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长庚点了点头:“我知道。”
目送邵家的人离开之后,邵长庚才再次回到手术室。
手术室已经清理干净,紧急叫来的外科医生却还等在那里,毕竟是院长的父亲,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做完手术他们也都没敢走。
邵长庚看了众人一眼,说:“今天大半夜把你们叫来,辛苦了。”
“院长说的哪里话。”神经外科的医生迟疑了一下,又说,“您父亲的脑部发现异常组织,当时颅内压太高没有来得及切除,所以我也无法判断那块肿物是什么性质。”
邵长庚点头,“我知道。他已经把遗体捐给医学院了,我会申请尸检他的头部,弄清楚他死亡的原因。”
沉默片刻后,才有人小声开口道:“院长,请节哀。”
其实,看着邵长庚冷静的表情,节哀这个词说出来反倒显得多余,可什么都不说僵硬的站在那里,压抑的气氛让大家都不好受。
邵长庚轻轻叹了口气,“大家尽力就好,手术中的意外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行了,都回去吧,明天早上八点到会议室,我有些事情要跟你们交代。”
“好,那院长您也早些休息。”
“别太辛苦了……”
送走了这一批紧急叫来的外科专家,邵长庚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再也不需强作镇定了。
邵长庚轻轻靠在手术室的墙壁上,用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鼻子一阵发酸,眼眶却十分干涩,完全流不出泪来。
邵安国的死太过突然,可又似乎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上次在英国见到他时,那样的谈话似乎有种诀别的味道,到了此刻邵长庚才明白,原来父亲的脑部早就有了肿瘤。
即使不发生这次交通意外,或许他也活不了太久。
在他临终之前尽全力抢救,身为他的儿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邵长庚从手术室出来,转身坐电梯下楼,站在楼下,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
深夜里的安平医院,静得悄无声息,住院部大楼的灯已经全都熄灭了,只有一楼的急诊大厅依然灯火通明,从这里看去,依稀可以看见急诊科几个穿着白大衣的医生护士们忙碌的身影。
医院路旁的路灯把宽敞的路照得如同白昼,一栋栋建筑高高的耸立在面前,正前方是门诊大楼,左边是住院部,右边是手术大楼,往后是检验科、病理科和微生物实验室,再往后是行政办公区。
邵安国卸任之后,邵长庚拿出一大笔资金来整顿安平医院的硬件,把原先破旧的手术大楼拆了换成如今崭新的面貌,内科病区也新增了大量的床位,检验科、病理科都单独分出一层的区域来重新装修……
安平医院在他的领导下渐渐步入正轨,年门诊量节节攀升,比过去翻了一倍之多。
到了如今,也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说一句——
父亲,我并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虽然很清楚邵安国做过多少的错事,清楚他曾是心狠手辣的黑道首领,清楚他和欧阳霖联手杀害了那个无辜的警官,清楚的知道他身上穿着白袍、手上却沾满鲜血……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他去书店买课本的父亲,在邵家有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把他送出国读书的父亲,学成归国后力排众议将院长之位传给他的父亲……
不管邵安国是个多坏的人,作为父亲而言,他并没有太多失职的地方。
看着他死在手术台上,邵长庚的心里其实非常的难过。
轻轻叹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邵长庚转身走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开门上车。
在驾驶座做好,刚要系安全带,却见自己的手机落在旁边的座椅上。
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短信。
“小荣,我突然遇到急事不能去接你,你先自己打车回西郊的别墅吧。”
后面跟着一句系统提示:“发送失败。”
接到车祸的消息之后匆忙发给邵荣的短信,却因为信号的原因而没有发出去吗?
小荣没有收到这条短信,那他有没有自己打车回家呢?
邵长庚担心地皱起了眉头,按掉这条短信,就看见屏幕上显示一排未接来电。
未接来电1,19:10分,from邵荣
未接来电2,19:12分,from邵荣
未接来电3,19:15分,from邵荣
……
越往下按,就越是心惊。邵荣几乎是每隔三分钟就给自己一个电话,到后来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半小时前又连续拨了三次。
他是不是出事了?为什么反复的拨打自己的电话?他是想求救吗?
邵长庚心下一惊,赶忙回拨邵荣的电话,可耳边嘟嘟嘟的忙音持续的响着,电话那边居然是该死的无人接听状态!
邵长庚紧皱眉头,拿出手机打开了GPS导航。还好当初送给他的手机里装有追踪程序,邵荣一直没舍得换掉那部手机,正好能在出事时第一时间找到他的位置。
邵长庚耐心地等待数据连接,片刻后,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圆点,显示邵荣所在的位置,是高速公路右拐,那一片居民很少环境却很好的地方……
安家祖宅!
难道太子把邵荣绑架了?
握住方向盘的手心猛然渗出了一层冷汗,邵长庚沉着脸发动引擎,踩了油门,毫不犹豫地开向安家祖宅的方向。
深夜里的高速路上,一辆银色的捷豹如同隐藏在森林里矫健的豹子,朝着目标飞快地奔驰而去!
76.大结局
安家祖宅内,邵荣刚刚送走大舅舅安扬,小舅舅安洛又敲开了自己的房门。
邵荣看着面色冷淡的小舅舅,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扬给人的感觉很温柔,像是三月的暖风,而安洛给人的感觉却非常冰冷,面无表情的脸加上冷冰冰的眼神,如同一台移动的空调。
邵荣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他,“舅舅 ,你找我?”
安洛并没有说话,拿了一杯水和一粒药片走到床边,放在床头。
邵荣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拿一片安眠药给你,不想吃就放着吧。”
安洛转身要走,邵荣却突然说:“舅舅,你想拿到那份证据,是因为担心他会有危险?”
安洛的脸色僵了一下,片刻后,才低声说:“那份证据对安扬并不能构成多大的威胁,多年前他出车祸之后,医院已经宣布他死亡,在法律上来讲安扬是个死人,他现在回国也不是以安扬的身份。”安洛顿了顿,“我只是,不想让那份证据落在别人的手里。”
邵荣想了想说:“那我把证据给你,你让我回去见我爸爸,好吗?”
安洛皱眉,“你居然还想回到邵长庚身边?”
邵荣点头,“嗯。”
安洛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喜欢他?”
邵荣没有过多的犹豫,认真地点点头说:“嗯,我喜欢他。”
其实说出这句话并不难,只是以前的自己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年的父子关系,周围人的眼光,年龄的差距,给两人之间造成了太多的阻碍。可是,内心深处最直接的感受却无法违背,喜欢就是喜欢,对他的感情,到了如今已经没有再犹豫的必要了。
“你们说过,在我知道真相之后如果还想回去,你们都不会阻止。”邵荣看着安洛,轻声说道,“他现在一定很难过,我想回到他的身边陪着他。”
“……”安洛沉默。
“邵安国已经去世了,我亲生父亲也去世了很多年,我们活着的这些人,没必要一直陷在过去的阴影里面。舅舅你说对吗?”
看着邵荣眼里真诚的期盼,安洛却不知该给出怎样的答复。
多可笑,他跟安扬两个人痛苦了这么多年,却没有邵荣这个孩子想得通透。
或许也正是因为邵荣的单纯和直率,他才能把一件事情考虑得这么简单。
没错,逝者已矣,死去的人已经成了定局,活着的人没必要陷在过去的阴影里,这个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可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像邵荣这样豁达?
安扬做不到,安洛也做不到。
单纯认真一根筋的邵荣,却能轻易的做到。
知道真相之后,他虽然会讨厌邵安国,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要去报复,更没有让这种憎恨的情绪影响到他心底温暖的那一面。
邵安国出事了,他首先想到的也不是报了仇的痛快,反而是担心他喜欢的人,担心邵长庚会不会因此而难过。
在黑与白交界的地方,面临选择的时刻,邵荣会出于单纯的个性,直观地选择更偏向于阳光的那一面白色。
因为他的心里,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是比复仇更加重要的存在。
看着邵荣期待的目光,安洛突然间觉得心底一阵苦涩。
邵荣的性格其实很像苏子航,这种人习惯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他们恩怨分明,却心地善良。安扬当初被苏子航所吸引,或许也是因为他身上有那种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
而从小就在黑道世家长大的自己,却从来都学不会如何给人温暖。
他跟安扬是同一类人,骨子里的冷酷,深沉的心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残忍,这些都是充满荆棘的环境所造就的个性。在那个世界里,你不拿起枪,你就会成为别人枪下的亡魂。
可是,在黑暗中待久的人,总是会渴望阳光和温暖,所以安扬深爱上苏子航,而对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自己毫不动心……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安洛早就能理解了。
见安洛的脸色突然间变得落寞,邵荣忍不住担心地问道:“舅舅?”
安洛回过神来,看了邵荣一眼,说:“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你把那份证据给我,我来毁掉它,邵安国死了,这件事也没有再追究下去的必要。”
听到这个承诺,邵荣眼中马上浮起一丝喜悦的神色,“那我明天就去把那些东西找来给你。”
安洛点点头,“可以。”顿了顿,“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这一生,都不许去邵安国的墓前。”
邵荣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好。”
或许这是安扬和安洛的底线。身为苏子航的儿子,邵荣当然也不会去邵安国的墓前给他祭拜。
“早点睡吧。”安洛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出门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邵荣这才坐起身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水的温度刚好,不冷不热,显然是专门兑过的。邵荣掰了半片安眠药就着水吞下去,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片刻后,终于进入了梦乡。
******
而此时,以为邵荣出事了的邵长庚却脸色阴沉,踩了油门疯狂地往安家祖宅的方向飙车,银色的捷豹如同敏捷的豹子一般飞快地在高速公路上奔驰。
还好是深夜,路上的车辆并不多,邵长庚一路开过来畅通无阻,很快就到达了安家祖宅的门前。
和记忆中一样的别墅,独特的造型是身为建筑师的安菲的妈妈亲自设计的。此时,整栋别墅的灯都关了,两层的楼房一片漆黑,只有两旁昏暗的灯光依稀映衬出这栋别墅造型独特的轮廓。
邵长庚把车子停下,走到门前按响了门铃。
刚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太匆忙,邵长庚穿的衣服并不厚,只有一件薄薄的毛衣外面套着黑色外套,此时正是温度最低的冬日凌晨,天空中又飘起了大雪,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双手很快就冻到发红。
邵长庚从来都不怕冷,并不觉得这样寒冷的温度有多么难熬。
令他难熬的,只是对邵荣的担心。
邵荣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这让他心急如焚。
邵荣的胆子从小就不大,如果真被太子绑架了,他现在一定又冷又怕,想到小家伙缩在墙角里发抖的画面,邵长庚就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小荣别怕,爸爸很快就来接你……
一边在心底安慰着自己,一边继续按门铃,安家祖宅的门铃按了很久一直没人应,可手机导航上邵荣的位置却始终在原地停留不动。
难道他出事了?
这样的猜测让邵长庚的脊背出了层冷汗,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安家的大门。
就在此时,楼上第一间卧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安洛一脸阴沉地走了出来,顺手开了客厅的大灯。
“……”两人的目光一对,空气里瞬间一阵电光石火。
邵长庚看着安洛,冷冷地道:“安洛,邵荣是不是被你带来这里了?你想做什么?”
安洛慢慢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打了个呵欠,面无表情地看着邵长庚。
邵长庚冷静地问:“邵荣呢?”
安洛沉默半晌,才开口说:“明天我就出国了,想带邵荣一起走。毕竟他是我们安家的后代,带他去继承家业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不行。”邵长庚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会让你带走他。”
“理由?”
“我想把他留在身边。因为我爱他,这个理由够不够?”
安洛看着邵长庚,沉默良久后,才低声道:“你倒是很直接。”
邵长庚目光坦然地直视安洛,“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拐弯抹角,我跟邵荣早已不是父子关系,他现在是我的恋人,你想在我眼皮底下带走他,我只告诉你三个字——不可能。”
“……”对上态度强硬的邵长庚,安洛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仔细算来,他跟邵长庚算是第三次谈判,第一次是邵荣六岁那年为了他的领养权,第二次是一年前为了那个保险箱,这一次,却是为了邵荣的去留。
每一次遇到邵荣的事情,邵长庚的态度都非常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显然,他把邵荣看得非常重要。他曾经说过,邵荣是他的底线。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良久,楼上另一间卧室的门突然开了,安洛抬头看了楼上一眼,邵长庚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往楼上看去,只见安扬面无表情地站在卧室的门口。
邵长庚笑了笑:“安扬……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安扬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问道,“对于我没死这件事,你似乎并不惊讶?”
邵长庚点点头,语气平静地说:“安菲的保险箱在我的手上,我看过她留下的日记,早已猜到你是太子。”
安扬惊讶道:“我们找人翻遍了那栋别墅都没找到那个保险箱,原来是邵荣把东西留给你了?”
“并不是他留给我,是我自己找到的。”邵长庚顿了顿,“小荣把箱子埋在树林里,还在树上做好了标记,那种标记是他小时候很喜欢画的符号,我一找就找到了。”
“……你们倒是心有灵犀。”安扬沉默片刻,“所以,你现在大半夜跑来安家,是来跟我要人的吗?”
邵长庚皱眉,“我不会让你带走邵荣。”
“理由是你爱他?”安扬的目光直直盯着邵长庚,“别忘了,他可是你的养子。”
“那又如何?”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我喜欢他,跟他的身份无关。我不介意他是谁的基因组成的试管婴儿,也不介意他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只知道,他是我最疼爱的小荣。”
安扬和安洛对视一眼,无言以对。
是的,不介意。
邵长庚就是有这样潇洒的气魄,两句不介意,轻描淡写就把别人看来无法跨越的巨大障碍给一次性掠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