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有声音陡然响起,却是打身后而来。
我大吃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秦歆樾正在我身后站着,双臂自然地交叠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不觉苦笑,「你也还在啊。」
他默然不语地走进几步,跟着放下了手臂,一手扶住了我的胳膊。
身子接触的那一瞬间,我不由得一颤,仿佛有许多电流滑过。
「真的没事吗。」他皱着眉头说。
其实不用人说我自己也明白,玑缘璧性寒,多是不适合我这体质的。
「真的,没事。」
回答得艰辛,继而一手扶住另一边的肩膀,往众人离开的方向走去,被他碰过的地方依然像被火燎过一般。
屋子里正发出一阵惊叹声,仿若那些人一齐亲眼见证了什么奇观一样。
我回头,冲着身后的男人微微一笑。
「看吧,已经成了。」
他平静地道,「这是当然的吧。」
于是我叹,「恩,是啊。」
「可惜玑缘璧再如何神奇,恐怕都不能医治好你吧。」
「说的也是。」
第二日便是司马流非约定医治赵紫墨的日子。
可这天夜里,我几乎一宿未眠,只能不断纠结于某样事情上。
此时,桌上燃了一只火烛,正闪烁着幽暗不明的光。
火光另一面,映衬出一张异常白净与清秀,明明是满身白发却分毫不显老态的脸,那上面分明写满了不达目的誓不罢
休的决绝。
对这在大半夜里不合时宜出现在我屋子里的那人,我满是倦意地打了个哈欠。
司马流非这家伙,真真是个典型的药痴,早知道他遇到了这等堪称神丹妙药的东西没有放过之理,更何况是在这备受
瞩目的前一夜。
我罄力挖掘着自己的限度尽量耐心地说,「你该知道,本座不可能将那东西交与你。」
他不说话,只是一双冷目眨也不眨,大约是意为不为任何话语所动。
又道,「那是本座费了多大的功夫以多少事物相抵才换来的东西。」
「这鄙人管不着。」
……好吧,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与他是没什么关系,可他那事不关己却又异常坚持的表现令我着实头疼了一把,只觉得任怀着多少道理,任凭长
了几百张嘴勉力说服,都没可能令这讨嫌的家伙动摇。
想想也是好笑,过去我驰骋江湖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时至今日竟然对这人感到毫无办法。
「要怎样你才肯把它让给鄙人。」
……都说绝无可能了。
「以雪烟散的秘密作为交换如何?你此次来就是为了探究这个吧。」
他那出乎意料的发言令我我猛然一怔。
话说的没错,可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终于,坚定道,「玑缘璧,本座不交给任何人。」
大约是他终究感受到了我的决绝,他微微抬起了眼帘。
「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那么司马先生……」
我站起身子,顺水推舟般开始送客了。
他也站了起来,有些沉默地往门的方向踱去。
其间,明明只有几步的路程,他那动作却缓慢得似乎距离门口还有数丈之遥。
直到他走到门口,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伫立在门处,慢慢地转过身子。
那身形与我的相若,而看向我的眸子陡然亮了一亮。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心头生出少许怪异的感觉。
遂假笑着询问,「还有事吗。」
他罕见地停滞了片刻,终而开口道,「鄙人……昨日便想确认一件事情。」
一口一个“鄙人”,是最谦恭的自称,被他说起来却散发出一些莫名陈腐的味道,反而更显得凌厉而棘手。
笑容不变,我尽量轻松地问,「什么?」
再望了我一眼,「鄙人若没有记错的话,昨日,教主是中了鄙人的化骨散,可有这事。」
「是,那又如何。」我也跟着迟疑了。
「鄙人还记得,教主手上的伤口不消一刻便全部愈合了,鄙人可有记错?」
「……」
被直接切入正题的发问给惊扰,这回我已有些答不上来。
司马流非显然不大在意我的回答,他有些迫不及待地继续说了下去。
「鄙人自幼研习医理药理无数,倒不知世间竟有这等奇异之事,纵是玑缘璧恐怕也不能敌其十一。好在鄙人同时也算
得上是一个江湖人,深知这世上还有一种稀罕之物。」
说这话时,他的身后是无尽深邃的夜幕,他的眼中是数不胜数的繁星,身临此景甚久,几欲叫人迷失。
这人是不能轻易糊弄的。
我不由仰天默叹,然后呢,就要浮出水面了么。
勾起唇角轻笑,「司马先生,您,到底要说什么。」
「龙纹珀。」
几乎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那三个字自他口中轻松吐出。
突然之间,他扬起了葱根似的手指,笔直地点在了我的眼角。
被触及之处一阵刺痛,灼烧了半边面颊。
恍惚中,他动了动嘴唇,那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看呐,已经……蠢蠢欲动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沙记
“啪”地一声,我大力关上了门,连屋梁都跟着震了震。
「柳教主,开开门呐,鄙人还有话没说完。」
啐,真是不依不饶的家伙。
我阖上眼睛佯装浅眠,尽管心里明白他不可能看到。
「柳教主,鄙人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终于,司马流非似乎仍掷下了这么一句不含任何感情的话,之后便离去了。
我的身子立马脱力地倒在了门板上,整个人狼狈不已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忍不住气鼓鼓地在心里叫嚣着,还用考虑什么,毋须如此我意已决!
可等到稍微冷静下来,方觉得沮丧。
时至今日,居然给一个完全不通武功的家伙瞧出端倪,对此我是又惊讶又措手不及的。
事发第一反应,就是要找到秦歆樾然后一道商量个究竟。
待确认那人确实已不再门外,我才万分谨慎地拉开了门闩。
足尖才点落在屋外的青石地面上,又禁不住缩了回来。
重新小心地将门关好,顺着门板滑下了背脊。
双臂环住膝头,将头轻轻地依靠了上去,冷与暖交织的感觉细腻得让人心惊。
我……究竟在干什么。
龙纹珀并不是那人志愿交与我的,从来都不是。
这时突然注意到,任之前百般阻挠与渊源,事实上最终的结果一般都是,他从来不肯违背了我的意愿。等到出了事我
却习惯性地想到依赖于他,这大概就是他最不满意我的地方了吧。
如此不堪,连自己都会唾弃,也无怪于他了。
然而,有些事情愈是不想,才愈容易上心。
夜愈深,我抬头望了眼正被阴云逐渐隐没的半轮明月。
瑭儿……
木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眼前突然出现而被月影笼罩的男子,有着最为高挺的身躯以及最为俊朗的面孔。
他身披着亵衣,胸口的部分展露无疑,俨然是听了敲门音才从榻上起身的。
与此同时他也看清楚了我,当即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
不等他出声邀请,我即相当自觉地闪身进入到屋内。
见状,他也只能默然阖上了门,转身跟了上来。
在他的榻上坐下,有些兴奋地道,「呐,呐,果然比本座的那张软上许多,瑭儿你不知道,真真硌死本座了。」
秦歆樾道,「你这个时间来此,总不该就是为了抱怨这个吧。」
「啊呀呀,不然你觉得呢。」
他不语,却踱至案边,单手捉起一只茶壶往事先准备好的杯子里慢吞吞地倒着茶水。
那一刹的景象竟给了我某种错觉,竟令我感到他只是在继续我来这里敲门之前的动作。
或许,没有睡意的并不是我一个人。
我当然不会傻到直接这么问他,于是有些扎眼地将视线移开。
秦歆樾的背依靠上了案几,手中端着那茶盏,无比闲适般地道,「说吧,又有什么事。」
啊,啊,他在问我又有什么事。
是了,这是从往时到今日我俩一成不变的相处模式。
「瑭儿……抱抱我好吗。」
「……什么。」
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子的停顿。
「哎,给本座那个。」指了指他手里的物事,我扬起了面孔,笑盈盈地凝望着他,「本座有些渴了。」
他沉默地将茶盏递了过来。
我接住,却不喝,只是捧在手心里。
低垂着脑袋,自顾自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今天晚上本座心里乱的很。」
「所为何事。」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因为过去。」
「是么……」
我不知道他是想起了些什么,只是察觉到他那边明显愈发沉寂。
有些不安了。
「瑭儿,本座想还给你很多东西。」
「譬如说?」
「怎么说呢,属于你父亲的爱,你的母亲,另外有一些记忆,或许还包括玑缘璧,最后,再加上……龙纹珀。」
如果说,枚举前面的那些时他的脸色还不大好看,而当我说出龙纹珀的时候,他却是愣住了。
我犹自续道,「过去,本座为了得到龙纹珀而一直处心积虑,到头来,是你亲手把那东西给了我。从这只眼睛的位置
,深深地牢牢地扎入心里。」说着,手指便轻抚上了左眼,方才司马流非触碰过的位置,「连日以来本座一直在想,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本座的想法,归根结底却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龙纹珀的关系。」
闻言,秦歆樾古怪的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你会变成如今这样,是因为受了龙纹珀的影响?」
「除此之外,本座倒想不出来其他的理由,叫本座这么的……」
尾音逐渐消减了下去,直至全无。
他本来还凝神听着,却最终耐性被消磨得一点都不剩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顿了顿,终于端起茶盏一口饮尽。
茶已经全都冷掉了,含在嗓子里丝丝透着凉。
目光一闪,幻灭了缤纷,慢慢地归于寂然。
我说道,「本座还给你好吗,还给你。」
当年,与苗王赫蒙会相识,纯属偶然之机。
那时我教中之人恰好调查到,龙纹珀正落入麝族后裔的手中。
所谓麝族,只是天朝统治下群居在南方的一个普通民族流派,只因其族内盛产特质麝香而闻名。只惜后来没落,相传
是闹了饥荒,族内就不剩下几个人了。幸存者只能与汉人合居,久而久之逐渐汉化,身上便少了过去的习性。
江湖三宝之一得龙纹珀失传了多年竟又突然出现,这消息总是叫人心痒难耐的。
那时候我立马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收入囊中。
好在事情亦在掌握之中发展,那传闻中的麝族后裔已被我手下的教徒找到,据说只是一位寻常的农家女子,名叫秦时
月。
那女子虽然温顺却坚强,虽贤淑却勇敢,任软磨硬泡竟是出奇的难以对付。
千羽殿的高座下,我不知是第几次挥手打翻了被我归类为无能的手下。
原以为不管花费多少时间事情都在掌握之中,然而世事难料,后来却突然出了岔子。
我的手下又带回了消息,说那女子已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接着才知道,这个人就是赫蒙。
所以世人都说,多情温柔的女子,最难过的就是情这一关。
在我动身去南方的前一夜,那秦时月就被带到了苗疆,并奉为王妃。
这就是事情的起源,也是一切罪恶的开始。
苗疆本就不同于中原,潜伏的各种门派都是过去的我十分生疏的。
为了打入苗宫内部,我借助了上官惊鸿的力量。
后来发生的事情显而易见的,我不惜以迷惑苗王,用以交换龙纹珀的所有权。
自此,秦时月才遭受了最不公正的冷遇,那时她才诞下眼前这位足以与我纠缠一辈子的冤孽王子。
出人意料的是,龙纹珀的事情并没有就此明朗化。
厮磨了几年时日,竟然谁也不能堪破龙纹珀的秘密,而在那之后秦时月整日呆在冷宫之中,形同木偶而对此事绝口不
提。
某一日,赫蒙无心将那形同虚设的宝贝甩手丢在了一旁的桌上,而王子赫瑭正在不远处的沙子上嬉闹着。
我正与他继续说着话,只是目光不自觉地微转。
顷刻间,我惊愕的发线,赫瑭那摇晃着的小手背后,竟是变成一张堪称狰狞的面孔。
那案上的珍宝不自觉间已不翼而飞。
以为是被他吃了下去,赫蒙勃然大怒,只差没把他倒拧过来将东西抖出。
我摇了摇头,伸手按住了赫蒙的手臂。
他诧异地回头来,表示不明白我的意思。
其间,那个小小的孩子正瞪大了眼睛,一脸懵愣地看着我。
我微微低俯下身子,将他从沙砾上抱起。
「瑭儿,是吗。」这恐怕是我第一次注意他的名字。
他小小的身子缩在我的怀里,写满畏惧的可怖面孔还沾着少许沙子。
我掏出帕子将他的脸慢慢地一点一点擦干净。
露出安抚的笑容来,附在他耳畔轻道,「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第二百一十二章:毒热
当记忆的碎片逐一整合起来,将整个思绪全部填满,我的脑海之中已变得混沌不堪。
有些迟钝地把那些细枝末节与如今应对着的所有人或事一一挂上钩,才觉过去的事情已是发生得那样久远了。
「还给你好吗,都还给你。」
面对着眼前鼓瞪着眼,犯着愣的男人,我如是重复了一遍。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鼻息。
我缩了缩有些发冷的颈子,笑得极尽艳丽,「当然。」
男人沉默了,那样子与其说是在思索,倒不如说是在犹豫不决。
手指摸索上眼睑,刻意勾画着瞳孔的位置。
见状,男子愈发惊骇起来。
他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下意识地向自己的方向拉近,「你,做什么!」
我淡淡地,说着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的句子,「瑭儿,你该知道,这东西不适合我。」
所以,才要还给你啊。
「开什么玩笑!如果真那样做了,你身上的毒就会……」
「会怎样,会死掉是吗。」
男人的声音突然哽在了喉咙,抓住我的手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
我禁不住调笑道,「啊呀呀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这可真一点不像你。」
说话到这份上,于是男人没有说话。
站起身来,自然而然地将身子贴在了男人的前胸上。
与我周身的冰冷相比,男人带着令我着迷的炙热温度,诱发人心底最深切的愿望,只想与之就此紧密贴合下去。
但不能探知他是否与我抱着同样的想法,属于他的半面始终寂然。
对于这种状态的男人感到焦虑,我止不住大力地环住他的颈子,附在他耳边低语,「在那之前,至少要……」
男人震然一下,那毫无力道按着我的肩膀的手,仿佛是原本是要将我扳开,却突然彷徨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一下,就好,就一下。
彼时彼刻,我是当真这么想的。
以为只要能将这种感觉铭刻在肢体上,就足以面对日后的所有事情。却不知会因此生出许多类似眷念的东西来,令人
终身搅脱不开。
所以,鬓角厮磨的过程,多数都是由我来主动的。
同时缓缓拉扯掉彼此身上稍嫌多余的衣物,将唇不断落在男人不断裸露出来的紧致肌肤上。
男人已是一副全然放之任之的态度,只是身子偶尔发出薄弱的战栗。
久而久之,主动权终于完全转交。
那坚实的手臂搂住我的身子,极为恰当地托起。
伏在他身上喘息的时候,感觉到浑身血管都在突突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