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夭夭往餐桌前一坐,两条腿干脆利落地甩到餐桌上,又伸手去掏烟:“说说详细的。”
苏颐笑眯眯地在他身边坐下,还拖着椅子往他那靠,被李夭夭嫌弃地驱赶:“去去去,坐我对面去!”
苏颐瘪瘪嘴,坐在他身边不肯动窝:“先前我们队被宝鸡市茹家庄文管局请过去,说那里发现了一个古墓。茹家庄可是西周遗存和墓葬分布密集的地方,王老就带着他们去了。”
这事李夭夭知道。那次发掘工作苏颐原本也是要去参加的,临上飞机前突然哇地吐了一地黑血,紧接着就昏了。被送到医院,发现是胃穿孔,已经很严重了,开刀补了胃才算好。就因为这件事,苏颐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头几天李夭夭还守在他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半个月后李夭夭就没再出现过。
等苏颐急不可耐地出了院,回家一看,发现李夭夭的东西都被他带走了,手机换了卡,QQ从好友名单上消失了,整个人跟世间蒸发了一样。
李夭夭掏出烟点上,烦躁地抽了两口:“接着说。”
苏颐道:“小乔告诉我,那里出土了一个鼎,年代是西周的,鼎口上刻的铭文是‘鱼’字。”
李夭夭蹙眉:“陕西宝鸡市……鱼?”
苏颐点点头:“小乔他们现在还在那挖着呢,据说看下葬的礼制,应该是某个小国的君主,也就是‘鱼’国。估计那国太小了,历史上没记载。”
李夭夭斜了他一眼,感到莫名其妙:“你坑我呢?你们考古队还在那,我能捞着什么好处?”
苏颐的某位叔叔是个考古学家,他自小耳濡目染,就入了这条道。他是考古系的研究生,因为家里的关系,年纪轻轻就进入了考古局工作。他的父亲是房地产商,故家中富庶,苏颐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关于这点,李夭夭一直很奇怪,以他的见闻,这种大商人不都要求子承父业么,怎会同意儿子干这种活?
对此,苏颐解释道:“我是幺子,家里还有两个哥哥。我身体不好,从小家人都挺惯着我的,我喜欢做这个他们就让我做。”
对此李夭夭表示愤愤不平:“你知道有钱人怎么表达自己有钱吗?超生,不停地生,拼命地生,生的越多越有钱!”说完这句话又目光深沉地拍了拍苏颐的肩膀,“你们家才三个,还太穷!再接再厉吧!”
苏颐低头羞涩一笑:“其实我还有两个姐姐……”
李夭夭:“……”
至于李夭夭的职业,从干活的性质上来说和苏颐差不多,目的却是大相径庭——他是个盗墓贼。
不过按照李夭夭自己的话来说——“啊呸,我师父是个盗墓学家,老子好歹也是个盗墓工作者!别看不起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言归正传。眼下两个人坐在餐桌旁,苏颐说:“你别着急。如果小乔给的信息没错,他们挖的那个墓应该是某位‘鱼伯’的墓地。如果是这样,这鱼国不可能只有一位‘鱼伯’,这个家族肯定有完整的应承关系,历代‘鱼伯’墓就在那附近。”
李夭夭长长地吐出一口烟,表情有些微妙:“我靠,太刺激了吧!在你们考古队眼皮子底下抢死人的东西,这要是被抓了,你和小乔都得玩完啊!”
苏颐腼腆地笑了笑:“考古队现在还在茹家庄,估计不会这么快就找别的遗址。我们动作快一些,不会有事的。”就算考古队想到要寻找发掘其他关于“鱼国”的古迹,一层层报告往上打也得好一段时间。
李夭夭一锤定音:“行!这礼拜五就去,我去找老余和老佘。”
晚上,苏颐进书房用电脑定机票,李夭夭则掏出手机给老搭档打电话。
“喂,老佘啊……噢,你是老余啊……师兄?啊呸,现在是老子有好处想到你们,你叫声师兄来听听?……”
等苏颐定完了机票来到李夭夭的卧房,还听他跟电话里的人斗嘴个没完。
“呸!啊呸呸呸!你帮老子换过尿布?老子怎么没尿你一脸?”
“什么?老子喜欢你?!我靠,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怎么不说你自己天天光着屁股在我和老佘面前耍流氓?”
“师父?别拿师父出来压我,我可是师父得意的关门弟子,他老人家必须向着我……”
“行行行,不跟你胡扯,找你们有正事呢。你们现在在哪?”
“什么?!土耳其!卧槽!浪费老子电话费!”
说完就直接把电话给撂了。
苏颐满头黑线:“你跟你师兄们说了吗?”
李夭夭呆了三秒种,烦躁地挠挠头:“没,他们搁土耳其旅游呢。”
苏颐嘴角抽搐:“那怎么办?就我们俩?”
李夭夭闷坐了一会儿,又重新抄起手机,开始拨刚才的号码。
“……靠!”李夭夭把手机往被单上狠狠一丢:“妈的欠费停机了!”
这间卧室是当初李夭夭住进来后重新装新过的。李夭夭口味独特,喜欢古埃及文化,于是自个儿去装潢店订做了一批埃及壁画图案的壁纸,把房间四面墙都贴满了。这还不算,最恐怖的是他把原先的床卖了,订做了一个棺椁形的床,床单枕套地毯全都换成古埃及的图案,连睡衣都特地订做了两套画成一圈圈缠绕绷带装的衣服。完事后他特别得意,声称自己“简直成法老了!”
可怜苏颐每天和他挤在没有棺盖的棺材里睡觉,早上醒来的时候总有种穿越感。
苏颐笑了笑,坐在棺材沿,掏出手机拨打老余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老余接了。他的声音有些飘渺,语气更带着一种谨慎和试探:“苏……颐?”
苏颐笑道:“师兄,是我。我和夭夭有单子找你们接。”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老余骂道:“夭夭那混蛋一天到晚蹬鼻子上脸,还是你小子上道。你们和好了?”
苏颐怔了怔,轻轻“嗯”了一声。
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老余明显松了口气,嚷道:“我说呢,那王八羔子说跟你分了我就觉得不靠谱,他能舍得你?大师兄跟你说,小两口吵架……”
苏颐腼腆地笑着,不停“嗯嗯啊啊”地应声,在一旁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的李夭夭用脚趾都能猜到电话那头的混蛋说了什么,于是不耐烦地催促道:“快说正事!国际长途呢!”
“咳,”苏颐轻轻咳嗽一声,但隔着无线信号的老余显然不识相,还在喋喋不休个没完,苏颐无奈地打断道:“余师兄……”
“啪!”一个巴掌声,电话里安静了几秒,紧接着传来一个冰冷而沉着的声音:“什么事,说。”
苏颐知道那头换了个人接电话,松了口气,说:“佘师兄,是这样的……”
他简单地把西周古墓的事情说了一遍,对面沉默了五秒,说:“改签,晚三天,我们回来。”
苏颐开心地笑了:“好,我知道……”话还没说完,电话里传来咯的一声,对面已经撂了。
苏颐看向李夭夭:“佘师兄说他们很快回来,把机票改签到下礼拜一。”
李夭夭一脸不耐烦,没好气道:“别一口一个师兄,那是我师兄,跟你没关系。”
苏颐上扬的嘴角渐渐沉了下来,瞪着委屈的大眼睛看他。
李夭夭皱着眉头挥挥手:“给我拿条内裤来,老子要洗澡。”
别墅里有两间浴室、四间卧房。李夭夭在三楼的浴室里洗完澡,边拿毛巾擦着头发边走出来,只见苏颐穿着睡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正站在门外等他。
李夭夭冷着脸绕过他往自己的卧室走,苏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到了卧室门口,李夭夭猛地转身,抬起胳膊拦住去路。
苏颐猝不及防,两人的鼻子撞到一块儿,一齐痛呼出声。
“唉……”李夭夭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无奈地叹气:“苏少爷,小的要睡觉了,您自便?”
苏颐鼻子红红的,一脸倔强地看着他:“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李夭夭自嘲一笑,斜倚门框抱着胸,一脸痞相:“我玩腻你了还不行啊,你这人缺不缺心眼啊!”
实际上苏颐应该算是个完美度90%的情人了。他相貌好,家世好,更重要的是脾气一等一的好。李夭夭觉得他对自己简直有点盲目崇拜,无论自己有什么要求他都答应,自己做什么他都肯陪着,在床上更是只要自己喜欢,什么样屈辱的姿势他都肯尝试。
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不好,那就是身体。那天李夭夭送机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苏颐吐了一地黑血,小脸煞白煞白往地上倒,险些没给吓昏过去。他什么样的祸没闯过,什么样的刺激没体验过,却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栽了。
苏颐眼眶又泛红,嘴唇哆嗦着说:“我就是缺心眼,我不同意分手。”
李夭夭又想起那天那个人跟他说的话——“你的幸福完全是建立在他的不幸的基础上的!”
他叹了口气,语气稍稍放软:“苏少爷,我是野鸡,你是家凤,这不是你同意不同意的事儿,咱俩不合适!”
苏颐瞪大眼睛,显得万般无辜和委屈:“怎么不合适,一年不都过得好好的吗?”
好个屁!你都快死了!李夭夭在心中咆哮。
他一甩前额的头发,故作深沉地说道:“以前吧……你是纯0,老子是纯1,咱俩凑一块,合适!可是最近老子突然发现,其实以前我都没认清自己的本性,我明明是个纯0来着……”
他话音未落,苏颐已经扑了上来:“没关系,我不介意的!你喜欢被怎么上都可以!”
李夭夭一头黑线地推他:“哎呀,你怎么就不识相呢!”
苏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我知道你都是借口……你明知道我是被你掰弯的,什么纯0纯1,我没有……”
李夭夭说:“去去去,谁掰你了,明明是你追的老子,你自己把自己掰弯的,别赖我头上!”
两人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李夭夭无奈道:“你就说你到底想干嘛吧,喜欢勉强不来的,我不喜欢你了,你强迫我也没用。”
苏颐说:“我暗恋你八年都等下来了,现在我也能等你回心转意。”
李夭夭简直要哭了。他暴躁地抓抓头,轰鸽子一样轰着苏颐:“那行,你慢慢等,我现在要睡觉了,我想一个人睡,成不?”
苏颐犹豫了半晌,恋恋不舍地往后退:“好吧……晚安……”
李夭夭敷衍道:“晚安,晚安。”
苏颐走出两步,突然又退了回来。
李夭夭炸毛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我警告你,你再烦我,我立马走人!”
苏颐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手:“我不打扰你……我可以在你房里打地铺吗?”李夭夭深吸一口气,正欲发飙,只听苏颐继续道:“我、我怕你……怕你又丢下我跑了……”
李夭夭愣了三秒,一腔怒火瞬间被浇熄。他松开苏颐的衣服,侧身让出一条道,指着房间中央的棺材道:“你睡棺材里吧,我睡地上。”
苏颐还不依,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睡地上,就睡门口。睡在棺材里,你走了我也不知道……”
李夭夭又好气又好笑,丢下他一个人往房里走,兔子一样跳进自己铺的柔软而有弹性的棺材里。他拍了拍身侧的空位,抬起下巴,懒洋洋地开口:“行了,你跟我睡吧。”
第三章
晚上两人躺在同一个棺材里,横躺着恰填满棺材底。
苏颐翻了个身侧躺着,小心翼翼地挨近李夭夭。
李夭夭也翻了个身,面对棺材壁。
过了十分钟,苏颐试探地将手搭上李夭夭的腰,李夭夭没好气地说:“你敢用强的,老子马上就跑!”
苏颐闷笑两声,将手收了回来,缩到棺材另一边。
过了半小时,李夭夭翻了个身,粗声粗气:“喂!”
苏颐绵羊似的细声细气:“嗯?”
李夭夭说:“你怎么会突然就胃穿孔了?以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苏颐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也不是没有……我以前胃疼的时候就吃点达喜,其实我便血很久了……”
李夭夭想起苏颐先前似乎的确常吃一种白色的咀嚼片,他本以为是糖,如今想来竟是药了。他皱起眉头说:“你便血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苏颐更加羞赧,小声说:“我以为……是那个的太过火了……”
李夭夭:“……”
“我靠!”李夭夭简直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放屁的过火啊!老子哪次没细致地伺候你,道具我都没用过!”
苏颐缩了缩脖子:“对不起……”
李夭夭无奈扶额:“你自己的身体,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以后记得……算了,没以后了!”
苏颐摸黑去拉他的手,甜滋滋地说:“我就知道你在乎我。”
“放屁!少自作多情!”
苏颐闷笑,仿佛刚才李夭夭说的是“我爱你”一样。
李夭夭再度火起,伸手去拧他的脑袋,咬牙切齿地骂道:“笑屁!睡觉!”
翌日一早,苏颐醒来的时候发现棺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登时慌了手脚。
他衣服也不穿,赤着脚奔出房间,大吼道:“李夭夭!夭夭!”
二楼的书房里遥遥传来李夭夭的叫骂声:“叫屁啊,老子上网呢!”
苏颐松了口气,腿一软就往地上倒,险险扶着墙壁站稳了。他苦涩一笑,回房穿衣洗漱。
等苏颐来到书房,发现李夭夭正在完空当接龙——他从来不玩网游。
苏颐瞄了眼屏幕,发现任务栏里开着一个浏览器,他一眼就注意到显示的网页名称里有“胃病”两个字。
苏颐偷笑数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前在李夭夭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欢快地说:“我去买早饭。”
李夭夭一脸嫌恶地抬手抹脸:“警告你别性骚扰!早饭买好了,客厅里放着呢。”完了还骂骂咧咧,“睡得跟猪一样,等你起来买早饭,老子早饿死了!”
苏颐下楼一看,见桌上摆了碗红枣粥和一杯豆浆,笑得更开心了。
过了几天,老余和老佘从土耳其回来了。
老余名叫余鱼,是南宫狗剩的大弟子。老佘名叫佘蛇,是南宫狗剩的二弟子。南宫狗剩他老人家一共收了三名弟子,老三就是李夭夭。
佘蛇和余鱼两个名字都是南宫狗剩给起的,因为李夭夭不是一出生就跟了师父,这才躲过了叫苟狗或毛猫的命运。
余鱼和佘蛇进了门,佘蛇面无表情地弯腰换鞋,余鱼蹬蹬两下把鞋踢飞了,扑上去就把李夭夭的脑袋往脖子里摁:“臭小子,电话里嚣张,嗯?师兄弄不死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