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聋哑男子长的十分丑陋,但又让人觉得他一举一动都十分好看,以致于移不开眼睛。
虽然后来很快就将他忘记了,但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他的姿态神情却依然十分鲜明。
后来在容止危的寝宫里看见了那件妓院绣花大褂,怎么也无法想象他居然也会好女色。
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为何容止危会寻找苏澈,为何他会有那样的绣花衣服……
我飞快的奔跑开去,将媚情楼和笑声不断的女子远远的甩在身后,跑了好久才停下,呼呼的喘气。
我猛的将路边的小石头踢的老远,捂着脑袋,用力将容止危的身影驱赶出去。
仿佛生了病一般,我不敢去想任何关于容止危的事情。
小时候我总是很擅长自作多情,比如无论苏澈怎样拒绝跟我独处,我都坚定认为他只是害羞而已;再比如师父只传我一个人《绝心录》,我会觉得那完全是因为师父特别喜欢我,而且我的资质真的是特别好。
只是随着渐渐长大,我再也不会这样自作多情了。
当一个人在我面前用不屑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我已经对你不感兴趣,因为你已经没有封喉诀内力”的时候,我不会再天真的坚持他还是爱我的。
可我仍然会忍不住为他心痛。他远在千里之外,却仍然像近在身边一样时时刺痛着我。
我一路往浮剑山而去。我想拿回雾影剑。
可是他曾给过我这样重要的东西,是他的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而我却轻率的将它丢弃。我想我早就已经后悔了。就像这段感情,虽然想追回,可它原本就是不属于我的东西。
虽然浮剑山庄已经成为了武林盟,戒备森严,但对于一个在山上住了十多年的人来说,就算不会丝毫武功,想找条小道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去,也还是太容易了。
我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趁着夜色摸进了庄内。
剑意堂是浮剑山庄内放宝剑和各种兵刃的地方。我先溜进去,找了一圈,没找到。
看来苏澈没有把雾影剑当作一般兵刃放在这里。这就有点伤脑筋了。
人对失去的东西才会感觉到它的珍贵。曾经随手送出的东西,现在我竟然不顾一切,不怕难看的,偷也要偷回来。
可是偷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我在心里默默哀叹。
顺着黑漆漆的小径摸到苏澈的房间,不知道能不能偷听到点线索。
只是房内黑灯瞎火,毫无声息,斗胆绕到前面一看,房门是从外面锁住的。
奇了。苏澈竟然也会夜不归宿。
从窗户跳进房内,借着月光翻找。雾影剑在月光下本身就会透着微光,只是搜寻一番仍然一无所获。
我满腹疑窦。蹑手蹑脚的躲进树丛,整理了一下思绪,看来得挨个房间翻找了。
今晚翻不完,明晚继续来。
一边想,一边摸到我自己以前住过的院房后头。
灯冷落,竹影乱西坡。
房内同样也是黑漆漆的。走到窗口前,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屋里有人,而且是很熟悉的味道。
跟苏澈在一起那么多年了。给我一根头发丝我都能闻出来是他。
我突然害怕起来了,静静的伏在窗下一动不敢动。
不能逃,一逃就要被苏澈听见了。
我正在尽力屏住呼吸的时候,窗口传来苏澈的声音:“其欣,是你吗?”
我抖了抖,好半天才尴尬道:“你怎么知道?”
苏澈说:“你的呼吸……我能听出来。”
我不说话了。
苏澈说:“你进来吧。没人看见的。”
我疑惑的推门进去。
苏澈坐在月光之中,手边便是微微泛着蓝光的雾影。
苏澈说:“我已经撤走了大多数驻留在这里的人马。
“为什么?”难怪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
苏澈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我觉得你会回来。”
我咧嘴笑的比哭还难看:“我本不打算回来的,就想四处闯荡一下。”
苏澈微微笑了:“你小时候倒不是这么说的,你小时候说想一辈子呆在这里。”
我笑得更难看了:“我现在长大了。”
苏澈凝视着我:“那为什么回来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雾影:“没猜错的话,是为了拿回这把剑吧。”
我睁了睁眼睛看着雾影:“你怎么知道的?”
要命,这是今日第二次问这句话了。
苏澈低声说:“你的心思太好猜了。”
我说:“师哥,无论你要什么别的,其欣都会赴汤蹈火取给你的。可是这把剑……这把剑……呃……”
苏澈站起身来,做了个手势,让我不要再说了。我只得住了口。
他提起剑,微笑的看着,说道:“你们的定情之物?”
手心沁出了汗,我紧张的吞了口唾沫:“……是……是啊。”
还算么?连情都没了。
苏澈凝视着那把剑,缓缓放下。
他抬头对我笑了笑:“日子过的真快。还记得你小时候每次听到我说起将来成亲的事情,都特别生气。那时候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一说到这个你就会冲我发火。”
我勉强道:“以前年纪小,不懂事……”
苏澈轻轻笑了:“不过现在我明白了。”
他将雾影剑放到我的手里。
第八十六章
苏澈叹息:“我原本便不信,亲耳听见你说,我才真的明白了。”
我疑惑道:“你明白了什么?”
苏澈道:“容止危已经昭告天下,你从未背叛过武林正道,也从未和他有过什么苟且之事,到天重门只是为了给中原武林夺取封喉诀和雾影剑而已。现在他已经下令让魔教众人追杀缉捕你,只要能夺回雾影剑,并杀了你的人,必有极大赏赐。”
苏澈看向面色发白的我:“现在雾影剑在我手中,我也有了封喉诀的内力,容止危却是大败而归,一切事实均在眼前,现在天下武林中人都知道之前是错怪你了。你不再是叛门之徒,也不再是武林败类,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每日,每时都在一起。”苏澈轻声说,“可是你却说雾影是你们的定情之物。”月光照在苏澈英挺的脸庞上,他眼睛晶亮的看着我。
我摇头,心中却是一片漆黑:“他不可能那样做的。雾影和玄鸟本来就是一对。那是我们的定情之物。”
苏澈道:“以前你说你是清白的、从未做过对不起师门的事情的时候,我不曾信你,时常暗自后悔难过,并发誓,不管以后你说什么,我都要相信你。可是现在,你对我说你们……在一起,我却又不愿相信。”语气到后来,已带哽咽。
“师哥,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浮剑山庄。背叛武林的罪名,我背了那么多年,早就不在乎了。”我紧握着剑,跪了下来,“其欣是自甘堕落,望师哥珍重身体。”说完我便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我跑出浮剑山庄,跑了很远。
我并不想去找容止危。我心里明白容止危对我的“感情”仅仅是出于封喉诀的内力。
可是我还是下意识的对苏澈说出了那样的话,狠狠的伤害了他。
长痛不如短痛。暧昧不清的感情所带来的痛苦,没有人知道的比我更清楚了。
无论是苏澈那样,一次次的关心爱护,却又一次次的拒绝,给了我一点点希望之后,又迅速让我绝望。
或是像容止危那样,让我深深陷入之后,再对我说那些感情不过是一场游戏。
我紧抱着雾影剑,像是凝固了一样,默默坐到天亮。
冬日的酒馆里一向熙熙攘攘。可是这家城中最大号的揽月酒楼居然空荡荡的没了客人。
我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坐下:“小二,上两坛子酒来,炒两个素菜!”今天不必排队等号,倒是可以一饱口福。
叫了半天也不见人来。
我这才发觉不对劲。
酒楼东南脚上坐着五个黑衣人,小二站在一旁,抖抖索索的大气也不敢出。
我身体一僵,眼睛却几乎动不了的粘在为首那人的身上。
黑色的宽大毛氅,更衬的他脸上的皮肤皑如白雪,额心火焰般的图腾显得妖异非常。
他没有一点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恍如隔世。
刚才我一番大喊大叫,一馆子的人全都看着我。
我的手心沁出冷汗。
我站起身,双腿打颤的想走出去。
只迈了两步就被他的声音打断了。
容止危说:“带他过来。”
声音虽然很轻,但在空荡荡的酒楼里还是让我觉得简直是振聋发聩。
云泽天和箫影走来,抓住我的手臂一把拉了过去。
我挤出一丝笑容:“容教主,好久不见了。”
容止危凝视着我,双眼幽深如潭水。
我的心跳快了起来,剧烈的像要跳出胸膛。
他说:“你身上带着的是雾影?”
我点点头。
容止危对云泽天道:“给我解下来。”
我一把握住剑柄:“慢着!”
他皱起眉头:“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拿回这把剑的?”
“没什么好问的。”他冷冷的说,“我只要剑,别的都不关心。”
“原来如此。为了这把剑,我可是差点丢了半条小命啊。”
容止危冷笑了一声,明显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连男人的自尊都没有了。”那是,跪在地上恳求苏澈的谅解,明知道他抛弃了自己,却还是咬定那是定情之物,这辈子除了他以外,我不会再为第二个人做出这种事了。
容止危脸色一变,嘴唇发白,冷笑:“你真是……我看是你求之不得,心下窃喜吧。”
我愣了一下,不知他何出此言。突然他闪电一般的出手,电光火石瞬间,我的胸口腰侧一阵剧痛,眼前黑了一黑,脚步不稳向后就倒,雾影剑倏然离手。等我凝住神站稳,他已经稳稳的拿着雾影凝神端详了。
澄澈的雾影如同透明的雪练。他不动声色寒如冰霜。
我吞了一口唾沫,手微微发抖:“容教主的武功……当真是天下无敌。”
他手持雾影,突然调转方向横在我的喉间,微微冷笑。他漆黑的头发随着方才的动作垂了下来,那笑容冶艳又可怖,让我一阵毛骨悚然。
我心里一片混乱,第一反应只得叫道:“不,不要杀我!”
幽黑的双瞳中露出冷酷的神色:“你将天重门至宝擅自交给他人,其罪当诛。”
我咬了咬牙:“你昭告天下,跟我撇清关系,又要下令杀我。你真的这么想我死?”
他无动于衷的看着我:“你死还是不死,跟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让我碰上了……”
“你不问我为何要拿回雾影么?”我忍不住大声道,“雾影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早就没有内力了!你知道么,我之所以将它拿回来,只不过因为……那是你送给我的东西罢了!”
容止危定定的看着我,满不在乎般的微微一笑:“是么。我真荣幸。那么这把雾影我就却之不恭了。”
“你!”
他笑了笑,微微摇头:“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华其欣,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以前我对你有兴趣,只不过是因为你体内的封喉诀内力。本来你是个不错的玩具,可是你总是找麻烦,我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我说过你再出现在我面前就要杀了你,看来你还是一样的不识趣。”
我何尝不知道他原本就称不上什么好人,我知道他对谁都没真心,知道自己再爱他的话,就太没骨气;他曾经对我做过的那种事轻易原谅的话,就缺乏自尊,如果不冷淡地对他,就会对不起他伤害过的那些人。我知道我应该远离他,不能为区区的爱情折腰。
然而见到了他,我竟仍然控制不住自己。他就在我的面前,会动,会笑,会用那种怎么也看不明白的眼神看着我,用那种叫人摸不透的声调和我说话。
我是那么渴望同他在一起。
直到见到他,我才明白自己对他的渴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可以不在乎原因,不在乎自尊甚至于一切。
容止危微微扬起脸,我对上他轻蔑的视线,他勾起嘴唇轻轻笑了:“你真是……一点封喉决内力都不剩了,真可惜,不然我也许还不会那么快就对你失去兴趣……”
几乎是完全难以克制的,就像听不见他说话,只能看见他微张的嘴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他竟然这么近了,近到略抬起头,然后就亲了他一下。
虽然只是亲了一下,却有种轻微的晕眩感,好像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只是瞬间他便倏然扬手,雾影闪出一道微茫的蓝光,稍纵即逝。掌风狠狠扫过我的面颊,我脑袋嗡的一声,半片脸都肿了起来。
我眼中看得清楚那道蓝光,他手中的雾影从未如此黯淡过。
我竟脱口而出:“容止危,你是不是也已经没有内力了吗?”
容止危冷笑一声:“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自己骗自己有意思吗?”
“那你就让雾影亮起来给我看。”
“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容止危低低冷笑一声,“难道说你师哥已经厌倦你了?你救他一命,他都没想要跟你重燃旧情么?”
怒气,伤心,后悔,痛楚,诸般感觉如灭顶一般涌来,我倏然站起,双目通红,恶狠狠的盯住他。
谁说我一点封喉决内力都不剩了。我就不信那些人能将我的内力毁得一干二净。只要我想,我照样能重新练起。
只要我有封喉决内力,他照样会同我在一起。
就算他只是为了封喉决内力,我也已经无所谓了,无论什么原因都好。
乾坤相向,震兑相离,离巽相激。聚气丹田,集会人中,上百汇,而枢至脑后,再贮大椎。其间藉以深通灵泉,合至阳转阴,停中脉。四壇中归气,任脉两循环,督脉至回泉。
我咬紧牙,拼起一股劲来。不管怎样就好,再让我发挥一次封喉决的功力吧!
我倏然出手,身形一晃便欺近,一把夺下雾影,瞬间雾影幽光大作,冰蓝如同烈焰般绽放!
我感到有力量迅速的从体内抽离,眼前仅是一瞬便已看不到亮光,只仿佛金星乱闪,雷鸣震耳,膻中气海一片疼痛翻腾,汹涌而上,只觉喉头一腥,喷出一大口鲜血,倒了下来,就此人事不知。
当我醒来的时候,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倒坐在空荡荡的酒楼大厅里,暗夜沉沉,月朗星稀,果然未辜负“揽月楼”的美名。窗棱上是夜晚结成的翦水花,万物还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我的手中是空空如也,寒冬的冷空气在掌心上流动,明明倒下之前奋力去抓了,还是什么都没抓住。
然而,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晚之后,我在此地留了月余,却始终寻找不到容止危的踪迹,知道再等下去也是没用,便收拾行囊独自离开了。我没有回浮剑山庄,也没有去血尘山,独自找了一处小镇村落,住了下来。
我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当年宁舒独自远走,隐姓埋名的心情,其实那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逐渐变得不再外出,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重新修炼《封喉决》。虽然手脚不便,但我过去曾修的《绝心录》正是封喉决的内力部分,讲究体内真气运转,招式几乎没有,对我来说并不难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