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竟说不在意?只是赵皇帝的心思难得揣测,还是不要妄言的好。
「先不说这个,朕最近新添一名侍宠,甚是喜欢,不知爱卿可有兴趣?」
明明心知他意在调侃我,却还是忍不住地惶张,只要想起贺灵就难得释怀。
不容我拒绝的,他拍了拍手。
幔帐掀起,一个人走了出来,身形如柳。
我连忙低头,光裸的脚尖挪至近前。
却听到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
「林琤。」
猛地抬首,灯光一阵摇晃。
清雅的人影身披白色绫罗,犹若谪仙。
「是你!」
是你。
永远都不会记不得你的名字。
这讶异却堪比过往任何一次。
赵蕈麟似乎面带嘲意,「听说林爱卿与杜爱卿是旧识。」
杜若侧身施礼,「确是如此。」
「此时重逢,想必都有许多话要讲了。」
「回皇上,其实今早在宫门口时我俩已见过。」依旧是闲适的答话。
可是,不对……
眼前这人一颦一笑,都不似我认识的杜若。
他,究竟是谁。
「林琤,瞧你,怎痴痴傻傻的成这副模样。」他将我扶起。
我木然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真的是皇上的……侍宠?」
其实答案已经了然。
他垂下眼帘,长睫轻颤如扇。
赵蕈麟摆了摆手,「回去吧,杜爱卿你也回去吧,朕今日没有心情。」
或许是被我扰了兴致,我叩首谢罪,跪安,与杜若一同退了出去。
一路上两人各自无语。
在清晨分开的岔路,我忍不住开口问道,「杜若,我去九华山的时候,你发生了什么。」
他仍不说话。
我却偏执地要一个回答,「你是被迫的,对吗。」
终于他肯正面向我,神色是难言的陌生。
「不管怎样,我爱他。」
第三十二章:纷扰
当日,夜里无眠。
辗转反侧间总是回想起杜若的那句话。
坚定的,倒令我无所适从。
怎样也好是他的选择,我不能再说什么,只不过对象是那赵皇帝就令人难免揪心。
其实多思无用,我依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或许是翻身的动静大了些,弈儿黑着灯进来跪在我床前,乖巧地替我揉压各处穴位,「大人可是有心事?」
我阖上双眼,倦意这时才泄露出来。
许久才问,「弈儿,如果可以选择,你愿呆在宫里么。」
沈弈儿答道,「回大人,弈儿打小就在宫中,没干过别的活儿只懂得伺候主子。弈儿过去在凤仪宫里侍奉锦妃娘娘,
因犯了错受到责罚,若不是后来被分派来服侍大人,弈儿就会被赶出宫去。依弈儿这副身子,在宫外怕是也难得生计
了,所以弈儿打心眼里感激大人。」
我不禁愕然,头一次听说这么一段故事。
沉默片刻,我说,「弈儿,可能的话,我带你与贺灵出去好么,出去过正常人的日子。」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小,似乎还带着颤音,每一个字都吐露得无比沉重。
「出去?」他似乎愣住了,「弈儿从来没敢想过,真的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继而昏昏沉沉地睡去。
次日醒来已到正午时分,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顿觉神清气爽。
这时,阮缃融却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林琤。」
我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询问,「怎么了?」
他一把掀开铺盖揪起我,「你还睡呢,天要塌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这下才生出些紧张感。
「今日早朝时,礼部侍郎竟又参了上官一本,说他行为不端结党营私。」
我讶然,还傻傻问道,「哪个上官?」
「就是珐琅啊!」阮缃融摇晃起我的肩膀,「那礼部侍郎不是你的旧识么?平时文质彬彬的,这时怎能随口诬陷人!
」
礼部侍郎,不正是杜若么!
我赶到杜若的住处,见到他时,他还捧着一本书,是如往常那般的清雅模样。
我已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为什么……」
他放下书,拉我坐下,手指按上我的额头,「林琤,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告诉我,究竟为何要……陷上官于不义?」
他也任由我抓着,面上却浮现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你认为我陷害他?我说的可句句属实。」
「我与他同住多时,他若有什么我岂会不知?」
「这些年来,上官珐琅虽居住在京城,却用尽方法结交各种达官贵人,不就是为了在他爹起兵时由内响应?」
「你,你也相信王爷谋反?」
「证据确凿,为何不信。」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他有些不耐地挣开我的手,「林琤,不要意气用事。我明白你与上官珐琅私交非常,此等大事却万万不能疏忽。为社
稷着想,就要彻底抛开个人情感!」
社稷,社稷!那时月下交友淡泊名利的优雅公子此时竟生出这满口的社稷之谈!
我久久望着他,只怕不能看得更清楚。
视线骤然变成红色,炙热猛地飞遄,蔓延。
我抬指轻抚左颊,透过手指睨视着他,而他的表情已变得惊诧而慌乱。
「没想到,我们是同一类人……」
这是谁的声音,我已不记得了。
费力地抬眼,面前的人影还十分模糊。
「林琤,林琤?!」
是谁在叫我。
「水……」
「就来了。」
他连忙将我扶起,把瓷碗递到我唇边。
清凉凉的水灌入喉头,终于感觉好受些,「这是哪儿……」
「你不记得了?」
「是,杜若吗。」
「是我。」
「我怎么睡着了……」
「恩……没睡多大一会儿。」
「好像做了个梦。」
「你,梦到什么了?」他略显迟疑地问。
「不清楚……」
只记得周身灼痛着,不断被黑暗吞噬着,一直压抑得很。然后寒食宫墙上的图腾,与男人的背部,反复交替变幻,直
至重叠。男人回过头来,手指移开金色的面具,脸上打满着同样的烙印……
「……林琤?」
回过神,即触及到杜若关切的目光。
「我我我我没事!」粗鲁地推开他,翻身下榻,「我走了!」
「哎?等等!」
脚下已不觉止步。
「方才的事我亦有错,原谅我,原谅我……」
仿佛看到初相识,互相道歉过后的会心一笑,此刻我却不能转身。
只说,「不怪你。」
不怪你。
真的不怪你。
出门时,阮缃融还远远地等着我,见了我忙迎上来,「怎么样,有结果么?」
泪哗地一下涌出,我哽噎道,「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又气又急,「你哭什么。」
「难受……」
「哈?为了他难受成这样?!九华山时都说你变心了还别不承认!」他絮絮叨叨地掏出帕子替我擦眼泪。
「再也不要吵架了……」
他顿了顿,「你们,发生争执了?」
「呜……」戳到伤心处,哭声又高过一浪。
「好了好了,不哭了,乖。」他无奈地将我揽住,一手拍抚着我的后心。
后来他还颇不放心直到把我送回珍珑阁。
弈儿出来接应时,无心地说了句,「阮大人,你对我家大人真好。」
阮缃融面色一沉,手即松开,我便结结实实地掉到了地面上。
弈儿赶忙把我搀起,帮我拍去尘土,「大人,你没事吧。」
我挠了挠脑袋,这才有些清醒,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似梦一场。
阮缃融郁闷地叹了口气,「扶你家大人去休息吧。」
我挣扎着不愿进门,巴巴地望着阮缃融,「上官的事……」
他露出安慰式的笑容,「一切都看皇上的决策了。吾皇英明,必有圣断。」
「是吗……」
赵蕈麟与杜若的关系阮缃融还不知道,而我自己也难得衡定,赵蕈麟会受到他几分影响。
第三十三章:弥颐
赵蕈麟下旨,将上官珐琅收押刑部再审。
上官珐琅落入了卢悟海手中,难免令人忧心。为此阮缃融还亲自去卢府跑了一趟,请卢有俊帮忙关照。
这事儿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靖边王那里,真不知会是什么感受,只希望他老人家能保重身子,当然上官琉璃也是
。
还是忍不住修书寄往边境,告之上官琉璃不用过于担心,也要多安慰着老王爷。没过多久收到一封回函,却是上官惊
鸿亲笔。
老人家在信中恳请我有时间一定要去他王府上看看上官琉璃,只说他现状不是很好。
我不由得有些诧异,上次分离的时候还看不出那小子有任何病状,如今也就过去半载,怎就弄成了这样。
这时,宫中有人来传,说贤妃娘娘招我过去。
我猛拍脑袋,竟然遗忘了这位祖宗。
凰青宫内。
不待我行跪礼,她即将我扶起。
「林琤,现在只有你能告诉我,我哥他怎样了?」
「请娘娘放心,只是问话,不会有事。」
「是真的吗,可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的紧。」
我将她按回座上,「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我们自当尽力而为。」
她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也叫我在旁坐下,唤了侍婢奉茶。
「林琤,这时候若不是你在身边,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娘娘切莫说这种话,此乃林琤份内之事。」我接过茶,细泯一口。
她笑道,「你这样谦虚,我倒不习惯了。」
过了半晌,茶已见底,我便告辞。
起身时顿觉头部晕眩口干舌燥,连忙扶住案几,凝掌逼出茶水。
再看向旁边,上官扬絮的身子已向前倾倒。
伸手拦住她的腰一个旋身,她即稳稳落入我怀里。不妙的感觉在心头弥散开来,周遭仿佛铺开了一张弥天大网,只待
我落入其中即收拢。
我将她放下,封住周身大穴以防药效延伸,同时疾呼,「娘娘,娘娘!您没事儿吧,快来人啊!」
整个凰青宫里的人却凭空消失了般,无人回应。
料想不到我素来谨慎处事生怕落有差池,此时会跌在这里。
意识朦胧时,上官扬絮还似在呢喃。
「林琤,当初我跟爹爹说,想要嫁给你的。」
这我是知道的,可惜林琤无福消受,如今却已道不清让你入宫是否正确。
我明白此时已不能不走,小心翼翼地令她仰躺在地面上,直奔外殿的那扇镂花窗。
已有人先一步把守住了出口,我认得那是禁宫统领侯弦韪。这位大人是由赵蕈麟亲自挑选的,确实能力卓绝,只惜其
平时看我就多有不顺眼,认定我就是仅凭一身棋艺就受到宠信的佞臣。
他玩味地盯着我,「林大人,这么着急是要上哪儿。」
我已有些认命,干脆言道,「原来是侯大人,您直说便是,我这是要判个什么罪名?」
「哟,看来大人心中早已有数了,那么就不多说了,」他神色一变,对身后禁军做出个手势,「带走!」
即有几名侍卫上前将我团团围起,其中两人自后方扣住我的双臂,我试着活动了下,却被按得更紧。
于是我也被关押进刑部,连夜提审。
次日,阮缃融来慰劳我,带了一盒子的好酒好菜。
我不修边幅地坐在杂草堆里,嘎了口纯酿,不由感叹,「好酒!」
他就蹲在对面对我翻了个白眼,硬把菜往我跟前推,「你多少吃点菜,这是弈儿特地为你烧的。」
「恩,恩!」我胡乱应着,叉起个鸡腿就往嘴巴里塞。
「……瞧你这副德性。」
「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我这有上顿没下顿的人计较呢。」
他敲了我一把,「不许胡说。」
不说就不说,继续吃!
他托着腮若有所思,「你的罪已经定了。」
「是什么。」
「迷奸皇妃。」
「贤妃娘娘怎样了。」
「放心,再怎么说她都是贵妃,目前只是被软禁在凰青宫。」
「这样。」
若不是我醒着,起码会是私通之罪。现在成了我单方面的念头,希望能够帮到贤妃。
「听说你将那卢悟海忽悠得不行,可有此事?」
「不提也罢。」都将死的人了,做什么也不能改变这结局。
「你死到临头还挂念着上官家的人,何苦来哉。」
我竖起一根指头摇头晃脑道,「这不就是我的劫数嘛。」
闻言他有瞬间噎着,恢复过来之后狠狠地瞪我,「真懒得管你这小子。」
嘿,你能不管我么。
两个人过于熟悉的悲哀就是,我太清楚他的为人。
瞟他一眼,「阮大人,可有线索?」
「送茶水的宫女自缢了。」
「哎?!」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的发展。
「不过打听到,她出事以前曾向家里寄出五百两黄金。一个宫女怎会存有那么多私钱,着实很不寻常。」
「看来是有人幕后指使。」
「我已经叫人在查了,目前尚不能确定。」
「会是他们么。」
「还不敢妄下定论。」
「这种情况下只盼靖边王千万镇定,也不要受奸人挑唆做出冲动之事才好。」
「确实,这连环计太狠……」
我俩都心知肚明,对手的这一步棋对上官家的影响。
只不过处处针对上官家的同时,却不知是何方神圣也硬要拖了我一道下水。
这些日子我老老实实地呆在牢里等待执刑,所幸阮缃融的办事能力值得信赖,只能交给他了。
却叹上官家遭遇这一系列事故,不论是因树大招风还是作为朝权相争的牺牲品,都莫不令人唏嘘。想想也是孽缘,我
知道上官珐琅就被关在这里某一处,却没有机会得见。
其实也好,上次分离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真见着了也难免多有尴尬。
可笑还曾经暗地里发誓要救他出去,如今正应了那话,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卢悟海又提审了我几回,尽问些不相干的问题。本身此案已结,我便由着性子胡诌一通。
后来听阮缃融说,上官珐琅终于因证据不足而释放,只是情况仍不容人乐观。若贤妃获罪,将会是九族连坐的责罚,
那么他即使逃过这劫也没多大意义了。
第三十四章:戌房
过了半月,我也终于被放了出来。
阮缃融查明是锦妃买通宫婢搞的鬼,此乃后宫争宠的惯用伎俩,表面上还看不出与上官家一连串事件有何联系。
锦妃已被赵蕈麟不留情地下令打入冷宫,若赵蕈麟还对此事心存芥蒂,贤妃往后的日子也不得好过,这却不是我们能
掌控的。
回到珍珑阁以后,工部尚书童濉头一个来看我。
这位尚书是赵蕈麟登基之后才任命的,年岁在六位尚书当中排最末。他昔日里常与我对弈,输的时候脸色总是不大好
,让他赢了又从不买账。这么你来我往之间,竟结下了不小的情谊。
一局末了,是我赢了三目半。
他端起案上茶盏,轻啖一口,放下。
「林大人的棋艺是又精进了。」
我赶紧赔笑道,「哪里,是童大人让我罢。」
他不加理会,兀自说道,「林大人对棋局之事总有心得,对于官场未免就大意了些。」
这明显话中有话,我一愣,连忙追问,「此话怎讲?」
他只以手指点着棋盘某处,「这一手粘成为诱因,让童某不慎跌入大人所设陷阱,后盘便屡战屡败,直至无力回天。
」
「童大人的意思是?」
童濉饮尽最后一口茶,起身举手抱拳,「林大人保重,童某就此别过。」
说罢甩袖离去,端的潇洒。
我敲着他的背影一阵哑然,不知他是又生了气,还是为了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