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道:“这一场大战打下来,不论谁胜谁败,这一片浮剑山都非得横尸遍野,说什么也要阻止住这场屠戮。只是灭不了魔教,师哥的威信非大大折损不可,他一直以来忧心操劳,这武林盟主不做也罢。”
想到此处,主意已定,说什么都要出来搅局了。我专心运起内力,想慢慢冲开穴道。那薛鸣武功也着实不弱,被封住的穴道要想解开,看来还要一柱香时分。
但闻武林盟中皮鼓声砰砰擂起,响彻云霄。天旗首领喝到:“杀光魔教奸徒!为武林除害!”顿时群豪喊声震动天地,寒芒吞吐,电闪星飞,直冲而来。
突然间星星点点一片白刃光芒闪过,伴随着一阵惨呼,天旗前锋纷纷倒地,定睛一看,竟是暗器如漫天花雨一般飞旋,顿时群豪相顾失色,“魔教贼子,竟使暗青子!”“妖人好不奸诈!”“你爷爷的,我X你十八代祖宗”的叫骂声连成一片。
苏澈咬紧牙齿,站在高处,手持长剑,发令指挥道:“地旗往北挡住暗器,风旗投射羽箭,雷旗骑兵番西北面包抄!”群豪一听指令,一百骑便从侧包抄过去,举剑追杀,气势锋锐。霎时间羽箭长刀在天空中飞舞来去,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我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杀戮战场,心中焦急万状,刚聚集起的内息一下子都散乱了,目光急切的寻找着容止危的身影,一个人任你武功天下无敌,到了这千万马之中,却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好不容易找到他,只见他身影一晃,左足在马鞍上轻轻一点,飞身而起,谁也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只听得内力与空气相撞的破空之声,黑色的斗篷在风中飞舞翻卷,风旗的三十余名射手连一声叫喊也没发出,便僵硬的倒在了地上。石垒之后的大汉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便举起巨石朝他砸去,容止危冷笑一声,右掌瞬时击出,在空中打了个旋,稳稳的坐回马背上,砰然的一声巨响,巨岩登时化为千百块碎片,极为峰利,在他凌厉之极的掌力推送下,便如千百把钢镖、飞刀一般,嵌入那大汉的身体,登时满脸满身都是鲜血,旁人也有十余人受伤。听得喝骂声,惊叫声,援救声闹成一团。
天重门的数百名手下受到鼓舞,立时发起进攻,原本他们便个个武功不弱,只见长刀闪烁,奋勇恶斗,过不多时,地旗和风旗便有二百余人被砍倒在地。西北面包抄的雷旗是骑兵队,几个回合之下纷纷落马,当即处于劣势,这一来,胜胜负之数更是分明。但见泥地上点点滴滴的溅满了鲜血,洇成一片,倒下的尸骸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膛破肢断,触目惊心,惨烈无比。
忽听有人叫道:“盟主,前面危险,不要冲动啊~~”我转头望去,苏澈翻身跨上马背,不顾众人阻拦,高举手中的长剑,直直的冲了出去。
白色的骏马闪电般的飞驰,与黑马身影交叠,当的一声巨响,火花四射,苏澈的剑击上容止危的长刀,内力碰撞激起一股劲风,两人的头发都飞扬起来,随后当当当不绝于耳,快的几乎看不清招式,只能感到强大的内力余震直灌耳鼓。
“容止危!你停手!”苏澈还招出招,连连进攻,势如搏命,大声喊道,“既然你也说了不想牵连那么多人的性命,那么立刻停手!”
容止危挥洒自如,出手如风,挡住进攻,冷冷说道:“我不想牵连那么多人的性命,是不愿他将来因此恨我。你要是以为我心怀仁慈,不会出手伤人,那便是大错特错了。既然已经开战,你却又来反悔,到底想怎样?”
苏澈咬牙道:“如果你是男人的话,就让我们单独决斗一场!”
容止危愣了一下,冰霜般的脸上浮起了蔑视的笑容:“决斗,你凭什么和我决斗,凭你占用了别人的武功,得来的武林盟主头衔么。”
苏澈一语不发,抬起手便将长剑远远扔下。那剑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伸手从背后缓缓抽出另一把剑。纯色透明,无刃无尖,寒雪冰棱,澈如凝水,光耀空灵,流光溢芒。
“就凭这把剑。”
容止危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咬牙切齿的道:“你……竟然夺走他的剑。”
苏澈轻轻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剑,剑立刻透出隐隐蓝色的幽光,幽蓝一线越来越明亮,如凝固的闪电,淡淡的雾气在剑身处不断溢出,寒气好像从我心底生起,结成让我颤抖痛楚的寒冰。
“是他教我用的。”苏澈的声音很轻,但我还是一字不差的听见了。
容止危如同凝固的冰雕一般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原来如此。”
第七十四章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见闪电般的剑光一闪,苏澈已然挥剑斩下,剑身带起一股雾气罡风,扫叶舞沙,容止危横刀挡格,便传来一声清脆的玉器撞击般的清音。苏澈衣袖微微摆动,立即变招,刷的一剑,向他咽喉疾刺过去。这一剑刺得快极,手法也是狠辣之极,不给对方一丝施展手脚的余暇。容止危接招还招,皆在千钧一发,刻不容缓之际。
两人的招式如如疾风骤雨般,短短一瞬兵刃便相交数次,只听砰然刺耳的金属之声,容止危的长刀断成两截,断下的刀背重重撞上他的胸口,随即飞落出去。苏澈的内力本已天下无双,再加上雾影又将其威力提升了数倍,自是如虎添翼,无论容止危刀法多么高明,一柄长刀终究敌不过苏澈的攻势。
我心头如受重击,内力在体内激荡乱撞。但见容止危右手紧握剩下的半截刀柄,顷刻间两人又流星赶月般的过了数招,他身后一名蒙着脸的黑衣男子叫道:“教主,接剑!”一柄雪亮的长剑便穿空而过。
容止危右手还招,头也不回,但凭那破空之声分辨飞剑的方向,左手反手一抄便握住了。他右手刀法未停,左手旋即使出剑法,武林盟中的人眼里一片惊叹,有几个人甚至喊出了声音:“啊!”
苏澈侧身退后,避开他左右手的刀剑交替,一咬牙,雾影的光芒陡然亮了一倍,剑芒处直如云雾环绕,长剑向容止危左肩削去,攻中带守,力道强劲。容止危立即将右手的断刃抛下,左手接连应变,刷的一声,直削下苏澈半片衣袖。当真是疾如闪电,形如鬼魅。只是没斗两下,那柄长剑又叮当一声折断了。
苏澈冷笑一声,刷刷刷连攻三剑,容止危一步又一步的退后,扬起半截断剑挡住迎头一击,在那一刻,我看见他的胸口渗出鲜血,于此同时,我的穴道终于冲开了。
我猛然挣断身上的绳索,两三招就打倒了身后的猝不及防的弟子,将他腰间的长剑刷的抽了出来。那弟子以为我要杀他,惊声惨叫:“杀人啦!来人啊!”我顺手点了他的哑穴,转过身去。
我看不到身边的任何人,只有他胸前殷红的血迹在我眼前晃动,让我不顾一切的飞奔而去。
苏澈的雾影剑被容止危反手格住,当即变招,左掌虚引,重重击出。只听得一声闷响,正中容止危胸口。容止危勉强闪避了一下,身体摇摇欲坠。苏澈高举雾影,直是迎头劈下。
“盟主!”我大喊一声,冲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剑锋一横,挡下了雾影。
当的一声刺耳的金属鸣响,几欲振聋发聩,贯穿耳膜,火花四溅,长剑断成两截,破空直飞出去,扬起一片黄沙。我的手臂顿时酸麻一片,失去了知觉,强大的内力将我猛然掀翻在地。
只是剑光相触的一瞬,我看到了容止危。
仅是隔了那么短短的时间,便恍如隔世。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仿佛流露出一点思念,可下一瞬我便发现那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鄙夷,痛恨,骄傲……他的双眼里满是说不出的复杂纠缠,可我却清晰的感觉到了目光中的陌生和寒冷。
我狼狈的爬起身,跪了下来:“盟主,求你……网开一面。”
“你……”苏澈握着剑的手不住发抖,紧紧咬住了嘴唇,“你休想。”
“若是盟主决意一战,那就先杀了我罢。”我颤声说道。心意已决,我站起身,随手抓过地上的一柄长剑,便挺身向他刺去。苏澈一剑格开,我不待与他剑锋相触,就立即变招。
只觉得背后一阵风袭来,我还来不及回身,便被那掌力推在一边,摔到一丈之外,屁股着地,一身灰土,模样极是狼狈。
我愕然看向掌力的来源,容止危一手挡住苏澈的攻击,一手推开了我,他冷冷的看着我,眼光如寒冰一番刺骨,我从来没见过他用那么充满恨意的眼神看我,就算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没有这般凶狠的目光。
他咬紧牙齿,恶狠狠的说道:“你滚开,我欠你的,这辈子便就还得干干净净。”
我愣了一下,心里就乱了。但见他一开口说话,气息便散,苏澈抓准时机又是刷刷刷接连三剑,容止危一边抵挡,胸口的血一边不停涌出。雾影的缭绕雾气渐渐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但那电光火石般的刀剑相交声却仍是让人惊心动魄。
苏澈武功高强,全凭内力过人,至于剑招,仍然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浮剑派剑法。现在我内力大损,但只要不与他斗力,只过招式,未必就没有胜算——他的所有武功我都熟知,他的剑法不如我纯熟。我一边冲上前迎战,一边叫道:“容止危,你快点走罢!”
苏澈呼的一剑,对容止危的颈项直刺而来,动作老辣圆转,后着无穷。
容止危斜身闪开,我料想到苏澈下面的续招,当即圈转长剑,拦腰横削,纵身从剑上跃过,长剑反撩,疾刺苏澈后心,这一剑变招快极,苏澈不得不转身接我的剑招势,他猛然甩开我的剑尖,眼圈发红,喝道:“你当真要与我为敌?”
我道:“只求盟主放过他!”又是连环三击,只想将苏澈拖住,让容止危可以脱身。
但听得薛鸣喝道:“魔教妖人在此,大家一起冲啊!风、云、雷、火四旗攻上!剿灭魔教!”登时杀声震天,千军万马之声狂涌而起。
我心下大急,再也顾不得多想,回身用剑柄狠狠一抽容止危下身的黑马。那马受了惊,长啸一声,撒开四蹄向后方冲去。我刷刷刷疾刺数剑,顺势后退几步,撒腿便冲向容止危的坐骑奔跑的方向。
一支羽箭嗖的从耳边飞过,射在那黑马的后腿之上,那马儿悲鸣一声,跑了几步便即栽倒。我飞身跃上,双臂接住容止危。
巨大的冲力让我们都摔倒在地。我紧紧抱住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他脸上立刻现出痛苦的神色,想必是撞到了伤口。我不敢稍有耽搁,立即背起他,向浮剑山下冲去。
羽箭一支接一支嗖嗖从背后袭来,我拼了全力,发足狂奔,后面旋即便有人追来了。
我疯狂的奔逃,几乎感觉不到累,仗着没人对浮剑山能有我熟悉,尽拣荒僻的小路走,一直跑到一处峭壁。
我转头对容止危说:“抓紧一点,不然摔死了可别怨我。”我听到他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心中一横,抓住峭壁上的藤条,慢慢攀了下去。
四周都是荆棘,直把我的手臂划的血迹斑斑。往下不到两丈,便是一个黑黑的洞穴,洞穴年深月久,本来被泥土封住,我一脚踹开洞口堆积的土石,跳了下去,拉过荆棘藤条将洞口掩住。
这是浮剑山上的一处隐蔽的洞穴,鲜有人知。小时候我顽皮攀藤时无意中发现,此后便常悄悄来玩,没想到多年之后再次来这里,竟是这般的情景。
我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说道:“他们快追上来了,暂时避一避,这地方没人能找到。”
容止危面无表情,伸指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封住血脉,以免流血过多。
山洞里黑漆漆的,只透进一点微光,浮尘在微光中散乱的飞舞,狭小的空间四周安静的出奇,安静的可以听见我和他的呼吸声。
这让我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单独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微微有点……窘迫。
我转过头,有点脸红的看着他。微弱的光线下,他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微微上挑的眼角显得说不出的诱惑,英挺的鼻梁显得格外有男子气概。我心跳有点加速了,想开口问“你是不是为了救我才来的”,却又羞于开口。
最后只是凑过去:“你伤的怎么样了?我来看看。”
他蓦然睁开眼睛,冷冷的看着我,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我愣了一下,原本的千言万语都咽回了肚子。
我将自己的里衣撕下一条边,抓了抓头:“你的伤要紧吗?我来替你重新裹一下。”
“多谢,”他冲着我微笑了,绝美的笑容让我不禁一下子失了神,但是下一瞬我便意识到那是一个嘲讽的笑,充满了凌厉的寒意,“不过,华其欣,你我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现在可以立刻回到你师哥的床上去,这段时间以来想必是如愿以偿,很爽了吧。”
我顿时噎住了一般,浑身僵硬,满脸通红,他说的话却像是一阵狂风巨浪,将我仅剩的自尊都卷席走了:“你……住口。”
“为了讨他的欢心,你是费了不小的力气啊。和我上床那么久,也是为了能伺候的他更舒服吧,”他恶毒的说着,丝毫不顾我的感受,“不过他能满足得了你吗?你……”
“住口!”我的手不住的发抖,啪的一耳光打上了他的面颊。他苍白的面庞上立刻留下了五道红印,微微肿了起来。
他轻轻抿了抿嘴唇。那形状优美的唇瓣此刻显得发白,就像即将凋零的花朵。
他住了口,满不在乎的看着我,依然是讽刺而尖锐的眼神。
我错愕的看着他,心里乱成了一团。我颓然的坐倒在地,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里:“你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想到自己那时六神无主的从血尘山上逃下来的情景。半年来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竟是自己一心要杀的仇人,心中刻骨铭心的回忆完全是欺骗和隐瞒。我的尊严和身体一同被践踏,这使我没法容忍自己再呆在他的身边。我砍伤了他,不想留下任何一点有关他的回忆;卖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把雾影也送给了苏澈。
这样应该就能忘记他了吧?这样应该就可以和他一刀两断了。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对,可是自己后来的行为又该怎么解释?当苏澈当着他的面拔出雾影剑的时候,我觉得心里好痛。以前的回忆清清楚楚的浮现在脑海里,连同他的那些再也不会兑现的誓言。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忘记,却都仍是记得的那么清楚。
我抓住自己的头发,捂着耳朵,可怎么都无法抵挡那些让我终生难忘的回忆涌入脑海。他对我说出那样的话,让我如同掉入了看不见底的深渊。我觉得自己的心从来就没有那么难受过——我尝过被心爱的人漠视和拒绝的滋味,但是我却头一次尝到这种感觉——被他用那样鄙夷不屑的眼神看着,仿佛在说你很脏很恶心,我不想再看到你。
忽然听到耳边轻微的响动,我立刻抬起头,偷偷向他看去,他正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头,似是运功疗伤,然而身体却在不停的战栗着,面色苍白如纸,冷汗顺着他的面颊滑下,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动,头顶冒出丝丝寒气。
“你怎么了?”我惊道。见他不答话,更是心乱如麻,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小心翼翼的披在他的身上。我想为他运功疗伤,可是自己这点微末的武功是肯定不济事的。
我紧张的看着他,正在六神无主之间,他面色渐渐好转起来。
他微微张开眼睛,并不看我,只是将我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扔到一边。我心里一酸,只当没看见,把头转到一边,坐着不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