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遮掩起来,而是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回答我。”我有点气息不匀的揪起他。
他不敢反抗也不敢彻底躲开,低头逃避我的注视似乎可以让他减轻畏惧,但眼中的恨怎样也无法掩饰:“我本是匈奴
人,不记得为什么,四五岁的时候孤身出现在边关,被一对汉人夫妇收养。他们待我如亲生儿子。三年前他们迁居到
长安附近,我就跟着过来了。”
“很好。”柔顺是个好的开始,即使并不纯粹。
我从靴筒里抽出用来给动物剥皮的匕首,锋利的刀尖深深浅浅的从他的心脏升至喉咙。
他几乎忘了呼吸,瞳孔因恐惧而放大。
贴近了才知道,原来那双眼睛是深蓝色,像傍晚炊烟袅袅,夜幕尚未落尽时的天空。
“你们还有多少人,现在在何处?”我将刀尖贴紧他锁骨上的凹陷,一道血线沿着刀刃坠入满地的洁白。
“没有别人了!那两个军士与我和二叔无关,我们只是趁冬季出来打几只狍子的普通村民!因为我们对附近很熟悉,
于是被那两个人胁迫着带路。”
他受了惊似地大声解释,声音像一张松了弦的名贵古筝,时而圆润时而尖锐,还夹杂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是吗。”我淡淡的应着,刀尖从他的脖子上离开了一点。
他喘息几下,鼓起勇气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二叔,他连武器都没有,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
“那又如何,那两个人令你们带路,你们本可以拒绝,却选择了协从。他们罪诛九族,而你们则足以牵连三族。不光
你二叔要死,你也要死,你的养父养母,兄弟姐妹,都与此事有牵连,难逃一死。”
我每说一个死字,他的身体便向地面贴紧一分,仿佛不知道雪地有多冷似地。
“你知道什么是死吗?”我俯身轻轻的问。
那匈奴少年恍如受了蛊惑。
他做梦一般喃喃答道:“死就是……闭上眼睛,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能触摸、不能想
,失去一切快乐的、悲伤的回忆,永远醒不过来。最后连肉体也渐渐腐烂,被所有人遗忘……”
他似乎陷入了过往的回忆,眼泪无知无觉的流着。
“那么,你是想现在启程,还是看着你的养父母先走?”
“不,不要……”他无助的摇着头。
“你在命令我?”我五指灵活的转动匕首,成反握的姿势,高高举起,疾速刺下。
“求你,求求你!”那匈奴少年闭上眼睛大喊。
“我为什么要饶你?”
“我知道附近的路该怎么走,哪里的村庄离这里最近。”他终于在喉咙被刺穿前的一刻,找到了生存的契机。
这就对了。
不是我请你为我带路,而是你求我施舍你机会为我带路。窦婴所教的‘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大概就是这个用法。
我琢磨着,挑断他脚上的绳索。
站起身,踢踢他的膝盖。他双手依然被捆着,依靠肩膀施力,艰难的跪起来,以头触地。
一张漂亮的脸凄惨的不成样子,眼底恨意深埋。
“你的名字?”我将青铜带扣丢给他。
他受宠若惊地捧住带扣,疑惑而又珍惜的放回怀里:“我,我叫句黎湖。养父养母没有给我取汉名。”
“你生在胡地,却由汉人养大。那在你心中,你究竟是汉人,还是匈奴人?”我转身示意他跟上来。
走了几步,听见的不是他的回答,而是耳后的风声。
真不新鲜。我弯腰躲过他手中树枝,佩剑连着鞘横劈他大开的肋下。
我观察他右手粗壮,想必经常劈柴,又尚未真正屈服。袭击的行为和方式并不难猜测。因此早有准备。
他撞到树干后落下来,环抱身子缩成一团,一动不能动,额角冷汗簌簌。我毫不留情的将他踹的天昏地暗:“你想杀
我?”
“不,不是,”他想是怕了,拼命的摇头,畏惧的往后挪,“我只想打倒你,然后杀了他为我二叔报仇。”他意指刘
彘。
我勾起唇角,带着冷冷的笑意将他扶直,他几次吓得要滑下去。
我拍拍他身上的雪,为他整了整半旧的白羊裘:“你如果继续保持这样的想法,我不介意在回到未央宫后,找到你所
住的小村庄,将其夷平。记住,如果他们死了,必是你害的。”
他僵着身子,不敢躲开,却在我触到他时,瑟瑟发抖。
16.
“阿越,阿彘,你们在这儿啊,我顺着脚印,好久才找到你们。”阿娇撑着一支横生的枝干,微微喘息。这个向来明
媚跳脱的少女,披着白狐裘竟显出弱不胜衣之感。
“阿彘你在干嘛。”
刘彘将靴尖探入那军士被铁簇撕裂的伤口,不紧不慢的碾压。那军士抽搐着,渐无声息。
“阿娇姐姐,”刘彘低头时的阴霾,在看见少女后即刻化为晴天,“就是这个人害得我们这么惨,我想问他背后的指
使者,可惜没问出来。”
阿娇嘟起嘴:“就是他啊,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他了。要是能把他活着带回去,我一定让皇帝舅舅把他一片一片活剐了
。”
我想白她一眼,迫于她的积威,只是撇了撇嘴:“阿娇姐姐,不是让你趁机找个地方躲起来的吗。幸好现在他们死了
,要是我们还在对峙中,或者我们被抓住了,你这时候出现了怎么办。”
“你们说要我安心等你们回来,可我还是不放心啊。欸,那人是谁?”阿娇注意到我牵着绳索拖过来的匈奴少年。
“你没杀他?”刘彘了然笑道,显然早知道会这样。
“他中了你的袖箭都没死,老天让他活下来,必有道理。他叫句黎湖,生在匈奴,长在大汉,是附近的村民。”我觉
得这少年骨子里仍是个匈奴人,可以通过他来了解匈奴。
阿娇抚掌笑道:“那真是太好了,今晚有地方住了。”几日的疲病消磨了她的盛气凌人,她柔软的青丝披散至腰,其
上仅以金簪松挽一缕堕于耳后。白裘红袖素手,皑皑严冬恍然化作桃花遍野的深春。
句黎湖连背影都描着凄然之态。但没有因阿娇而湮没作杂石野草,反而像一株癯羸的墨梅。枝干伤痕累累,却宁曲而
不折,点点墨瓣于严寒中沁香。
他于我而言不过是个蝼蚁一般的庶民,然而我楞了一下,瞬间不知掠过怎样的思绪。
积云低垂,日光隐没在其后。
据句黎湖所说,傍晚之前可以找到一处村庄。
我和刘彘搀着尚未完全病愈的阿娇。句黎湖背着包袱,在前面带路。不许他休息,不许他吃东西,不许有任何异动。
他的双腿越走越迟缓,到中午时分,终于啪嗒一声,面朝下摔倒,半晌也无声息。
我揪起他半长的乌发,盯进他木然的双眸:“别给我耍任何花样。”
涌起的恨意终于支撑他再度站起来,继续蹒跚前行。
阿娇眯着眼睛看了那匈奴少年一会,对我道:“阿越,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阿娇姐姐,我和阿越都很累了,你就和我们一起慢慢走吧。”刘彘说。
“不行,我就要他背。”阿娇说。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好吧,你上来。”
“你背的动?”刘彘狐疑的说。
我早就是强弩之末了。可我现在能说吗。
况且阿娇的身体确实虚弱的很,我背起她,四人的速度反而快了一点。
刘彘的左手碰都不能碰,帮不上忙,只能不时担忧的望过来。
也许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也许走了一个时辰,我累得记不清时间。忽而听得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殿下!殿下!”
我们僵直了身体,缓缓转过去。
“见过胶东王殿下,广川王殿下,堂邑翁主。下臣来迟,还望恕罪。”
十几名红衣甲士迅速靠近,为首是一个从没见过人。看起来谨重严毅,似乎更适合穿玄色深衣大袖端坐高堂。但披着
鱼鳞铠,率领众兵,却不令人觉得违和,显得气度如渊,深不可测。
远胜大多数汉将。
我放下阿娇,脑中寻不出此人的任何资料:“你是哪个世家的人?”
“回广川王殿下,外臣魏蒙,出生草野,现在梁王国内任职。”他既不谦恭,也不傲慢,恰到好处的持重让人忍不住
心生敬意。
十几名甲士森然肃立,甚至较周太尉麾下的精兵更胜一筹。
“此地距离未央宫尚有一百七十余里。不过前面十里便有驿站可以接应。三位殿下请先上马车。”不知这魏蒙是如何
与其他人联络的,不到半刻,三辆马车便赶来,看式样确属宫中无疑。
刘彘阿娇顿时露出释然之色。我心弦放松了一点,忽觉呼吸困难,摇摇欲坠,站稳都成了难事。
“阿越!”两人惊呼。
“广川王殿下请恕外臣失礼。”那魏蒙快步走来,凝神握住我的手腕,“殿下内脏受损严重,体力几乎用尽,不宜继
续走动,还是休息一下好。”
他轻手轻脚的将我抱起,走向马车。一边的刘彘和阿娇似乎在焦急的说着什么,然而我此时的五感迅速流失,没有精
力去关注。
最后一点心力支撑我清醒的看着那个自称魏蒙的男子。
四周变暗,他上了马车。
我仰视着他,勉强抿出几分笑意:“休息?我还不知道你是否真是来救我们的人,怎能彻底放心。”
他略挑眉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做抵抗?”
“你手下太多,反抗也无益。不过我虽对付不了那么多人,单单能杀了你,也算没白死。”匕首早已无声无息的抵着
他的腰畔。
魏蒙神色未变,分明是不以为意:“广川王殿下,你的心性实在太过锐利,需知锐利之物,不可长久。刚过则易折。
”竟有几分教导的意味。
他称呼我的时候,总带着广川王三个字,怎么听都觉得是讽刺。
我沉下脸闭口不言。
“殿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白龙不可鱼服。”他看不懂似地,谆谆教导起来,“民乃人主之势,势乃人主之爪牙。
人主失其爪牙,与庶人无异。今日你在雪地,几乎为两个匹夫置于死地,以后切切不可。”
难道我是自愿跟那两个匹夫出来的?我极度不悦的恶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寡人需要你来教?”
我出口便后悔了,然而他神色如常的让我挫败。
魏蒙没有说谎,不久马车停下,揽开车帘,面前便是驿站。
田蚡风尘仆仆的等在驿站前,看见我们,匆匆走来:“哎呀我的两个小外甥,可算找到你们了。我那两个姐姐的眼泪
差点没把我淹死。”
我这才终于放心,露出笑容。田蚡舅舅,你教给我们的刑律之术,今日帮了不少忙。
本想说这句话,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强压的伤势忽而反弹,黑暗与疼痛像潮汐一般席卷。
“越儿你怎么了?”
匕首坠落,我捂嘴,鲜血不断从指缝渗出,只听得耳边纷纷扰扰,渐渐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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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我一直在跋涉。
天空灰蒙蒙的。剧烈的风中,飞雪打的脸生疼,二十丈外便什么也看不清。雪路从脚下蔓延到世界的边际。
我不知道哪里是前方,于是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前进。
也许哪个方向都是错的。因为四周的风景永远没有变化。但我不能停下。
不记得走了多久,慢慢的,虽然风雪弥漫,却不再寒冷。
眼前出现一个人影。
我的心猛一收缩,反射性的从枕下抽出匕首,跳起来一个翻身将那人死死按在床下。那人的头与地面撞击,发出咚的
一声。
“殿下醒过来了。”“殿下那是韩公子!”似乎有人在喊些什么。
左肘借着身体的力量,使劲摁进他的肋骨。膝盖压住他的双腿。匕首划过一道小小的圆弧,下一刻将挑破他的喉管,
痛饮鲜血。
等等。
枕头?床?
我不是在那荒野的某个山洞里吗?
“殿下,你醒了。”被我按住的小小少年声音略带嘶哑。
我的视线恢复了一点,分辨出那人的轮廓:“韩说?”
四周的景物渐渐变得清晰。
鹅黄色纱帐左右系起,枕边摆着两架宫殿型的青铜灯,烛火微明。棕黄色木质地板倒映着天光,一根根朱红色殿柱矗
立在高大空旷的殿中,彩色雕梁纵横交错。
原来是温室殿。殿内温暖如初夏,若非窗外仍然积雪皑皑,我都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太久的梦。
身下的人额发微乱,琉璃般清澈的双眸洋溢着喜悦,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颊泛起晕红,单纯的笑出两颗虎牙——即使
我用匕首紧紧的抵着他脆弱的脖子。
“是你啊。”我释然一笑,丢开匕首。任自己坠回床榻。
“阿彘和阿娇怎么样了?”嘴里还残留着药的苦味,摸摸小腹,已经不怎么疼了。
宫女们有条不紊的忙起来。
“两位殿下都无大恙,阿娇翁主回堂邑侯府去了,”韩说在宫女的帮助下爬起来,整整衣裾跪伏在床前,“殿下,你
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哭什么?我又没死。”我喝口清水去了去苦味,这才发现他脸上新旧交错的泪痕。
“我是因为高兴。”他抽抽噎噎的说。
韩说小时候虽胆小,却也倔强的很,不论被怎样欺负,也绝不哭的。
我见惯了他吓得嘴唇发白,仿佛碰一下就会哭的样子。但对方再怎样继续欺负,他仍是眼蒙轻雾,就是不落泪。也渐
渐习惯了他最近养成的老成安静。
今天见他像个真正的小孩一样哭,感觉新奇的很。
“高兴了就哭成这样?那你伤心了怎么办,岂不眼睛都哭瞎了。”我笑道,轻轻触摸着他下巴上一滴晶莹的泪珠。那
泪珠浸湿指尖,顺着我的手指滚下,在手背上干涸。
韩说带泪道:“殿下要是不喜欢我哭,我以后就是再委屈再伤心都不哭了。”
我拍拍他的肩:“大丈夫当哭则哭,当笑则笑,率性而发,何须控制。好了,跟我说说,我睡了多久。”
“殿下,你昏迷近一旬了。”
“一旬?难道你一直在未央宫陪着我?”我皱着眉捏住他的单薄了许多的下颌,“我就说你怎么又白又瘦,就跟用冰
雪堆就,一推便会倒地跌碎似地。”肌肤也凉的很。
韩说不敢挣开,低头道:“殿下刚回来的时候,呼吸微弱,衽口都是血,真是吓死我了。太医令说天气寒冷,殿下疲
惫过度,又受了内伤,不迅速治疗有生命危险。幸好魏大人及时找到三位殿下。”
我松开他,敲击着床榻道:“我就一直奇怪,我们的马车是怎么被带走的。谁有那么神通广大,可以带走未央宫的马
车?”
宛香支好靠枕,又用湿巾为我擦脸。
我舒舒服服的喝着韩说喂来的碧绿色药粥,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不过他小心翼翼的吹气的样子,让我觉得喝完这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