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却是又被沈沫慢条斯理的一句话,猛的就给打断了,“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秦晋你给我说!”
39.座谈(五)
“秦晋你给我说!”
睁大了泛红的眼睛,嘴巴也来不及闭上,耿洛的惊愕、屈辱和伤心、痛苦一瞬间全都写在脸上,生生的将脸都憋的通
红了,而一旁的秦晋,则更是被沈沫的这掷地有声的六个字给彻底噎住了。
“沈沫你……”有完没完?
卡了一口气在肺里,憋得胸口隐隐的发闷,以至于那一句带着惊怒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已经说不下去。换了个稍微温
和一点的口气,秦晋这才看着沈沫沉声辩解道, “耿洛说的没错,我和他之间,真的没什么,就算真有什么的话,
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你刚才撞见我们那个,说起来也没什么出格的,你实在没必要……”
但这次还是没说到一半,就又被沈沫胳膊一挥,不耐烦的打断了,“行了秦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天当着尚哥和
耿洛的面,咱们就把话说清楚啰!得,我知道你委屈,不能跟你的老情人在一起你委屈,莫名其妙的跟我结了婚你委
屈,现在你的老情人回来了但你却什么都不能做你更委屈,可假如真的这么委屈的话,那你大可摊开来跟我谈就好了
,咱俩这才几天啊!跟你那四年的老感情怎么比得了?这我还不知道吗?再说我又不是那么不识相的人,还会死皮赖
脸要死要活的巴着你不放不成吗?你又何必背着我搞小动作搞得这么辛苦?还是个男人吗?”
“沈沫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跟我过了?
沈沫自顾自的一溜儿说下来,然就是听到沈沫这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干脆利落的一段话,秦晋的脸却是一下子就白了
。一双冒火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对面的那位,秦晋没顾得前头的话,但后面的意思他却是听清楚了。
于是蓦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也顾不得有没有耿洛在场了,冲着依然安坐在沙发里的沈沫秦晋就咬牙切齿的发问道。那
样凶狠的目光,就像是沈沫只要一点头,他就会立即扑上来,把他给撕碎了。
然而还没等秦晋把后半句说出来呢,却是又一次的被沈沫给拦腰斩断了,“瞪什么瞪!你瞪我干什么!只不过是实话
实说而已,我说错了吗?很过分吗?就算过分,那也是你逼的!”
本来眼睛里都已经愤怒的快要喷出火来了,而沈沫的这一连番的质问丢出来,秦晋的眼瞳里更是霎时间就生起了两簇
熊熊的火苗。然面对着这样眼睛里燃烧着火焰的秦晋,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睁得溜圆,沈沫却也是毫不示弱的反瞪了回
去。
而也就是在沈沫这样强大的气场之下,不由自主的微微错开了目光,秦晋有点儿撑不下去了。
但根本就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空间,反瞪了回去还不算,沈沫的那张刀子似的利嘴,更是在死瞪着面前的秦晋的同时
又一次的开工了,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头说了下去。
“刚才我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呢!那就是秦晋,我也知道你现在很委屈很痛苦很不舒服,但有一点请你搞清楚了,你委
屈你痛苦你不舒服,可那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从头到尾都跟我一毛钱的关系没有,我可没在从中掺和!而且从头
到尾,你的那点儿破事儿我可都蒙在鼓里呢,连一点儿音信儿都不知道,所以你即便委屈即便失意,也犯不着在我面
前摆脸色,摆给谁看呢!我沈沫再不好再差劲,那也是当初你自己同意的,我可没求你要怎么着我!”
这么一大段话,终于将沈沫心里想的统统都表达出来了,而也就是这所有的话都摊开来说完,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
气又仿佛是刚刚完成了五千米的冲刺似地,扶住了沙发的扶手,沈沫开始咻咻的喘起粗气。而且喘气的同时,沈沫方
才一直落在秦晋身上的目光也不自觉的随着脸孔侧向另一边的动作而转开,乌压压的睫毛亦随之覆了下来,覆住亮晶
晶的眼珠。
一点点默然的、心灰意冷的感觉。那模样,像是在安静的等待秦晋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又仿佛是,对眼前的一切已经
开始厌倦。
而且随着沈沫这一个撇开头去的动作,方才被尚非的西服罩的严严实实的那件下午被杜子牧撕破了的、却一直都还没
换下来的衬衣也些微的露出了一溜儿撕开的线头的毛边。
也是,原本就是天马行空直来直去的性子,现在却是被深陷在这样深深浅浅不尴不尬的泥淖里,他又怎么会不腻烦不
厌倦?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而已,这些乱七八糟事情,他又怎堪负荷?
心疼的感觉,心酸的感觉,情不自禁的就开始在秦晋的心底蔓延。
用着温温吞吞的语调,秦晋哑着声幽幽的说道,“是,沈沫我知道你说的没错,我跟耿洛的事儿跟你确实没有任何关
系,可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不是咱俩在过!既然这样还提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声音本来就温吞低哑,而由于尚非和耿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掉的关系,所以那样的语调在这偌大的房间里,就更显
得冷清而压抑,压的人几乎喘不过起来。
但不料就是秦晋的话音方一落地,却就又被对面的沈沫立即的捡起来了。陷在沙发里的身体猛的坐直,绷紧,用着比
平时尖锐许多的调子沈沫冲着秦晋崩溃一般的兀的嘶声大吼道,“提他干什么提他干什么!是我要提的吗!我又不是
犯贱,没事儿翻你的这些老底儿找乐!”
“今天下午要不是姓耿的给我打电话,我会自己没事儿跑那个地方去吗?我吃饱了撑的!然后呢,然后我又没掐姓耿
的一指甲又没什么的,他就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说要我成全你们,成全你们,好哇!我巴不得的!我沈沫就算没什么
好的,可好歹也是沈勋的儿子,那么大一份家业放在那儿,还怕以后找不到女的跟我!放着好日子不过,我为什么要
夹在你们俩之间受这些闲气,为什么偏要去当同性恋被别人指指戳戳,为什么不能找个女的生个儿子以后好好过!”
用着锯子一般锋利刺耳的声调,沈沫气喘吁吁的说着,开始还只是硬着一口气光掉眼泪不肯出声,但说到后面,终于
说不下去了。所有的话,都被哽在心头的呜咽给冲断了。
蜷着身体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膝头上,沈沫开始大哭。可就算大哭,哭音却也不响亮,只是像个要断气的小动物一样
,抽抽噎噎,瘦削的肩头随着哭声,一耸一耸的,让人觉得揪心。
他们当他没心没肺,他也真就觉得自己没心没肺,真当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忘记了,可就算没心没肺,他也是知道
疼的。
爸爸妈妈出事的那年,他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得,但什么都不懂得,却不代表那些事情,就可以跳
过去了。
两边的老人都过世的早,而那些所谓的亲戚们也因为没在一个城市住的原因,多年的都没走动了,基本上都断的差不
多了,所以那些后事,都是在邻居和爸妈单位的同事们的帮衬下,草草完成的。
一夕之间失去这世界上俩个最爱自己的亲人,当时的沈沫痛苦的快要死掉,于是他也就天真的以为,这就是世界上最
痛苦的了。但接下来的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亲人逝去的痛苦慢慢的淡化,他这才真正的逐渐的意识到,什么
才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
不,其实那些琐碎的、细微的、鸡毛蒜皮的东西不能算作痛苦,而只应该说是磨人,可就是那一点点一点点的磨人的
东西,却是生生把人给逼到死角,逼得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他没有钱。
原来靠着爸妈的那两份工资,他生活的家庭虽然算不上富足,但也还算宽裕了,至少在爸爸妈妈的宠爱之下,衣服零
食玩具什么的都没断过。
可爸爸妈妈这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积蓄没有工资,就只靠着赔下来的那几万块抚恤金,在这样物价飞涨的形
势下根本活不了几年,所以原本没有一点而金钱概念的他,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也不得不学着怎么去节约怎么去省钱了
。
而就算是他再怎么省,该花的也还是要花,那些学费那些老师指定的参考书,还有自己脸上长的这张嘴,都在逼着他
。而且不仅眼下是这样,后面只要他还要读书,只要他还想上大学,情况就十年八年都不可能改变。
不仅省不下来,而且自己还要想着怎么变着法儿的赚点钱才好。
——他再也没有人爱,也没有人疼。
从前有爸爸妈妈在的时候,饭桌上最好的菜,永远都是属于自己;家里最好吃的东西,也永远都是留给自己;看电视
的时候,遥控也永远都在自己的手里。
瞅着周末大晴天的时候,妈妈就会把全屋里的被子都抱到顶楼上晒,于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被子上就会有阳光的味道
;自己穿过的衣服睡过的床单,从小到大不需要自己开口,妈妈就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每次打自己家楼下走过的时候
,只要一仰头,家里阳台上总是花花绿绿的挂着一竿子;还有自己的头发,也都是妈妈带着自己去理,而不仅是头发
,还有每一件的衣服每一件的文具,那些书包,那些笔盒,那些球拍球鞋,也都是妈妈带着自己去选的。
可现在呢,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可口的饭菜没有了,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没有了,衣服没有了,文具没有了……
不不,何止是没有了,而今就算衣服被子丢在那里发了霉生了蛆,可只要自己不动手,就再不会有人去动一下;头发
也不会有人带自己去理了,只要自己没想起来,那它就会一直的长下去,长成野人,也不会有人提醒自己一句;遥控
也丢在那里,再也不需要人让着了,但这种不需要让的机会,沈沫宁可一辈子都不要。
没有人疼自己,也没有人爱自己,真的,有时候沈沫不禁会想,就算哪天自己是死了,死在屋里烂成了一滩脓水,估
计也都不会有人发现,自己到底怎么样了吧!
当然,他们应该也没兴趣去发现!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那一个个孤独的蜷缩在冷冰冰的被窝里的夜里,在那一个个擦着自己的身边走过的同龄人们
抱着自己爸妈的手臂撒着娇的幸福场景里,沈沫就发了誓,跟自己发了誓,一定要娶一个像妈妈那样的老婆,一定要
有一个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那样的话,自己应该就不会孤单了,那样的话,等到自己死的时候,应该也就不会没
人知道了。
而且自己一定要好好干,将来挣很多很多钱,这样的话自己的孩子以后就不用吃这种没钱的苦了,再不用像自己这样
熬了,熬一天是一天。
有人说他的嘴巴坏,对,他知道,可那时候他那么小,又那么瘦,除了一张嘴,他不知道他还能用什么武器,挡住同
龄孩子的那些无聊而恶毒的欺负和攻击。再说没有一张利嘴,到了菜市场上的时候他怎么跟那些卖菜的贩子砍价,而
不这么斤斤计较讨价还价一分一厘的省,他又还能从哪儿省出钱来!
也有人说他性子太要强,太倔,是,他也知道,可是除了把自己的脊背一挺再挺,除了把自己的头一昂再昂,他不知
道他还能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那些闲言碎语,那些指指戳戳,还有那些夹杂着同情的、可怜的、幸灾乐祸的高高
在上的目光。真的,他不需要那些东西,它们都太廉价,太没有意义,可那些人却总是动不动的就把它们都强加给他
,还老是一副大善人的嘴脸,他受够了!
所以没办法,他就只能这样,只能把脊背一挺再挺,把头一昂再昂,他也知道这样端得很累,可他就是想要向那些自
以为是的人证明,没有他们那些狗屁东西,他照样活得很好!
而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端了太久,于是就连怎么弯下去休息一下下,也都忘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老天会自己给自己开这样的玩笑,会让自己重生了。
可对于重生这件事,说实话他还是满感激老天爷的,真的,因为至少,他不用在为钱发愁了,也不用再每天扒开眼皮
子第一件事,就要赶紧的去想怎么凑下个学期的学费怎么勒着裤腰从牙缝里抠钱了。
而且关键是,他有亲人了,他有了一个哥哥,还有一个爸爸了。虽然也许那只是这个壳子的,可哪怕就只是名义上的
,那种感觉也真的很好!
且还不止是亲人,他的生命中,还出现了一个秦晋,一个肯疼他肯宠他肯跟他安安稳稳过日子的秦晋!
40.座谈(六)
其实今天的事情,他也晓得,只要自己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这么点儿芝麻大的事儿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而且也不
过就是搂了搂抱了抱,一点儿小荤腥儿而已,自己发这么大脾气,真的有点儿小题大做,完全犯不着。
可是怎么办,他眼睛里就是揉不得沙子,他就是气不过!
原本能生儿子的老婆换成了个硬邦邦的男人,而且自己还是被压的那个,他认了,谁叫自己还有点儿从一而终守身如
玉的传统思想观念,把那种事儿看得挺重要的。再说了,反过头来想想,其实跟男人过除了没孩子之外也没什么别的
不好,至少秦晋真的挺会过日子的,而自己除了求一个会过日子的人,又还求什么呢?
想想都觉得好笑,反正他从前是想都没想过,自己的要求会变得这么低自己会跟着一个男人过的。
应该真的是,一个人孤单太久了!可是不管怎么着,就算已经是严重的走了样,可对于眼前的拥有的这一切,他也是
真的心满意足了,也别无所求了。
于是当姓杜的那群混蛋灌他的酒而秦晋坐在一边不吭声的时候,他告诉自己没什么,什么忘不了啊情未了啊的,歌里
面不都还那么唱的!袖子一撸,他舍命陪君子了!
当姓耿的找上自己的时候,虽然恼火,可他也还在一个劲儿的告诉自己没什么没什么,看姓耿的意思并不是秦晋指使
来的,而既然没有秦晋的指使,那他说什么还不都是放屁,自己又在意那么多干什么!
而即便是当着耿洛和杜子牧的面挨削,当时虽然气愤,可等平静下来他也没有想着去责怪别人啊什么的,只是有点儿
替自己悲哀罢了,毕竟自己这半年的功夫,是怎么也比不上人家四年的感情的。
并且不得不说,就是姓耿的那副弱不禁风梨花带雨的调调,才勾得起男人的保护欲吧,至于自己这样皮糙肉厚大大咧
咧的,说什么保护啊怜惜啊之类的话,还真挺不搭调的。
但饶是这样,想想自己当时脾气也真是太冲了,何况还就那么一声不吭的跑了,秦晋的面子上应该也挺难堪挺不好做
的,所以当尚哥说要送自己回来的时候,虽然肉在那儿半天没动,可他最后还是跟着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想心平气和的跟着秦晋坐下来说一说耿洛的事情,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又准备怎么处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开门的时候,竟然会看见那个!看到他俩搂在一起!
其实搂在一起也算不了什么,可关键是,关键是他们为什么要在家里面!什么地方不好,为什么要在这儿!这儿是自
己的地方,他们凭什么!为什么自己就这么一个立足的地方,他们也都不肯放过!
这是他的家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糟蹋!他们知道,什么是家吗?这些混蛋!
恶心,真的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