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自来优雅端庄的一个人,一听得这个消息就懵了,看着卓眠,“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在他的印象里,她的母亲永远都是端庄且安静的,即便是气得不行也不过是说话狠厉一点儿,就是当年与父亲吵架,也不过是要求离婚,不言不语。何时如这般,像个孩子一样,茫然的哭着。
他看着他的母亲,方才拼了命强忍下来的泪,便是再也忍不住了。他抱着他的母亲,如同抱着自己的全部,呜咽起来。
旁边的张院长,以及几个刚才在手术室的医生,相互看了看,也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静悄悄的,生怕吵到了这对母子。
他们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了,即便是至亲之人的死亡也未必能得到他们的泪,只是人非草木,虽说无法体会到这种抛骨之痛,却也知道此时最好的就是让人哭出来。
方才卓眠强压着悲伤的样子都是看得到的,只是生在了这样的家庭,却是不能先去哭祭老父的,还必须先把事情处理完才行。
想到这儿,就连与卓家不相关的医生也忍不住难过了,说到底,这种豪门里头,也都是可怜人。
卓眠在哭过一整之后就不在只念着自己的父亲了。现在想的是怎么度过这次危机,且不说遗嘱什么的还没拿到,就是卓氏股票的事儿也得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卓氏虽说是个豪门,却远不是国家企业那样底气足的。
卓父死亡的消息一出来,股市必然会动荡,卓眠即便是总经理也没用,到底还是个年轻人,董事会未必不会借此发难。
还有就是苏影母子的事儿,他想了想,还是把苏影母子在隔壁的话给咽了下来,他母亲正在最伤心的时候,此时太过冲动,有些事儿还是缓缓的好。
正在这个时候,冯秋玫忽然就过来了,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不是一家人,这种事儿绝不能说的,就是卓眠的母亲,一向喜欢冯秋玫的,此刻也不得不强自镇定下来,与冯秋玫说话。
冯秋玫倒是没想这样多,知道卓父出事儿之后他就往这边赶了,自觉身为卓家未来儿媳妇儿的人,此时过来也算合情合理。
谁曾想,卓母忽然说了一句话:“秋玫,你虽说与阿眠订了婚,却没有好好的办一场,不若找个日子办场订婚宴,给你伯伯冲冲喜。”
卓眠母亲虽说喜欢中国古典文化,却并不迷信,忽然这样说了一句,到是让冯秋玫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只好转了头去看卓眠,希望他能在此刻拿主意。
卓眠也正在愣着,他是听出了他母亲的意思,此刻要是与冯秋玫订婚,不管是股市还是董事会,都是与他有利的,只是他原本心里存了葛可风,现下一心念着父亲的事儿,要是真让他去订婚,也是很难的。
自己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与人订婚?虽说是为了大局着想,到底不忍心。
只是他母亲这样开了口,冯秋玫还不知情,又怕叫她发现了什么,只好也不说话。
卓眠的母亲也是急的狠了,她本身也是知道些商业上的事儿的,只是自己从不过问罢了,此刻想着儿子以后的处境,不免病急乱投医了。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不是铁石心肠,恐怕做不来。
第十九章:遗嘱
卓家宅子里的灯,一亮就是一夜,再就是白天了。
书房里的灯更是整夜整夜的亮着,里面的人也是整夜整夜的醒着。
卓眠捏了捏眉骨,闭上眼,不再看桌上的文件一眼,这几天卓眠几乎没有睡过觉,只觉得从里到外都是疲倦。
桌上放的是卓眠父亲的遗嘱,不是老早以前的那一份,是今年刚刚改的,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电视剧里的“反面角色”。
讥讽地笑了笑,却不得不接受这份遗嘱。
卓氏百分之六十四的股份是在卓眠父亲手里的,所以说,卓氏一直牢牢地把握在卓家人手里,这也一直为一些人诟病,只是任你再怎么说,卓家或者说卓眠的父亲就是这么一直牢牢地抓住卓氏的。
这些股份若是传到卓眠手里,他自然是卓氏的下一任董事长,任你怎么动荡,都动不了他的位子。
然而,谁曾想,他一贯死死把持股份的父亲,竟然签了这样一份遗嘱——
卓氏的股份百分之三十是卓眠的,百分之十五是卓琢的,还有百分之四的股份由他的几位堂兄平分,偏偏,这多了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是给卓信的,苏影的儿子。
真是叫人难以相信,他记得还是少年时期的他,第一次发现了父亲的婚外情,气愤难忍,一心想为母亲讨个公道。
可是他父亲是怎么说的,他父亲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喝茶,看着卓眠站在他的面前严厉的指责,竟是眉毛都没动一下。
许久,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僵到了极点的时候,他父亲轻轻放下了手里的晚清雨过天青,抬起头瞄了卓眠一眼说道:“你到了大了之后,要记得,在外面怎么玩儿都行,只是记得那个是玩儿就好了。”只这一句话,还是少年的卓眠就说不出话来了,其实,他未尝没有将女性作为自己附属的想法,这和他父亲的做法其实如出一辙。
他的父亲也一直是这样做的,情人很多,却从不出格,私生子就是私生子,钱可以给你,却万万不会让人染指卓氏的,也就是这种想法,所以他父亲才会在他母亲发火之后,迅速的处理掉那些女人,也正是这种性格,卓眠一直很放心,放心到看到这个遗嘱时就愣住了。
这种事,显然和他父亲一贯的做法是不一样的,这能不能说明,他父亲是当真对着苏影动了心?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却不得不接受。
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他依然是卓氏做大的股东,地位却远不如前了。
想到这个,他又头疼起来。
就在他不知第几次想着对应将要来临的股市变化时,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他猛地睁开眼,端起桌边的咖啡喝了一口,说道:“请进。”
来的人是卓琢,自从他父亲的事儿一出来,卓琢就悄悄的坐飞机回来了。
卓眠一向把这个妹妹放在心窝子里疼爱的,此时见她进来,不由自主的就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还没睡吗?”卓琢从来到家还不到三天,人却瘦了一大圈。
卓眠看着她,心疼起来了。卓琢长得很像卓眠,有时一个女孩子最为宝贵的一段时光,整个人活泼又可爱,粉雕玉琢的一个孩子,现在却透着一股疲惫,脸色也不好了。
卓琢点了点头,端着一碗粥进来了,断枝喜鹊青瓷碗里头,满满的一碗鱼片粥。卓眠看着,总觉得没那么疲惫了。
卓琢也不说话,轻轻地依偎在卓眠身边,像只小猫儿。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将手里的文件反卡下去,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月光。
月光很好,一如往常,仍然是桂华流瓦,凌波而来,月光之下,也是一如往常的宁静安详,悲欢离合的,不过是人罢了。
总是人罢了。
“thereisnothingnewinthesun。”卓琢靠在卓眠的肩上,轻轻地说,明明还是很稚嫩的声音,却,染上了苍凉。
他叹了口气,却说不出什么安慰卓琢的话,因为不管是什么话,此刻都是空洞而无用的,都是失了父亲,被父亲抛弃的两个孩子,只能相互舔舐伤口。
thereisnothingnewinthesun。日光之下,并无鲜事。这句话卓眠的母亲曾经说过,是在夫妻二人闹得最凶的时候说的,那时卓眠问他母亲,为什么要对那些女人和孩子这样好。
他的母亲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对他们不是好,只是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方法,也大抵如此。”他的母亲这样说着,虽然笑着,却显得孤独极了。
那时他不懂,只是依偎在他母亲身边,陪着她,伴着她。
卓琢也向他问过,为什么男人总要有情人,就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他自己是怎么说的?
thereisnothingnewinthesun。
天下的男人,也大抵如此。
此刻,卓琢又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他不知道她是在说什么,是说他父亲还是在说他,或者,是他们。
“……有哥哥在。”我总是会会护着你的。
卓琢靠在他的肩上,点了点头,又伸出胳膊搂住卓眠的脖子,闭着眼睡着了。
他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孩子,白皙的皮肤上,眼窝上一圈暗黑,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并不是多么称职。
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说道:“哥哥总是会护着你的。”
这晚之后,卓眠就迅速的回到了公司,如同过去千万个日子一般。卓眠他们把消息瞒得太好了,直到现在,大家还是以为卓董事长只是病了。
虽说有点人心不稳。却没出什么事儿,一见卓眠又照往日一般来上班,都放下心来了。
这不卓总都回来了么?还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和前几次一样罢了,董事长又不是没有进过医院!
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即便他们卓家使出了浑身解数去暂时压下卓董事长的死讯,还是有几家媒体报道说卓董事长已死的消息。
只是扑朔迷离的多家猜测和卓氏的高调回应,才勉强将消息变成了误传,只是,到底能撑多久,谁都不能说,也只是尽量拖一天是一天。
必须在这之前,先把遗产的事处理好,否则他甫一登上董事长的位子就传出这个消息,股票必然是要下降的。
外人先不说,就算是董事会的那几个同样姓卓的,也必然是要给自己使袢子的。
但是,遗嘱的事儿,却是真的不好处理,遗嘱是他父亲亲自拟定的,公证处公证过,不是他能改的了得,而且,要他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两岁的孩子出手,他又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那个孩子,毕竟是和他血脉相连的弟弟。
可是,想要收购那百分之十五的股票也很难,先不说苏影未必愿意卖给他,就算她愿意,他也不想,一来是他根本拿不出这样多的流动资金,二是这件事儿传出去就是个丑闻,只能躲着光的来做。
他不禁有些怨他的父亲了,又想着从前的事儿,心中更是觉得憋闷。只是转念又想到父亲已不在人世,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说该怎样管理公司,再也不会有人对着他皱着眉头,把他的不足之处挑出来讲时,又很难过。
一时间,他想着自己父亲,自己的母亲,卓琢……然后,他想到了葛可风。想着葛可风的好,就像马上见到他,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困难,他想,那个人必然是要心疼他的。
不是没想过找葛可风帮忙,只是心底里,到底是无法全然的信任他。
可是,还是会想他。
就像是冬日里,想起了家中温暖的壁炉,暗黄色的壁炉,哔哔啵啵的木炭燃烧的声响,总是让人觉得温暖的,就像是此刻想起了葛可风,不一定非得叫他陪在身边,想着,也是温暖的。
不由自主的,便露出了一个笑,直到站在面前的陈婉唤了一声总经理,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有什么事?”
陈婉将咖啡放到桌上,笑了笑,说道:“卓林的事……我该怎么处理?”她一开始询问卓眠就是想好了要把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摘出去的。
现在这样说,也不过是要卓眠的想法而已,毕竟,卓眠说的话,才是这件事儿最正确的处理方法。
第二十章:怀疑
卓林……?他想,还有卓林。
卓信怎么就怎么得了他的青眼了,一样都是私生子,卓信就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卓林连个影儿都没有。
“先别管这个事儿。”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对陈婉说。
不管怎么想,对觉得卓林着实可怜。
“那……关于卓林辞职的事?”陈婉一面不动声色的问道,一面也暗自记下,卓眠确实是偏心卓林的。
“随他吧。”还是这样就好,关系还是不要揭出来的好。
他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对陈婉说:“你先出去吧。”
他刚刚要点电话去冯家,手机就响了,拿起来一看,是葛可风。
“阿眠,是我。”葛可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低低的磁性嗓音,抚过他的心头,眼就是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恩,有事吗?”只是还是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敢说。
“……你爸爸还好吗?”葛可风也以为卓眠父亲只是进了医院,还提出了要替卓眠找医生的话,只是他有哪里敢答应,推脱着拒了。葛可风想着卓眠家里必然也是可以找到人的,便放在了一边,再没提过这种话。
“……就这样吧。”
“我快回来了,你自己注意身体。”葛可风说着这句话,声音里就禁不住露出了笑意,想着两人又能在一块儿了,心里就止不住的甜。少年时期看着那些男生见缝插针的往女朋友身边跑,还好生嗤之以鼻了一通,现下想想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巴不得时时收在那人身边,看着他开心,自己便开心,看着他不开心,自己也好生难过。
真真痴了一样,一颗心都扑在上面了。
他握着电话,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又痴痴地笑了起来。葛夫人坐在一边,看着儿子握着电话的样子,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只觉得心酸。
她自个儿的儿子,自然比谁都了解的,也比谁都心疼。从初中那会儿就是极稳重的一个,他父亲觉得这样很好,她却觉得不好。都是一样的孩子,怎么自己的儿子就这么的不像个孩子,少年老成,说着好听,不免失了朝气,缺了少年特有的生气。
当时也只是一个担心,直到那孩子说了自己的性向,就再也没有放下心过了。看着他永远都是这样,稳重的,却也是寂寞压抑的。
现在这样,眼神温柔,话语温馨,几乎是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心里也真的接受了儿子的事儿,只是,越是看着儿子情深,越是害怕应了那句,情深不寿。
卓眠这样的孩子,未必肯屈就一辈子的,这点,想必自己儿子也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却是看不清楚,也万万提不得的。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晴,不去看还在和卓眠通话的葛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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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澄艺这几天伤心的厉害,本来葛可风态度一变,她也就跟着柔了一些,别的不说,只盼着这一家和睦温馨也是要的。偏偏的,S市的那个卓眠来了。葛可风整个人一下子就贴了上去。皇城底下这么多双眼睛,多少人是认识他葛可风的,还是不顾忌的住酒店,还是跟个男人住酒店!
她当时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就气疯了,前一天还好好的,一副要彻底断了的样子,一转眼的功夫,就又贴上去了。
一个两个都没脸没皮的,生怕叫人看不了笑话!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她也不得不心凉了,估摸着这辈子和葛可风也好不了了,只能凑合着了。
她就想不明白了,卓眠人是生得好,女人看着就动心的,只是葛可风一个男人怎么就偏生看上他了,除非他是同性恋……除非,他是同性恋!
想到这儿,于澄艺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才连忙把这个想法给扔了,可是,生了根的东西……哪有这么容易去得掉的。她就偷偷的琢磨了,琢磨来琢磨去,又想着葛可风一贯对女人的态度和他母亲有时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心沉了下来——
可不就是不对劲儿吗?!
从来没见他多关注过女人的,本来还以为这人就这样,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她一面恨得磨牙,一面却也不敢说什么,这种事儿,不管是真是假都是万万不能乱说的。
这人啊就是这样,一旦死了心,便不再去管了,本来这事儿她还觉得丢人,自个儿的丈夫都管不住,总觉得脸上无光,现在当真不报什么希望了,反而觉得日子舒心了一些。
葛可风走了以后,她自然得伺候婆婆的,一面聊着天,一面也旁敲侧击地问着葛夫人,葛夫人本来就对她心中有愧,支支吾吾的也就透露了点意思,只是话没说死,大概脱不了一个“玩”字,半真半假的也说不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