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答案是?」
他起身,将初尘放置到我身侧,围绕着屋子踱了一圈。我不耐地看着他漫长地动作,直至将要再度催促,他忽而回首
,蓦地望向我。
「琤儿,我曾设想过无数次,你会问我什么问题。」
所以,你一定也准备了无数个回答。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已至此境地,为了所谓苍生,对自己的事情可以不管不顾。」
我想说我并不是为了苍生,正欲开口,想想又算了。
「琤儿,你可能放弃了一次绝佳的机会,日后必会后悔。」
我扣紧十指,凝神继续听下去。
「某些事情,你只有尽可能早的知道,才能避免许多后悔让它发生或者日后不该发生的事情。」
我捏紧双拳,终于打断他,「啰哩吧嗦这么多,你究竟是说还是不是?」
大约是被我吵着了,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看样子,你是不准备改变主意了。」
我为什么要改变,你最怕什么,我偏问什么!
如此思忖着,我用力地点点头。
当下他笑得云淡风清,幽幽叹道,「可惜了……看样子这游戏还要玩的更久一点。」
听他这么一说,不妙的感觉弥散开在心头,我警觉道,「你,什么意思。」
他开始系上周身束带,同时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只说允你提问,却没许诺过一定回答。恰恰这个答案不能告诉你,
反正在不久的将来你尽会知晓。」
这明明就是爽约!我不由气恼。
想走?没那么容易,我死也要缠住你!
我挣扎着起身,急虑冲上心头,不争气的肚子又让我跌回到床里。我强忍着腹痛重新爬了起来,攀着周边物事一步一
步向他走去,已是来不及。
最后他大开窗户,回眸蛊惑一笑,「琤儿,换作其他问题,你会如愿以偿的。」
我仍在失神,偌大的头等上房里已剩下我一个人。
突然想到什么,我开始没命地呼喊店家。
一名楼内小二进门来,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公子,您有何吩咐。」
我扶住门柱,费尽气力地挺直身板,「快,我要退房,总共多少钱?」
小二奇道,「公子何不多住几日,方才有位大爷为这间屋子付了许多银两,连吃喝都包含在内,够公子您住上十天半
个月都不成问题。」
哈?!
我站在原地愣了半刻,全身力道一松,脱力地跌进椅子里。
「没事了,你下去吧。」我无精打采地摆摆手。
「是。」他退身出去,带上了门。
在这日日开销极大的繁荣之城,看来暂时是毋须操心生活之事了。
我是不是该感激你呢,秦歆樾。
我紧含下唇苦笑。
愈发地笃定,天诛教之事与他有关,这是阮缃融不愿告诉我的内幕。
那林天诛兴许又是他扶植的傀儡,用于与赵蕈麟作对,事关两国关系,实属大事。
秦歆樾处处针对我,利用我,此时也不肯放过我。
既然不久就让我知道答案,那么,我拭目以待,这未来。
足足消化了两天,我才能安然出入停仙楼。
如今想来,这也为秦歆樾的布局争取了两天时间,恐怕一切近在算计之中。
罢了罢了,是猫,是虎,一见便知。
一直走到城东头,才见到了传言中事端多发的地带。
这里枝叶繁茂,却有一处寸草不生,裸露出一片空地。
相传林天诛就是在此破土而出,遍身尘泥无染,金光焕发,从此创建了天诛教。
其实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有些门派精通土遁之术并非难事,只是我林家并不擅长,这点令我觉得,林天诛的真实身份
值得推敲。
只不过金光焕发这点又作何解释,我着实有些想不通。
据闻,时常会信奉邪教之人选择在此邪神降临之地引火自焚,尸体被焚尽之后,人们却说那是受到神的庇佑,得到了
永生。
我扣着枝干的手指陡然用力,树衣剥落得噼啪作响。
守了一日无果,天近黄昏,我正要放弃,却有一名裹着头巾的少妇向林子里走来,手中捧着一只罐子。
忽见其身后一个年方六七年岁的红衣女孩,远远地追逐着,嘶声裂肺地哭喊。
「妈妈,妈妈,不要丢下我。」
少妇神情痛苦,犹疑片刻,终是不忍。转身带女孩跑至跟前,蹲下身子为她擦去脸上的泥土与泪水。
「蕾儿,快回去,妈妈……只不过是去找爸爸而已。」
被叫作蕾儿的女孩哭道,「妈妈骗人,奶奶说,妈妈不是去找爸爸,妈妈骗人!」
「蕾儿乖,不哭,快回去照顾奶奶。妈妈一定会保佑你们的,一定……」
女孩终究只是一个小孩子,拗不过她的母亲,只能站在原地嚎啕大哭。
少妇抹了抹眼睛,终于站起身子,转身却顿住,「你,你是……」
我回首不自然地挠首笑了笑,「在下姓林,名琤。」会报真名,是希望如有不测,可以给孟宥庭他们留下线索。我越
过她的身边,抱起蕾儿,「嫂子,咱们回去,看看她奶奶,如何?」
少妇唇色发白,似在颤抖。
这绝不是一个富裕的村庄,一座座瓦房凌乱排列着。
随她走进其中一个栅院,屋前盖着一间草棚,看上去以前养了牲口。进屋里去,一名白发斑驳的老人正卧于垫着稻草
的榻上,苍老的手执拗地举起。
「欣如,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娘!」少妇再也忍不住,扑在老人的榻边失声痛哭。
少妇安抚着老人与孩子睡下,独自一人到屋外炊饭,我便声称要帮忙。
所谓饭,其实不过就是一锅水里漂浮着几株青草和些许可以数得清数目的糙米。
我也算娇生惯养长大,这样的活统统没有干过,真正做起来别别扭扭地有些费劲。
眼见灶上的米汤烧开,我伸手去端。
「小心!」身后的人提醒。
然而已是来不及,我惊叫一声,滚烫的锅热滋滋地灼痛十指。
她苦笑不得,「你进屋去检查有没有烫着,处理下伤口,这里我一人应付即可。」
我捉住食指吮了吮,四周空气沉凝得窒息。
我闷闷地嗫道,「如果你真狠心丢下不管,住在这里面的人又该怎么办。」
她身形猛震,眼睛红了又红,终于忍不住委顿下身躯。
第四十七章:灯灭
后来我了解到,这何欣如与其丈夫郝舜禹本是一对恩爱夫妻,生活不算富足,却也还算自在。可惜两个月前,郝舜禹
误信邪教步入歧途。他不仅变卖掉家产供奉邪神,最后甚至撇下妻儿与老人,一把火把自己烧了个干干净净。留下家
里穷困潦倒,何如欣努力维持生计,会选择了断自身也是被逼无奈。
邪教惑人,从侵蚀人们思想至直接谋财害命,确实是危害极大的存在。
我不忍地问,「为何会挑今日?」
说到这里,何欣如不由掏出帕子,掩面而泣,「本来就穷得已经揭不开锅,白日里还收到天诛教发来的最后通牒,说
是再不将月钱补齐,就踏平了这间屋子,让我们一家人都不得好过。」
「月钱?那是多少。」
「五千两纹银。」
听到这数字,正掏着腰包的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真是欺人太甚了!怒火噌地直往胸口窜腾。
再翻了一阵,我抬头可怜巴巴地询问,「嫂子,银票可以么。」
她面露惊诧之色,「公子,你这是要帮我们度过难关吗。」
说罢就要给我跪下。
我连忙拦住,将她搀起。
她重新在椅子上坐定,惟剩下小声地抽噎。
或许,我救得了一个,未必救得了第二个第三个。
心中苦闷顿生,我还强自镇静地继续说,「嫂子,你们何不离开这里,离开杭州。吾皇万岁,不会令他的子民生活不
下去。」
何欣如只是叹息,「这杭州城都是那劳什子天诛教的势力范围,我们能往哪里逃?何况天高路远,皇上就算再如何英
明,也不会了解这里的人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不,他知道的,并且马上就会有人来解救你们。
只是这不便说与她听。
她似在自语,「那些人残忍暴虐,真不晓得明天还会发生什么事。」
我安慰地笑道,「明天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你?!」她怀疑地上下打量我。
我有些尴尬地说,「别看我这个样子,可是会功夫的!」
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那有啥用,我相公也是会些功夫的,可一见着那块白石头就跟着了魔似的,整个人都变了。
」
「白……石头?」不安的感觉爬搔心头。
于是她将那石头的样貌比划了一番。
头痛欲裂,我两手捂住脑袋,昏昏沉沉地跌跌撞撞。
「哎?!你怎么了?」她连忙扶住我坐下。
「我没关系……」好容易平复下来,勉强地笑笑,「兴许是累的。」
何欣如一脸担忧地说,「林公子,我看明天的事你还是不要出面的好。不论是福是祸,这都是我家的造化。」
我不管不顾,偏执地追问,「有人见过那林天诛么。」
何欣如想了想,道,「邪神降临的那天貌似有许多人见过。」
许多人?我不由沉默了。
没事的话,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围在小树林子里做甚么。
我仍存有疑虑,「你说这事情,会不会是谣传?」
她寞然答道,「那天我相公去打柴,回来时正好看到,应该不会有假。」
这样啊……
在柴房里铺盖严实的稻草上,我猛地睁开双目,凉薄的风直灌入脖子里。
我支撑起身子,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正好何欣如推开门进来,手里端了一盆清水。
「林公子,让你在此委屈一夜,真是过意不去。」
我拍了拍身旁的草垛,嘻嘻笑着,「哪儿的话,这里舒服着呢。」
她不禁莞尔,「公子收拾下,出来吃点薄粥罢。」
我急忙道,「不用麻烦了嫂子,在他们来之前我得赶紧走,而且暂时必须离开一阵子。还有,我来过这里的事情绝不
能透露给那些暴徒,不然你们可能受我牵连。」
她有些惊讶,「公子这是哪的话,莫非是得罪了邪教,若无去处不妨在寒舍多住几日。」
我苦笑着,得罪,单单这一个词哪里说的清。
我低头,自衣服前襟取出个折叠工整的笺函递与她,言道,「十日之后,倘若我还未能回来,请帮我将这封信转达给
武林孟盟主。」
「孟盟主?他怎么回来这里。」何欣如疑道。
我却十分肯定,「一定会来的。」
远处已传来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约判断出此行五人,而且个个身怀武功。
我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跟着跳出窗外,旋身飞转落到对面屋檐上趴下。
五名身着深紫色大袍,脸上罩着鬼面具的男子正进村来,看杀去煞气十足,俨如恶鬼。
他们直奔何欣如的房子。
从我的角度正好可以将屋内的一切看个清楚,他们虽说其言不善,还好并无逾越之处。
我暗自观察着他们行为动作,发现其中身长最突出的那位像是首领,初步估测其功力最为深厚,话却十分的少。
其中一人竟提议喝杯茶再走,他也没有反对。
何欣如自然不敢怠慢,唯唯诺诺泡茶去了。
五人围着一张八仙桌坐着,那人也独坐了一边,其他四人咋咋呼呼地猜拳笑闹。
突然,那人站起身来,对着何欣如不知说了些什么,何欣如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人并没有继续为难她,回头依然闷不啃声地坐下。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才出屋,一路通到村子外面。行走之间依然行列齐整,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没有可趁之机
。
我遥遥地追着,不发出丝毫响动。
可这样下去没完,我还需要制造些混乱。
进入到矮树林的时候,我摸出五粒事先准备好的石子,分别钉向左边林子里的五棵树上,同时放出了初尘。
鬼面人齐齐转头,大喝一声,「什么人!」
我将自己的形迹隐匿起来,屏住呼吸。
那为首之人抬手,向前招呼,其余的四人即像离弦的箭似的纵了出去,如影如幻。
我倚着树方要松一口气,刹那间不觉浑身激灵。
还站在原地的那人,目光如鹰骜一般直直射向这边。
第四十八章:朝诛
被发现了么?
我胸腔起伏着,紧张不已。
他的功力约莫在我之上,若落到他手中,就结束得太早了。
他稍微看了一会儿,竟负手背过身去。
这,这是什么!
难道他并没有察觉到我?
可方才那目光,分明就是逮着猎物的冷澈!
我下意识挪动了下脚步,四肢还很无力。
也罢,就算被他发现了,只要我还是自由的,谁都不能阻止我做任何事情。
细致的铃铛声被微风送了过来,那是当地猎户用于捕熊的陷阱。
我却按捺不住微笑。
看样子是上钩了。
攒紧手心平定下心绪,我朝着那个特定的方向飞纵,周遭树木均被我甩在身后。
在坑前蹲下,我的表情一定十分灿烂。
那戴着鬼面具的人陷于网中,正惊恐地仰首望着我,「你,你是谁。」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招了招手,初尘就钻出枯草蹦达进我怀里。我贴近面颊蹭了蹭它,干的漂亮。
再斜睨那人一眼,戏谑道,「乖,把你的一身装备交出来,小爷我绝不为难你。」
「你,你不要乱来!」他双手护在胸前,「当心……」
「当心会有人来救你?别做梦了,此处这样的机关有二十多处,初尘可是花了一晚上时间好不容易才记下这个地方。
即便有方才的铃声作指引,当你被找着的时候,恐怕已经……喏,听到棕熊的声音没有。」
他一阵腿软跪到坑下,「你,你别乱来。我给你就是了,我给你。」
「算你识相。」
我曾跟着阮缃融偷学过一些有关易容术的皮毛,伪装起来应该不会太差。待装扮成他的模样,问清楚暗语之类的细节
,我才将他连同网绳从坑里一道拉起。
「这回可以放了我吧。」
我挑眉瞪着他,「当我是白痴吗,此时放了你,好让你回去报信是不是?」
「不敢,大爷,小的绝对不敢。」
我还不罢休,仍拿绳索困了他几道,「你先在这附近的山洞里呆着,我用顽石封住洞口。几日以后我若相安无事,自
会放了你出来。」
他哭丧着脸道,「大爷啊,你这是想饿死小的吗。」
我十分诚恳地回答,「我查探过了,那洞里蟾蜍,老鼠,蛇,一样都不缺,你爱吃哪样就吃哪样。」
他一个搐搦差点没抽晕过去。
其实你的手腕上系的是活扣,待你发现了,脱困应该不成问题。即便你是穷凶极恶的邪教徒,我林琤还不至于以你的
生死为注。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要抓紧时间。
我没有回到刚才的地方,而是决定直接去往方才套出来的邪教盘踞地。
不知为何,那个有着犀利眼神的男子,给我带来极大的心理阴影。淋漓在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下,只怕随时都可能被他
拆穿。
我快马加鞭出了杭州东城还继续前行,到达一片荒芜的无人区。
谁能料到那春风得意的天诛教总殿会座落于此。
寻佛洞的洞口处,还有两名鬼面人把守。
对过暗号之后,进入洞里。
沿路摆满了烛台,照映得内道亮堂堂的。
一路上都不曾碰见人,突然前路敞亮起来,眼前出现一座阴森森的大殿。
此时应该不是集会时间,所以殿里的人还不算多。
只是,接下来我再该往哪里走?
正当我寻思苦恼之际,突然有一人自身后拥住我,无比欣喜地,「六哥,你不是出任务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