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反正,有电脑就能让人安心了……我是一个很好哄的人。给我一台能上网的电脑,我就能安安静静地坐上一天
。
然而,始终有什么地方不对。就在我打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好像我忘记了什么事情似的
。但实际上并不是,因为我确认自己好好的,四肢完整,脑袋也没被撞到——晕过去?晕过去也才几个小时,那是我
贫血或者被吓晕了吧……
算了。我还是专心写文别想那么多比较好。
这一动笔的状态格外好。我心无旁骛奋发图强地写了六千多字,这六千字,啧,不是我自夸,可谓是字字珠玑,又有
狗血萌点又有剧情大突破,写兰兰收编源立海麾下秘密力量的过程……当然这个过程起码还要好几个章节才行,虽然
我还是觉得我忘了什么——我是不是忘了什么情节?
我翻了翻书评区和论坛讨论区,没有,什么都没有。就连我那些大量的共享种子的读者群里,也没人喊“小黄瓜好像
写掉了什么内容”——在前几天大家的大哭大闹以后,大家似乎对我的下限承受能力又提高了……当然,在“生子”
这个标签大量涌出以后,我对女频同人区的承受能力也提高了……
一阵刺耳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吓了一大跳,笔记本险些从床上滑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是我对面那个桌
子上一个金色的复古式的电话响了——吓!我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过这种电话!
迟疑了片刻,我才跑下去把那个看起来像是电视剧道具的电话拿起来。长长的金色弹簧线拉开来,那号码盘看样子都
是要转着拨的——天知道!我从大学以后就没用过电话只用手机了!
“下来吃饭。”电话里清清楚楚地传来我的老板那被电流电得有些失真的声音,但依然好听而沉稳:“记得穿袜子。
拖鞋不要穿反了。”
我挂下电话,匆匆忙忙地穿过大门和走廊——当然,我还套上了袜子和拖鞋。擦泪!其实我觉得搞这种萌系造型并没
有什么,但是大强哥怎么知道我平时总是把拖鞋穿反了?!
我穿着厚拖鞋走在厚厚的地毯上——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全部铺了地毯的房子。楼下餐厅里传出一阵奇异的香气,
我的老板正背对着我坐在那里。与此同时,程二中先生亲自端着一碗正在蒸腾的东西出来了,一边走一边对着我点了
点头:“罗宋汤!来,尝尝我的手艺!”
我震惊得目瞪口呆。桌上摆满了盘子,盘子里都是满满的——我简直要想起七个小矮人的晚餐!我的老板则淡定地把
我拖着坐下来,沉稳地说:“二中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在餐馆打工。所以他就偷偷学会了做西餐。”
“程总好厉害!”我脱口而出,非常景仰地望着此人——大强哥也会做饭!大强哥的哥们也会做饭?!他们都这样深
不可测吗?!难道说程总也会缝小兔子什么的……不过程总不是在中南海长大的吗?为何会需要去餐馆打工……
“哈哈,哈哈。”程总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推了推盘子,用那依然充满jingye味道的声音说:“吃好,吃好。”
“你这么快就叫上程总了?”大强哥非常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其实他只是在必胜客打工而已,你看这做的都是什么
面包夹肉夹蔬菜啊,然后意大利大烧饼啊,甜汤混咸汤啊……”
“哟。”程总揶揄地看着他说,“你别说我,你不就是嫉妒吗?黄自强,你看看你对你男朋友都搞了些什么——”他
低头看了看我的鞋子,非常暧昧地盯着大强哥说:“黄自强,你还是喜欢这种东西啊,你真恶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此刻我这种拼命想憋住笑但又憋不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你心理阴暗。”我的老板不甘示弱地喝了一口浓汤,皱了皱眉毛:“你盐给的太多了。”
“法式浓汤不就是这个味儿吗?”程总挥了挥手,“只是你不喜欢而已。我怎么心理阴暗了?林可——”他转向我说
,“你看出我心理阴暗没有?”
“啊——呃……”我一惊,这个……
“不说这个了,”程总捏着一片被大强哥称为“面包夹肉夹蔬菜”——的烤三明治,热切地看着我说:“林可,你们
搞文艺的,其实心态都差不多的,是吧?我有个事情想请教你,我最近也看上了一个人,也是一文艺青年,你说说,
我该怎么追呢?”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心理阴暗是什么?你又不是真的爱人家,还要去招惹人家,”大强哥说,“你做这种祸害的
事情,总是要遭报应的。”
“我怎么就报应了?”程总不乐意地看着他说,“我再怎么做,也没有你做得那么危险……我就想不通了,你老头要
那样,你干嘛要把你自己也搭进去呢?哪天你要是消失了,我和林可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收尸去。”
我的老板面色平静地继续切肉,餐具的声音响得可怕。我心里颤了颤,还是把话题转移了过来:“那个,程总……”
“啊?”程总立刻满面堆笑地望着我——他真是一个非常自来熟的人。
我硬着头皮说:“其实追人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文艺青年其实都是愤青,都认死理,有时候被感动了一下,可
能他对感动自己的东西了解并不多,但还是会付出心意。因为他们爱上的一般不是真正的某个人,而是自己对那个人
的脑补……”
大强哥静静地没有说话。程总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高。真高。不愧是我站台柱言情小天王。”
“这个绝对不敢当……”我赶紧说,“言情这个其实我被人掐过……”说到这里我怔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发扬韦
小宝精神狂拍马屁道:“其实我觉得程总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追个把人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这种事情,心意到了对方
自然就懂了。”
“你看看你看看,”程总笑嘻嘻地,低低地说:“林可你果然很会说话又聪明,黄自强说的没错,真是越看越像冠希
……哎,哪天你和黄自强掰了,要不要和我谈?”
我的表情瞬间就裂了。在我还没来得及暴躁地大喊“我哪里像冠希了!我到现在连个单反都没有!”——我就由衷地
感到身边升起一股冰冷的杀气——就在我心惊胆战地看着大强哥的眼神,以为他就要把手里那把切牛肉的刀子丢过去
的时候,他突然笑了,那股气息瞬间化为无形,并且说出了我更想不到的话:
“二中,其实你是爱我的吧?”我的老板不怒反笑,“为什么你那么想让我身边的人离开我呢?因为你其实从小就喜
欢我,但是苦于爱而不得这么多年,只好现在在林可身上下手。二中,你真可怜。你是个好人。”
我的老板以一种曾良君的表情,语气淡定、声线完美地吐出每一个字!没说完一句,我就仿佛看到程总仰天吐血一次
!说实话,我也想仰天吐血……大强哥你杀伤力好大!
程总吐血完毕,终于抑郁地转过头,不再试图对大强哥说话,而是转头看着我,继续堆出一个商用表情般的笑脸:“
林可,你知道的,你们搞文艺的,又都是八十后,对这方面比较有经验。我想追的那个吧,读音乐学院的,一直在搞
音乐。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呢?”
“啊,这个,”我说,“搞音乐分很多种啊,投其所好就可以了,比如喜欢流行音乐就送流行音乐的碟啊,比如他喜
欢古典音乐就带他去听歌剧什么的……”
“据说他喜欢摇滚。”程总脱口而出。
“啊…… 我有朋友其实也是搞这个的……”我想起百合子,当年她混迹北京各个小摇滚演出场,可惜现在早已从良
不干——“摇滚也有很多种的啊,有暴躁一点的也有轻一点的,狠一点的是碾核啊死亡金属啊,妖一点是日本视觉系
那种啊,宗教一点的还有歌特,一般人搞的就是流行性的轻摇滚……”我看着程总越来越难看的表情,赶紧说:“但
其实一些标准的是大家都喜欢的,比如约翰列侬啊科林啊这种谁都喜欢……”
“唉。”程总喝着浓汤感叹道,“就单单搞个摇滚,还有这么多学问。”
我和大强哥并肩坐着默默吃东西,一言不发。
“唉。”程总继续感叹,“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文艺的东西。我母亲以前是个女演员,后来她死了。”
我和大强哥都不说话。
“唉。”程总接着感叹,“你们说文艺咋就能让人这么疯呢?实话说,黄自强,你让我当文学网站的CEO,但我一点
都不懂什么文学,我也不喜欢什么文学……框框作者的小说?我一篇都没看过。”
我的老板终于好整以暇地淡定开口了:“就是因为你不懂这个,所以才让你做。做的和以前越不一样越好,反正你总
是会做生意的——这才叫洗底。”
程总显现出了一种非常担忧的表情:“你这么着急洗底?”
我看着我的老板把盘子里的肉拨到了一边,低垂着眼角,慢慢地说:“因为我们的进程加快了。从明年——提到了今
年——”
我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如坐针毡。我看起来像是一个彻底的局外人,一个旁观者……但偏偏这又是我一直以来的角色
,也是韩笑给我定位的那个角色——“你要在一边围观,活下去,写尽这个时代的忧愁。”
大强哥垂着眼睛擦了擦嘴角,沉沉地对我说:“林可,你上去吧——我和二中再商量点事情——晚上我们再出去走走
?”
他最后一句又像是肯定句又像是疑问句。然而我得不到什么回答了,我把餐具方向,同样垂着眼睛站了起来,把椅子
拖回去,再踩着那个粉色的鞋子踏回原来的房间——小笔记本还亮着,我打开文档继续写了一会儿——不,也许并不
是一会儿,也许写了很久。
每当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时候,我就只有写文。
因为我其实从来都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有人告诉我我应该写文,我就去写了。而且我觉得我是需要很多很多读者的爱
和很多很多读者的钱的。
我写到太阳沉了沉,但还没有沉入海底。写着写着,一阵困意袭来——在床上写久了确实是会这样——我终于忍不住
关上电脑,盖上被子,埋头便睡了过去。
第81章
我是霍然一下吓醒的。
醒来时,我猛一下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心跳重的好像每分钟一百二十迈的擂鼓。我眼前一片黑暗,看了好一会儿才
适应了过来,还是白天的那间国民党住过的房间,对面桌子上的老电话翻出陈旧的金属色——而我坐在被子里,背上
全都是汗。
我抹了一把汗,看了看身边的手机——晚上十点了。我慢慢看了一会儿手机,直到它的屏幕迅速暗下去,我终于果断
地跳下床,推开黑暗中的门和走道,往楼下走去。
房子里静悄悄的,但依然有一种让人沉醉的、静谧安适的气息。顺着那种熟悉的气息,我很快就绕过餐厅找到了大强
哥。他坐在黑暗的、空荡荡的某个房间里的一架钢琴边,但是并没有弹;屋子里全是两美元雪茄的气味。
我走了过去。他回过头,手里夹着一根烟,怔了一下,率先说了一句:“你又没穿袜子……冷不冷?”
我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窗外——很奇异的,这间房间直通向阳台,甚至还是落地窗。然而二月的北半球总是太冷了
,窗户并未打开,你还能听见夜晚汹涌的海潮声,浸着凉凉的月色照进来,把人影拉得长长的,有一种别样凄清的美
丽。
我轻声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一辆车子撞过来了,眼看就要撞上了,已经压过来了,我觉得自己就要被轧
过去了——但突然我身后的一个角落飞出一颗子弹,对着那个车的轮胎就是一枪。那个车子瞬间就歪了……然后我眼
前就黑了。”
我的老板沉默地看着我。他看上去格外苦大仇深,手里夹着烟,嘴角的胡渣长了出来都没能刮掉。过了好一会儿,他
突然用那种沉沉的声音,抬着湿润的眼睛看着我,答非所问地说:“林可,你想不想出国?”
“啊?”我愣了。
“我可以把你送到美国去……”他闷闷地说,“读书,吃喝玩乐,随你便。在那边没人知道,我放心一些……”
他看着我的表情,骤然收了口,语气有些沉重地说:“……我不强迫你。”
我慢慢地说:“你在国内的局势很危险吗?需要把我都弄出去……”
“没。”他霍然说,“我就那么一说。我没事。你别胡思乱想。”
“哦。”
我有些茫然,月光太凉了,虽然房间里并不冷。我对他说:“你现在还会弹钢琴吗?”
“现在?”他说,“手上都是烟,不能弹。”
“哦……”我看着他说,“我想了一下,我还是回去比较好——要不我就不回北京,直接回武汉。我们一段时间内都
不要联络了——你安心做你的事情,不要让我妨碍到你了。”
这话说得我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沉寂感。可是,还没等这沉寂感被海浪声吞没,他就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瞬间觉得气
息一滞,满怀抱都是思念成灰的温暖和绝望。
他把脑袋搁在我的肩上,身体有些抖。我惊异于自己的冷静——太冷静了。我慢慢地说:“你是不是太累了……你需
要休息一下……”
“不,林可,”他说,“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我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满是两美元雪茄的气味。月光照在海上,海潮声汹涌的瞬间能把人吞没,而月海的影子又
透过落地窗静静地射进来,把钢琴和我们都拉成长长的影子……我看着地上的影子,那一瞬间觉得又有些惘然,心想
我一生也不会忘记这个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