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谁请,沈修却很自觉的坐到舒辰的旁边,这里是沈修的家,现在这种状况,舒辰没有兴趣开口让他滚远点。
沙发很宽大,他们隔着的距离并不近,但奶奶的目光仍是游移在两人之间,像是想要从别人难以发觉的方面,找到某些特殊的证据,好能进一步证明自己的猜想。
已是夏末,室外仍是炎热,冷气充足的室内,却极冷,好在过了不久,奶奶便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沉默。
根本不看沈修,奶奶的目光如利剑,直指舒辰:“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和你好好谈谈。”
“……”怎么谈都说不出一朵花,据舒辰以往的经验,奶奶无非又是想要给他上课,知己知彼,但却无法应对,舒辰只好垂着个头,等待接受老一套思想教育的洗礼。
不见舒辰张口回答,奶奶也不在意,继续说下去:“这几天我上网查了查,又找了很多资料,对你们这种关系有了充分的了解,所以今天才过来找你。”
上网查资料?网上的资料鱼龙混杂,奶奶查的究竟是什么?而且还是‘你们这种关系’……谁和沈修有关系啊!
不明白奶奶具体的意思,舒辰只好继续沉默,奶奶倒也言出手随,从随身带来的名品包里翻出几摞厚厚的纸,放到了茶几上。
舒辰有点茫然:“这是……”
“都是我在网上查到的资料,特意打印了下来,你可以好好的看看,里面讲了救治的方法,辰辰你不用担心,你一个人不行,奶奶也会帮你的。”
“救治?我生病了么?”
“当然生病了,”奶奶笃定的张口:“而且是很严重的病,一定要彻彻底底的治好。”
“……”究竟是什么病?更不明白了。
看到舒辰发呆,沈修冷冷的开口:“您的意思是说,同性恋是一种病,要舒辰治病么?”
奶奶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挽救自己的孙子,本不想和沈修说话,但既然拐带自己孙子的人开口了,奶奶也就不甘示弱的回答:“当然是一种病,没有病的人,怎么会喜欢同性。”
“同性恋不是一种病,”这种时候,舒辰竟然想到了容成贤,不喜欢奶奶尖酸的口气,舒辰回应道:“同性相爱也没有错,”虽然舒醒是恶人,但贤哥可是个好人。
“辰辰!”奶奶的语气,就算不用搁到革命年代,也可以用痛心疾首来形容:“你怎么能这么说,本来我还不想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不过你都这样说了,我们就一定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心理医生?”听到这四个字,舒辰脸色刷的白了:“我不去。”
奶奶仍旧很坚持:“有病就要看。”
想起十几年前看心理医生的那次,舒辰的心脏一紧,疼如刀割,手捂在胸口上,绞得无法呼吸,眼前渐渐模糊,泛起了一层白色的迷雾,他却无法越过迷雾,连身体也动不了。
父母死后,在葬礼上,奶奶第一次和他说,如果不是为了去接他,爸爸和妈妈也就不会死,都是因为他,爸爸和妈妈才死的,那年他只有九岁,开始背负杀人凶手的十字架。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会不会感到很疼,究竟是犹大背叛他时,他的心更痛,还是被钉在十字架上时,他的身体更痛?身体和心?哪个会更疼?
如果能够想明白,或许不会开始自闭,除了当时就在自己身边的舒醒,没有人听到那句话,而长辈,只当他是由于丧失双亲而痛苦,安排他接受了心理治疗。
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能够冠以教授头衔的人,都有符合荣誉名称的能力,沽名钓誉,盛名难副,舒辰的心理医师,将他导向了更自闭的末路。
那是若是没有舒醒伸出来的手,他恐怕就要丧失自我。
有些岁月,名为不堪回首,舒辰甚至无法抑制从内心汹涌而出的痛苦。
和暖的温度由肩膀传至全身,舒辰有点茫然的侧头望过去,沈修正用那双蛇类的眼睛凝视着他,虽说万年不变的冰霜脸上没有表情,但不知是不是此刻心中冷到冰点,舒辰竟然能从沈修眼中看到关切。
放在肩膀的手逐渐上移,插入舒辰并不柔软的发丝间,反复揉了几下。
从父母开始打架起,家里就再也没有融洽的亲情,舒醒不是温柔派,不可能用这么温情的方式对待自己,舒辰有点恍惚,不知道上一次这样抚摸自己发丝的人,究竟出现在哪个年代。
若不是奶奶的一声喝止,舒辰几乎要沉溺在沈修出人意料的温柔里。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舒辰歪歪脑袋,不太明白奶奶说的是什么。
不等舒辰想明白,奶奶抬起颤抖的手指,笔直的指向他们:“两个男人这样,不觉得很恶心么?还有,辰辰,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给奶奶省心,你父母已经死了,奶奶就够伤心的了,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刚才是冷言冷语,现在又打亲情牌?怎么变脸比翻书还要快?
可是十几年来同样的亲情牌,已经令人觉得非常疲惫。
第一次听到奶奶的话,舒辰极度的消沉,同时也认同了奶奶的话,那就是——自己就是父母死去的罪魁祸首,但是十几年过去,总被提醒同样的问题,即使是铁做的心,也会磨得千疮百孔,再也无法找到可供打磨的平面。
“您一定要把他父母的死,怪在他的身上么?”
没有料到沈修会说出这样的话,舒辰和奶奶都是一愣,沈修却丝毫不在意,仍是说了下去:“最不希望他们死的,应该是舒辰才对,而不是你们,如果要将他父母的死算在他的账上,那么没能抢救垂危病人的医生,就都是侩子手,而不能研制出终极抗癌药物的研究人员,就都是杀人犯。”
听到沈修的话,奶奶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一个外人,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对您来说我是外人,”沈修面不改色的延续谎言:“对于舒辰而言,我却是他的情人,当然有资格为他说话。”
送走奶奶,确切的说,是气走奶奶后,舒辰回到沈修的面前,不知是该感谢他刚才为自己说话,还是要怒骂他一顿,只好选择中立的说法:“你说话就不能真实一点么?”
倚在沙发里,沈修淡淡的说:“哪点不真实?”
“你什么时候是我的情人了?”
“很快。”
“哈哈,”舒辰不能抑制的笑了出来:“这么说,你刚才陈述的是将来时,也就是说,在将来的某一时间点,我会成为你的情人?”
沈修点点头,对舒辰的解释予以肯定:“就是这样。”
还敢‘就是这样’?!刚想将没有根据的话驳的体无完肤,小黑和大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在舒辰腿边蹭来蹭去,他对小动物是最没办法,看到它们撒娇卖萌,心情的灰暗指数,瞬间下降了许多,蹲下去,抚摸着小黑和大白的头。
动物很喜欢被抚摸的感觉,纵然小黑是一只身形庞大的藏獒犬,仍然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站在小黑头上的大白也不甘寂寞,连忙凑到舒辰的手旁,主动献上毛茸茸的白色小脑袋。
看到这样的小黑和大白,舒辰想起来刚才沈修的手,他不知道沈修为什么要突然那么做,但当时流过心中的温暖,还有沈修的那番话,却真真实实的停留在了记忆里。
那是在自己心里酝酿了太久太久的话,内容熟悉到已经可以背下来,但是不能说,一旦说出来,不仅会伤害到别人,也绝对会伤害到自己。
可是不说,却并不代表可以忘记,将一层又一层的痛苦挤压在胸腔里,只能让心灵更加郁积而已,明明已经做好了只要自己难过就好的打算,可是听到沈修说出来,心情却明朗了许多。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即使沈修说了谎,他也不想深究吧。
是不是做他的情人更好呢?想到这点的同时,舒辰好笑的摇了摇头,谁愿意是那种面瘫的情人?即使不是同性也不行,而想着这些的他,则完全没有注意到沈修挑起弧度的唇角。
chapter 28
“奶奶回去了?”
舒辰握紧手中的电话,望向窗外,夕阳吐着橘红色的余晖,浅浅的刷在窗玻璃上,像是给窗户涂抹了一层釉质的油彩。
“否则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电话那头,是舒醒似醒非醒慵懒的声音:“你走那天把钥匙落在家里了,我最近不可能回去,钥匙放在老地方。”
刚想说‘见面给我就好了’,舒辰却猛然想起来,现在离开学还有段日子,而开学后,舒醒将近两周后才有课,所以他们并不能在学校及时的见面。
没有听到舒辰立刻回答,舒醒问道:“你不会是不想回来了吧,’日’久生情了?”
“你能不恶心我么?”舒辰‘哼’了一声:“谁会对那种冰山生出感情啊?!”
“舒辰,”作为堂哥,舒醒从来不忘打击堂弟的重任:“刚才我的意思,是你对他的家产生了感情,我有说过是对沈修本人么?”
“……”沉默,让人想死的沉默。
即使隔着百里以外的电波,舒醒似乎感受到了舒辰在咳血,不禁暗喜自己打击舒辰的功力渐长,声调顿时变得无比促狭:“这事儿你慢慢想,要是出嫁需要嫁妆,我绝不介意双手奉上。”
将挂断的电话扔到床上,舒辰几乎想把它一掌拍碎,可转念想想,那毕竟是自己的电话,又看看了双手,这毕竟是自己的手,于是心中默念‘世界如此平和’一百遍以后,磨着牙坐到手机旁,估计手机若有一双手,指不定正在用手拍着胸口大呼‘逃过一劫’了。
短暂的大脑空白后,舒辰举目环顾室内,视线落在窗旁的绿色窗帘上,他非常喜欢象征生命气息的绿色,因此当时装饰房子的时候,替换了他和沈修卧室里的黑白两色窗帘,挂上了相同的绿色系,不同的是,沈修卧房里的窗帘上,还有可爱的蛇偶卡通图案。
虽然沈修对舒辰擅自改动的行为不甚满意,但也仅此而已,并未破坏舒辰一时的心血来潮,不仅没有将令他崩溃的幼童系窗帘扯下去,连摆在室内的蛇偶都没扔,只是堆在了床下面。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舒辰很容易对适应后的东西产生感情,当然,沈修不是东西,他是人,所以舒辰告诉自己,他并未对沈修产生感情,并不是因为可以离开而感到落寞,他只是已经习惯了这里,不太舍得卧室里的窗帘,会非常想念在大房子里神出鬼没的小黑和大白。
第二天一早,舒辰在餐桌上宣布了自己要走的决定。
“哦,”听过舒辰的话,沈修只是简短的回了这么一个字,只有这么一个字。
就只有‘哦’?舒辰拿着土司的手顿住,垂下眼帘,打算用沉默度过最后的时间,没成想沈修竟然开口让他带走大白。
“那小黑呢?它们可以分开么,要不你把小黑也让我带走吧?”
沈修正往咖啡里倒枫树糖浆,连眼皮都没有抬:“沈年想要把它要回去,但不肯要大白。”
沈年?沈修的哥哥?
“你不是说他去环游世界了么?”
“刚刚回来。”
“大白身体这么小,一起养也不麻烦,为什么不肯要呢?”
用勺子搅了搅加过糖浆的咖啡,沈修喝了一口:“沈年说,大白和他的气质不匹配。”
“……”果然是兄弟。
“所以呢?”
“你肯定不会暂时照顾大白么?”
“第三次。”
“……好吧。”
收拾好东西,舒辰将大白托在手里,和紧跟在深吸身后的小黑道别,小黑眼里貌似闪着千万个不舍的光芒,但它又说不了话,舒辰看得有点伤感,蹲下身体摸着小黑的脑袋:“我也不想让你们分开,可是大白又不能一起跟过去,你的主人不是非常喜欢环游世界么,说不定过几日就又走了,到时候我就将大白送回来,你们就能团圆了。”
如此抒情的时刻,好比当年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历史性诀别场面,舒辰正沉浸在摸头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的诗情画意中,头顶却突然传来冰冷的问题:“你觉得小黑能懂么?”
舒辰站起身,将大白抱紧在怀里:“我乐意成不成?!”
沈修点点头:“这个是你的自由。”
气冲冲的走出大楼,舒辰才发现大白有点缺少氧气,刚才光顾着生气,没有注意到大白在自己的怀里,舒辰连忙松开,让大白自由的呼吸。
带着大白,不可能坐公车回去,打车回到家,钥匙果然就在老地方,走进门换好鞋,舒辰将大白放到沙发上,简单的收拾了房间,大白则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四下观察,虽说房子很陌生,但舒辰可是熟人,大白很快便适应了环境,没等到晚上休息的时候,它就已经能够准确的找到舒辰的卧室。
离开了小黑,大白倒是没什么反应,成天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乐得逍遥自在,许闲听说了大白的存在,特意过来看了看,大白倒是不认生,在一块高级宠物饼干的诱惑下,迅速和许闲打得火热,以至于许闲差点没能离开舒辰家。
暑假转眼就过,研究生开学比较晚,时间也相对自由,舒辰九月的第二周起才开始有课,新的一批学弟学妹前来报道,许闲尽职尽责有问必答,舒辰则是撒手不管,整个就是个没事儿人。
家里有了大白,舒辰不能总在学校呆着,心中有牵挂,也是有羁绊,只要学校没有事,舒辰几乎就要在家配着大白,和许闲出去瞎逛的时间都少了。
这天晚上给大白洗过澡,舒辰也赶紧脱下湿了的睡衣洗了个澡,本想早点带着本书上床睡觉,可门铃却响了起来。
嘴里抱怨着‘这么晚是谁’,舒辰走到门旁,电子屏幕上显示的人和犬,令他瞬间凌乱。
将大门打开,舒辰将手抵在门框上,没有让沈修进来的意思,可他能堵住高大的沈修,却堵不住早就蓄势待发的小黑。
目送小黑飞奔进屋找大白,舒辰刚想回头,却觉得手上一阵温暖,还没明白发生什么,就见沈修施施然的走进了自己的家,还很自觉的坐到了沙发上。
“我请你进来了么?”
沈修翘腿看向舒辰:“你也没说不可以。”
“……”
作为可以和舒醒匹配的魔鬼,沈修的话虽不多,但却能准确击中红心,这总令舒辰倍觉苦恼,而连续苦恼的结果,就是舒辰已经学会了赶紧转移话题。
“小黑怎么过来了?你哥哥不是把它要回去了么?”
“借你吉言,沈年又走了。”
“这才几天啊?”
“我没数。”
“你知道我不是真问你,对吧?”
沈修面色不改,表示根本没能领会舒辰的笑话:“不知道。”
“……”
通过折磨人的双边对话,舒辰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黑回沈年家不久,就出现食欲不振的现象,沈年不过是想召见一下旧日的宠物,根本没想着照顾它,结果小黑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到了后来几乎绝食,沈年正好又要离开,就把几乎瘦成皮包骨的小黑送回了沈修家,凌云带着小黑去看兽医,兽医抓破脑袋想了一天一夜,颤颤巍巍的认定此为相思病。
“哈,”舒辰坐到沈修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正舔大白的小黑,若说重如贵妃级,确实冤枉了小黑,但怎么看,都没有皮包骨的迹象,:“如果我没记错,小黑和大白都是公狗。”