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哥推动手中的轮椅,声音里透着一丝喜悦,率先走到房子的侧面,苗园园愣了一下,忙跟在后面,重又看了眼满墙的花朵彩绘,大片的红色彼岸花灿烂的绽放着,衬着暗色的底色,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快走两步便看见纪哥伸手推开房子侧面的铁门,屋子里响起老人惊喜的声音:“原来是你们来了,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到,快进来,外面很冷吧。”
“这……”纪哥有些诧异的声音传来,苗锋站在一旁帮着推门,苗园园弯身走进去,一股酸腐的味道扑鼻而来。不禁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抬手掩住鼻子。看着满室幽暗的灯光下,零乱的堆积着满是各式图案的纸张,一个身型瘦小的老头正佝偻着身子背对着门口,拿着茶壶小心的往杯子里倒着茶水。
听到走动的声音,老头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上去有些混浊的眼睛轻轻眯起。待看清走进屋里的苗园园和苗锋,只一眼,重又转过身接着倒茶,端着茶壶的手几不可见的轻轻颤抖。
看着屋子里简陋的家具,老头身上看上去满是污渍的衣裤,屋子里刺鼻的食物腐败的味道,以及屋子侧面并排摆放到一处的两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的男人,一个长相秀气,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一个戴着无边眼镜,轻轻抿起的嘴唇有着好看的弧度。腿上一软,苗园园身子刚晃了晃一旁的苗锋便眼尖的伸手快速扶住她。语气中透着一丝担忧:“姐,你没事吧?”
“咣铛”一声,老头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瘦弱的背影越发蜷缩,眼看着水沿着桌子缓缓滑落,流淌到老头的身上,纪哥松开握着轮椅的手,急步走过去,刚走了两步,便被一旁踉跄着急步跑过来的苗园园撞到了一旁。看上去纤弱的苗园园不知哪来的力气,直跑到老头身旁,双腿一软,直直跪倒在地,语气中透着难以置信的迟疑:“爸爸~”
听到她的呼唤,老头身子抖的越发厉害,没有转过身,没有任何回答,安静的屋子里传来苗园园惊喜的大叫:“爸爸!”伸手一把扯住老头,使得他转过身。看着自己记忆中高大威武的父亲,变成现在眼前贫瘠的瘦小老头,泪水顺着眼角纷涌着滑落。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过老人干枯的皮肤,看着同样红着眼眶满是热泪的老人,苗园园再也控制不住的趴伏在老头身上,声音哽咽的连声唤着:“爸爸,爸爸,我是园园啊~爸爸,爸爸……”
跟在苗园园身后的苗锋听到她的呼唤,身子猛然一僵。瞪大了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脸上同样满是泪水的老人。虽然明显的衰老,但记忆中的五官除了几许皱纹,并不难辨认,心中一阵揪痛,失而复得的喜悦,让苗锋大脑一瞬间空白成一片,张了张嘴,听着自己声音颤抖的低喃:“爸,爸爸。”鼻子一酸,泪水直直滑落,大步走上去,伸手握住老人轻轻颤抖的双手,视线刚一对上他有些迟疑的目光,只觉心里一痛,没等开口说话,突然老人混浊的双眼透出一丝光亮,沙哑的声音透着一丝惊喜:“锋儿!你是我的锋儿!”
伸手揽过哭倒在一旁的苗园园,老人语带心疼的低喃着:“园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眼前突发的一切,看得纪哥和康乐面面相觑,一时倒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便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失而复得的父子三人。等三人哭了半晌,纪哥才语带关心的劝说道:“快别哭了,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身子要紧。”一句话提醒了神智还算清醒的苗锋,看着身旁哽咽的苗园园,想到她身子刚刚恢复,又转头看了眼年迈的父亲,忙抬手擦了下眼泪,强压下满心的喜悦。伸手扶住苗园园。感觉到手里一沉,眼见苗园园深陷在骤然团聚的情景中,收不回神,忙双手用力将她搀扶起来:“姐,快别哭了,你身子刚好些,千万别再伤心了。”
听到他的话,老人抬手擦试了一把满脸纵横的老泪,视线模糊的看着被苗锋搀扶住的苗园园,苍白不健康的面色,伸出手紧紧握住苗园园因瘦弱骨节分明的双手,语气中满是担忧:“园园,你的身体……”
看着眼前的父亲,苗园园说不清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惊喜,委屈,心疼,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这些感情夹具在一处,在心中疯狂的乱处串,寻觅着宣泄的突破口。哭泣 ,放声大哭,苗园园不知道现在除了哭,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告诉父亲,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想知道答案,但张开嘴,除了趴在父亲身旁,将自己满心的复杂情绪化作眼泪发泄出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容易平复下情绪,苗园园捧着还算温热的茶杯,听着老人缓缓讲述着这些年的遭遇,眼泪再次滑落。为父亲悲惨的一生,为母亲自私的残忍,为弟弟刻意的隐瞒,为张哲瀚善意的帮助,这一切的一切全部超出了苗园园所能承受的底限,闭上眼睛。听着自己有力的心跳声,心里一片悲凉。
侧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黑白照片,上面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苗园园握住父亲的手紧了又紧:“爸爸,跟我回家吧,让我照顾你。”看着父亲眉角处虽然并明显,但面积很大的疤痕,苗园园心里一痛,怎么也无法理解母亲怎么就能为了家产,找人对父亲痛下杀手。
一旁的苗锋同样紧皱眉头,看着父亲,语带关心的询问:“那个当年放过你的人是谁?好在他一时心善,和我们回家吧,我们一家三口以后好好一起生活。”
一行热泪再次滑落,老人语带欣慰的感慨:“我从没怪过他,因为他深爱着你们的母亲,爱一个人又怎么会有错。虽然他当初放了我是为了让我能在以后,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看着他的幸福,但他又怎么会想到要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在当初遇到季礼,并在今天遇到你们。单凭这些,我就发自内心的感谢他,要不是,我又怎么能看到我的园园长大后的样子,看到锋儿,我的儿子高大帅气的样子。”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苗园园哽咽着搂住父亲的脖子:“如果我能试图寻找你,你就不用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孤独的生活。”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抬手慈爱的摸了摸苗园园的头发:“再说哲瀚一直都有在照顾着我,我的生活并没有多艰难。”顿了顿,看了眼屋子里零乱的一切,老人有些难过的感慨道:“谁曾想到哲瀚那个孩子怎么就一下子没有音讯了,这阵子想的慌,就翻出他和你弟弟的照片去放大了挂在家里,没事看看。”
听着父亲的话,苗园园身子一颤,语气却很平稳的说道:“张哲瀚结婚了,他的妻子是混血,结婚后全家一起去了国外,才再也没有来过。”说着又强调道:“好像是因为他妻子怀孕了,才走的这样仓促。”
点了点头,老人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哲瀚那个小子也该成亲了,以前问他,总也不肯说,原本还担心他一直放不下季礼,想着劝劝他,这回总算是放心了。”
第二零七章:最后的探望
眼见父亲不再提起张哲瀚。苗园园看了眼同样一脸担心的苗锋,同时松了口气,帮着整理好给纪哥的画稿,看着趴在地上做乖巧状的大狗,不禁有些犯难,从小到大家里从没有养过宠物,因为赵姐一向不喜欢这类东西。大狗似乎意识到了危机,突然摇着尾巴直走到苗园园身旁,微微仰头,一双溜圆的大眼直直盯着苗园园,嘴里发出轻轻的哼声,老人看着大狗,眼里浮起一丝慈爱:“小白,回来!”
大狗听到老人的呼唤,没再迟疑,小跑着回到老人身旁,双腿微弯,湿润的舌头不停舔舐着老人满是凸出血管干瘦的手。抬起手轻轻拍着大狗的脑袋,老人眼带笑意:“这是季礼和哲瀚送我的小东西,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以前就知道同季礼撒娇。”顿了顿。老人无限伤感的感慨着:“季礼走后,它也难过了很长时间,那时瘦的都没有个狗样了。以前哲瀚最不喜欢小白了,后来他心里苦,见小白这样,就抱着哭了一场,这一人一狗才算缓过劲来。”
听着父亲提起季礼,苗园园心里一阵揪痛,眼前仿佛闪现出季礼满是微笑的搂着大狗,同它玩在一处的情景,再看向大狗时,便突然有种亲近的感觉。慢慢走到父亲身旁,蹲下身子,试着抬手摸着大狗满是厚实皮毛的身子,突然手背一阵湿凉,愣了一下,苗园园看着伸出舌头示好的大狗,心中一暖,伸出手紧紧搂住它,就像抱住一种寄托一般,原本空虚的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借着红灯停车,苗锋转头看着伸着舌头大口喘气的大狗,又回头看了眼依偎一起坐在车后座的苗园园和父亲,心中不禁一暖。心情大好的抬手拍了拍大狗的脑袋,笑得眯起眼睛:“以后你就是咱家小弟了。”说完转头对着苗园园说道:“姐,以后再心情不好,就欺负它好了。是吧。爸!”
老人抬头看着帅气的苗锋,又侧头看着靠在自己身旁的苗园园,很是满足的轻笑出声:“小锋从小就调皮,都大小伙子了,还这样。”语气中掩饰不住的骄傲,听得苗锋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滑落,转过身,借着绿车启动汽车,悄悄的吸了吸鼻子。
眼前的一切,就如同在梦中一般,是那样的不真实,看着紧紧握住自己的那双有些黑瘦苍老的手,苗园园心里满是幸福,挪了挪身子,尽量不让自己压到父亲,不敢闭上眼睛,紧紧盯着父亲满是皱纹的脸庞,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眼泪率先滑落。悄悄用空着的手将眼泪擦拭干净。抬头看着车窗外明媚的天空,心里轻声念着:“季礼,我找到了父亲。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生活下去,一定会幸福的生活下去。”看着天空中灿烂的阳光不经意的扫过车窗,苗园园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身子蜷缩成一团,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疼痛深刻入骨,皱紧眉头,孙从安脸上满是无奈,闻着屋子里刺鼻的消毒水味,不禁苦笑着自语:“病情好像又加重了。”这阵子自己突然失去意识的次数越来越多,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虽然可以下床走路,但每迈出一步,都像有根锋利的针在狠狠的扎下自己的心脏。
侧头看着自己布满乌黑针孔的手背,虽然赵旭每一天都好像很正常的同自己讲述着前一天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或者无赖的逼着自己吃下又苦又难以下咽的药片。最近吞咽好像也有些困难,以前可以轻松吃下的药片,现在总是粘在嗓子里,只一会,那种直刺鼻腔的苦味便会直直蔓延,吃药成了孙从安现在最害怕的事情。
听着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孙从安不用看就知道是赵旭回来了,慌忙直起身子,努力忽视掉身体上的不适,扯动嘴角,试着笑得自然些。
“从安,思萱打电话回来了!”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赵旭喜悦的声音传来。看着赵旭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孙从安尽量不去注意他眼中掩饰不住的哀伤,微笑着应道:“说了些什么?”
挨着床边坐下,赵旭伸手紧紧握住孙从安没有扎针的手,语气轻快的抱怨着:“死丫头,一晃都走了快三个月了,说是在国外就特别想念我这个老哥,和你这个帅气的朋友。”看着赵旭眼里微微染上的一丝笑意,孙从安知道,现在只有思萱每天的一次电话,才能让赵旭真正的开心。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自从半个月前突然不小心咳出了一口深红色的鲜血,孙从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日子是真的不多了,悄悄将那块沾了血的纸巾藏在床下,生怕被人发现。也是从那天开始,孙从安才渐渐发现赵旭每天都强打着精神哄着自己开心,看着赵旭眼中深不见底的哀伤和恐惧,孙从安有着说不出的歉意。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疼痛,孙从安尽可能的让自己的状态看上去好一些:“昨晚你也没有睡好,用不用躺下休息一会?”
看着赵旭眼底明显的黑眼圈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孙从安语气中满是心疼,连着一个星期赵旭都没有再去过公司,只是赖在这里陪着自己。短短的一个星期,抢救了两次。晕倒了四次,孙从安不知道这样的身体到底还能坚持几天,双眼痴迷的盯着赵旭,生怕错过了哪怕一秒的时间,只想将他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没有脱鞋,赵旭点头应着,爬到床上躺在孙从安身旁,双手紧紧搂住他越发消瘦的腰,将脸凑近孙从安,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药味,一直不安的心才算稍稍平复些。这些天是真的累了。赵旭不敢去回想前两次孙从安被推进了抢救室,看着他仿佛残破的娃娃一般,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自己那种痛彻心扉的难过。紧了紧搂住孙从安的双手,一种发自心底的疲惫涌上心头,眼皮沉重的再也睁不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赵旭沉沉的陷入了梦乡。
“赵旭?”轻声唤着,眼看着他纹丝未动,孙从安轻叹口气,缓缓抬手拔下手背上的输液针头,随意拿过一旁的胶布将针孔堵住,强忍住随着动作全身剧烈的疼痛感,慢慢起身站在地上,踩着床边的拖鞋,稳了稳身子。转身看着发出轻微鼾声的赵旭,孙从安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有些凹陷的脸颊,心里一阵疼痛,弯下身子,轻轻吻上他温热的双唇,半晌不舍的轻轻移开,看着赵旭微微皱起的眉头,轻声低语:“对不起,我知道自己的日不多了,但我真的想去看看他,看看那个让我有着无限回忆的地方。”
拿起沙发上赵旭的外套披在身上,抬手摸出口袋里面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重新放回口袋,钱包则摆在沙发,紧了紧领口,没有再迟疑,孙从安放轻脚步走出了房间。
听着司机在身后大声的叫着自己,孙从安知道他是想要找钱给自己,但现在钱对于自己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没有回头,走在记忆中无限熟悉的小区街道。看着两旁并没有什么变化的景致,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双狭长的双眼不时在眼前浮现,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孙从安直走进楼道中。沿着楼梯慢慢向上走去,脑海中不时回想着初见张哲瀚时,自己的怦然心动;家中那满满的一衣柜男式衣服,同他第一次说话,自己的语无伦次,上班时盯着张哲瀚灰色的头像自言自语,以及那次让自己出了车祸改变一生的事情。这一切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孙从安突然有种淡淡的哀伤。
直走到张哲瀚家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孙从安抬起手轻轻敲着他家的大门,一下,一下,缓慢执着。明知道不可能有人来开门,那双狭长的双眼再也不可能出现在眼前,但孙从安总是想就这样敲着他家的门,因为能勇敢的敲响张哲瀚的家门,是孙从安曾经最渴望做到的事情。
“吱嘎”隔壁的铁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看上去有些邋遢的老人伸出头,看着孙从安,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年轻人,不用再敲了,这家的房客已经死了。”
听到他的话,孙从安敲着门的手顿了顿,看着他混浊的双眼,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我是他的,他的朋友,只是想进去看看,只是想看看。”
老人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回到了屋中。
转头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孙从安缓缓蹲下身子,头痛又开始发作了,紧紧捂住头,牙齿咬紧嘴唇,抑制住自己痛呼出声的冲动。
“给!”
侧头看着老人伸手递来的一串钥匙,孙从安微微一愣。
“他家的钥匙,你既然是他的朋友就去看看吧,毕竟这么长时间了,一个人都没有来过。”
第二零八章:曲终
久未住人的屋子里。连空气都变的清冷,下意识的紧紧外套的领口,孙从安细细打量着曾经熟悉的客厅,整齐的摆设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处,沙发上随意的丢着一件外衣。走过去伸手拿起早已没有温度的衣服,轻轻放到鼻子前,连那抹熟悉的沐浴乳味道都不曾停留,鼻子一酸,眼眶渐渐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