑而又可怜的卑微的期待
——发泄过后,一切应该就都过去了吧!一切应该,都被抹平了吧!那自己和沈沫之间,也就还能够再继续,还能够
再重来了吧!
可是根本不容秦晋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因为突然之间,刚才还雨点一样的拳头,忽然就停了,交叠在空气里的沉闷的
响声和沉重的喘息也随之停了,一切都停下来了。整个车厢里,只剩下了死一般的宁静,静得叫人心里发慌,发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