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2009年 中东国家伊拉克
黎晓跟随无国界医生组织(MSF)来到伊拉克救援。
萨达姆政权垮台后六年的伊拉克,在美军的治理下依然是一片混乱不堪的局面。
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让MSF这样一个中立组织立场显得风雨飘摇。
治病救人是他的义务,在安拉的孩子眼里就是如天使一般的救赎。
穆斯林的圣战将一个个纯洁的生命拉下地狱,变得如魔鬼撒旦一般的嗜血,真主安拉却不曾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西方的天使穿梭于各种信仰的人中间,普度众生,却惟独忽略了地狱里的魔鬼。
然而天使与魔鬼只能相互折磨,没有第二种关系。
“黎晓,你就那么想死吗?”
我闭着眼睛感受着它的深度、长度,还有尼龙线密密麻麻附着在肌肉上的感触。这是你给我的,卡罗,这是你给我的伤痕。
内容标签:异国奇缘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晓,卡罗 ┃ 配角:柯林,哈桑,提多,索兰,贾巴尔,易卜拉欣,陈子非 ┃ 其它:
上半部
1、序·天使与恶魔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是专业性比较强的内容,有描写的不当之处还请指正。谢谢捧场!参考书目 《无国界医生手记》无国界医生志愿工作者着 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巨塔杀机:基地组织与911之路》 劳伦斯.赖特着 张鲲 蒋莉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战地归来:私人雇佣兵 伊拉克战场亲历记》 詹姆斯.阿什克罗夫特着 敦煌文艺出版社 《中东战争史》 文天尧着 凤凰出版社
“你说:‘如果大地上有天使步行安然,我必定从天上将一个天使作为使者派遣。’”
——《古兰经》第十七章《夜行》第95行
2009年西亚伊拉克 巴格达市
第一声轰鸣过后,我被同行的人扑到在地上,冲击波蹭着我的头皮向外延伸。
“护住头部!”他大叫道。
很快,第二次爆炸声淹没了他的声音,而我的视线早已被冲击波带来的沙石和杂物席卷得不明方向。刚想要抬头看看情况,却又被按下去。
“再等一会儿,我觉得还……”
话音刚落,又一声巨响,这次的爆炸位置距离我们很近。我感到背部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一阵刺痛。
大概过了快有五分钟了,烟尘逐渐散去,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和求救声,我才敢抬起头来。
“黎,起来吧!没事儿了。”
科林伸手拉我,刚刚是他扑到我,叫我趴下。
“谢谢!嘶……疼……”
“怎么了?受伤了吗?”他关切的问。
那阵刺痛果然是来自一旁的爆炸,有碎玻璃片扎进了我的背部,好在伤口不深。
“我没事,你快去看看那边吧,有很多人受伤了。”我以扭曲的姿势试图把扎进皮肤里的玻璃碎片取出来。长这么大还从没经受过这样锐利的伤,疼得我龇牙咧嘴,加上诡异的姿势,看到我这番样子的人恐怕要吓一跳。
科林非常冷静地为我拔出碎片,止血。
“先别急,现在可不能轻举妄动,万一‘基地’那群还想趁着浓烟再制造混乱,我们现在起身,岂不成了活靶子?”他使劲按住我的伤口,“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三月的巴格达正午,光着上身还不至于感到冷。可我却有些尴尬,西方人可能不太在乎这个,东方人却还是比较保守,不太愿意暴露自己的躯体。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脱掉了。
浓烟渐渐散去,我才看清爆炸现场的状况。有人在自发的抢救伤员,徒步送往医院。刚刚停在路边的小公共汽车被炸得看不出原型,四周是从车里甩出来的死伤者。小孩坐在地上无助的哭泣,一旁的尸体恐怕是他的妈妈。路边的小店面也被冲击得面目全非,只要是玻璃全都被震碎,商品散落一地。一群十一、二岁的少年哄抢事物,四散逃跑。远处有警车和急救车的声音,却看不见踪迹。
就在一瞬间,刚刚还熙熙攘攘的街道顿时变成了战场。
“这……这也太……”我情不自禁地蹦出了母语。
“怎么了?”科林站在我身后发问。
“哦…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皱起眉头,“伤员很多啊……”
科林依旧很冷静地回应我:“这里还是首都,像这种规模的爆炸袭击,几乎每周都有,更不要说其他省了。”
等烟尘完全散去,街道还是一片混乱。不时出现的几名当地警察维持治安组织救援,却也起不到什么实质作用。
“三明治,听得到吗?”
“可以,这边信号不太好,又有番茄酱被打碎了……”
“什么?!怎么又来了……现在什么情况?”
“等一下再通知你吧,over!”
这段不明所以的对话来自于身旁的驻伊美军,他们虽然出动了不少人,但零零散散的,不以为然的样子,好像对此应习惯了。
在美军和当地警察的指挥下,爆炸后的救援工作秩序有所好转,安全系数也提高了不少。科林好像对美军的介入没有什么好感,一脸的严肃,我也只好默不作声地和他把印有组织标志——MSF,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旗子找了个显眼的位置插好。
背部还隐隐作痛却也无暇顾及。袭击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又是周末,恐怖分子可能是故意选择这样的日子发动袭击的。充气的帐篷手术室、急救室和急救车终于到了,一个小型的抢救场所在市中心的广场上建立起来。
“黎,你今天第一天工作,先处理轻伤员,熟悉业务吧!”科林对我说。
轻伤员就轻伤员。科林向我交待完工作就带上口罩准备去手术室了。
和其他新人一样,我被安排到一个临时的诊台,一坐下就马不停蹄的招呼起来:“轻伤者请到这里来。”
轻伤员虽然不多,但在语言不太通顺的情况下,半个小时我才处理了一个病人,看来要恶补一下阿拉伯语了。
距离爆炸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市中心逐渐恢复常态。临近中午,太阳暴晒下来,对于我们这些在户外作业的人真是煎熬!
正包扎着,听见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和无线电嘈杂的声音。
“对不起医生,请您接受检查!”纯正的美语。
措辞虽然是恭敬的,可这语气却是慵懒的。尽管还算耐心的办公事,但却并不认真,仿佛这场爆炸不是他们的责任。
连美军都厌烦了伊拉克一成不变的混乱了吗?
“为什么我也要接受检查?”我指指MSF的旗子,“这还不能证明我的身份吗?”
“您应该是刚来巴格达,恐怖分子很可能以这样的身份混进来,我们不敢放松。”硕大的墨镜挡住了眼睛,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请求让我把那名伤者伤口的最后几针缝完再接受检查,他们答应了。可却站在一旁等着我,也没有去检查别人,他们是真的不怕浪费时间。这位来自阿拉伯世界的伤者比我还要紧张跟不安,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
他们搜过身后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罢休。
“很抱歉打扰您了,感谢您的配合,谢谢您对弱势群体的帮助。”
紧接着,他们又对我的身边的一个新人医生进行了搜查。
美军并没有放松警惕,只是这种事发生得太多,早就见怪不怪了,就连搜查也变得索然无味。
伊拉克战争爆发后六年。我冷眼看着这一切,生死一瞬。
这里,究竟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2、一
下午接近两点的时候,终于处理完了所有的伤员。手捧着棕色的糊状物,这是后勤工作人员从当地餐馆买来的,类似于粥一样的食物。每位伤员也都有一份,当地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可这颜色实在调动不起我的食欲。
有些重伤员的手术还没有结束,科林也还没出来。充气手术室里忙进忙出的,我们这些不了解情况的人只能干等着。
“这边这边,各位新人听我说,”身后有击掌的声音,我转过身,“轻伤员都处理完的新人请收拾下自己诊台上的东西到这边集合,我们要去城郊的森林公园驻扎。”
组织上想得真周到,驻扎在森林公园不仅省去了租赁费用还可以根据战事随时移动。那么大的一个森林公园,藏在哪里不成?安全系数也非常高。
我们这一众新人忙碌着,我和其中一个叫提多的美国男孩儿熟络起来。
“提多韦斯利,来自西雅图。”他向我友好地伸出手。
“黎晓,来自中国北京。”
“北京!?我一直很想去看看长城呢……”
“快来帮忙搬东西!”刚想聊几句就被冷漠的声音制止了,“想聊天的话就去酒吧!”这是我们的领队弗兰克威利,人称“法西斯”。
提多冲我做了个鬼脸,我们继续埋头忙碌起来。
正在这时,最大的充气手术室里跑出来一个护士,向人群喊道:
“谁做过腹部大动脉修复手术?主刀助手都可以!”
新人们顿时骚乱起来,却迟迟没有人回应。那个护士急了:“只要是有关腹部动脉的手术都成!”
大家依旧只是交头接耳的,没人回应她。
“一个人都没有吗?”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腹部主动脉修复,其实和之前处理过的腹部枪伤差不多。也许,我应该可以。
正当她要空手而归的时候,我举起了手。
众多目光聚集到我身上,来不及回应提多询问的眼神,我被护士拽进了手术室。
科林正满头大汗止着血,看见我换好衣服进来,他很诧异:“黎?!你做过这手术?怎么没听你提过?”
“动脉修复和枪伤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我看了一眼手术视野,又环顾了整个手术室,只有工程学士的位子是空的,“我做什么?工程学士?”
“这里!”手术台边的一个人让出了第一助手的位置,坐回工程学士的位子上。
第一助手。主刀医生是科林。腹部大动脉及肝脏修复术。
“吸引。”
“纱布。”
“50号尼龙线。”
“S1缝合完毕。”
完全不用担心身体机能和全身麻醉,这里有最优秀的麻醉师。主刀医生手上的速度非常快,护士的反射神经也相当好,传递器械非常流畅,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新人很少有能跟上我的速度的。”科林突然说,“镊子。”
“我吗?”这里新人也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吧,“谢谢夸奖了。”
“可塑之才。”一剪子剪断尼龙线,“S3缝合完毕。”
我是可塑之才,可科林的技术也不是盖的。五分钟就搞定了刚刚还被血水浸泡得模糊不清的肝脏,并兼顾了全身的情况,停止输血后肝脏恢复了基本机能。
傍晚时分,营地已经全部进驻了郊区的森林公园,八点多才吃上晚饭。提多约我去露天食堂就餐,我累了一天非常饿,可看见那棕色的糊状物却只有想要呕吐的冲动,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营地边缘瞎溜达,眼见的不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就是低矮的灌木丛,组织上还真是找了一个适合藏身的地方。再抬头看看天上一直未断飞的直升飞机,伤员不断送往市中心医院,任务总算完成了。
然而这么空旷的地方却看不到一颗星星,仔细看会发现本该深邃的夜空被一层蒙蒙的烟雾覆盖。何止星星,想要“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条件都没有了。
那是硝烟,又或者,是逝去的人正在奔向他们的安拉吧!
郊区的温度比城市里也要低好多,巴格达这地方本来早晚温差就大,我出来的匆忙,没穿外套,总是忍不住瑟缩。到了中午又要被热的满头大汗,不禁感叹,这什么鬼地方?
就是这么一个鬼地方,可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不是应该在中日友好医院的急诊大厅里忙碌的吗?为了我做主任医师的理想,找一位田泽那样温婉贤淑的女子结婚生子,孝敬父亲,过美满的家庭生活。时常和同学同事出去喝酒,排忧解闷。
这才是我该过的生活。
但前提是,我没有遇见陈子非。
从日本回来,我就不该为省钱,打他那辆红色富康。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走到一排整齐的集装箱前,我禁不住疲惫,坐下来。远处营地中心有车开进来,应该又是运送物资的车,几个后勤人员到车上去卸物资。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我再次问自己这个问题。我在逃避什么呢?
是怕面对陈子非?还是怕面对他已经死去的弟弟?
还是怕面对,自己的内心?
认识了他我才突然发现,很多事情我真的无法独自一人面对,好多道理我根本就不明白。跟他那个做过无国界医生的弟弟比——虽然我知道不应该做这样的比较——我真的差了好多。我必须明确,我来这儿做无国界医生,跟陈子非没有关系,是为了锻炼自己。
人总是喜欢给自己找借口。
小风儿嗖嗖地吹着,我裹紧自己。到了这里,虽然不需要费神倒时差,但这一天也把我累得够呛。早点回帐篷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我闭目养神,感觉到身边的草丛里有动静,却也无力顾及,我真的太累了。
宿舍安排是按报名顺序来的,由于我报名晚了,安排到我这里宿舍正好满员,就被暂时安置在轻伤员区旁边的值班室。其实条件比宿舍要好,一个人住,只不过晚上要劳烦我值班,近水楼台嘛。
“法西斯”带我到值班室的时候,正赶上美军对轻伤员进行身份核查。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讲阿拉伯语!我们这里没人听得懂库尔德语!”这名身材伟岸的军官已经忍无可忍,“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来巴格达干嘛?”
其他伤员被盛怒之下的军官的怒吼吓得魂飞魄散,然而被审问的人却还是面无表情。不,我想不应该算是面无表情,是整张脸都很僵硬。满脸的大胡子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并且他也一直在看着我!
我立刻错开视线跟上“法西斯”的脚步,却感到他的目光依旧在追随我,一直到我进了值班室。
值班室与伤员区一帘之隔,位于整个大帐篷的角落。“法西斯”给我带来不少保暖用具,还有一个在爆炸中失去家人的孩子,与我共同分享这狭小的空间。说是孤儿不少,女同事们一人照顾一个。还剩下一个,“法西斯”看我心细,就交给我了。
额头上贴着纱布,想必是上午爆炸时受得轻伤。“法西斯”走后,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我不是健谈的人,小男孩儿也喜欢用大大的眼睛传情达意,那里面是深深的戒备。
我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开始着手收拾。铺好床想哄他躺下,刚想张嘴叫他才想起来忘记问名字了。
“很晚了,叔叔明天还要忙,早点休息吧!”从外表很难看出他的年纪,因为我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阿拉伯世界的小孩儿。给他安排的床也够大了,收拾好后软绵绵的样子看着真是舒服,我都想一头扎进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